《青衣》汐彦

91、响铃草

　　我房间的东西和走的时候一模一样，我心中有一丝欣喜，料想那响铃草应也无恙吧？我随着春兰把房间诸物大略记了一遍，便摸到后花园，瘸着脚，断着手，视线往小药草园瞄。紫藤萝的架子已经满是皂荚，架下的秋千还是那个模样，我每日等待景轩归来的小石板路一尘不染，间或有三两张黄叶，药圃的篱笆还在，紫苏还在，延胡索还在，一角火红的石蒜还在，可是，响铃草不在了。
　　我几乎就要抓住春兰的肩膀问：“以前的那株响铃草怎么没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调整一下心情，面上只是淡淡说：“这小药圃倒还挺精致。”
　　春兰叹口气，弯下腰去拔草：“是我以前主子弄的，她走了之后本来老太太和大夫人想把这里给铲了，少爷不让，硬是给留下来了，让我每天照顾，结果有天晚上大夫人养的狗不知道怎么的窜进了后园，把里面的药草啃坏了不少。我从来没见过少爷发这么大脾气，那天他直接提着剑就冲到大夫人那里，当着她的面把那条狗大卸八块，据说那狗的血溅了大夫人一身，大夫人吓坏了，之后大病了三个月才缓过来。”
　　我摇摇头叹道：“这个人真是自取其辱。”把别人的快乐和尊严践踏在脚下的人，总是会有报应的。如今，还要算上我这一笔。
　　景轩和我互相牵扯不清，他欠我忠贞的爱情，我以情蛊来报复，我曾欠他一条命，以后会还。而那个凌辱我的女人，她欠我的，我必将讨回来。
　　回神过来，漫不经心的叹一句：“可惜了那些药草，种的这么好，被狗啃了，怕是恢复不了原貌。”
　　春兰道：“少爷去买了种，大部分都按照原来的样子给补上了，就只有一株响铃草原本产在西南的，这边怎么都找不到种，只好作罢了。少爷把那草晒干收起来了，就当是留念，不过，”春兰撇撇嘴，“人都没了，草留着又有什么用呢？”
　　有用有用，很有用，本来熄灭的希望一下子又被点燃了。看了一下日头，巳时，还有三个时辰。
　　萧放，你一定要撑住等我。

　　晌午，春兰给我带了些午饭回来，吃完之后她便回自己房间休息了，我因为焦心萧放的病情，并不能睡着，就推说道自己再多熟悉一下前少夫人的房间布置，多学学做事。春兰一再叮嘱我屋子里的任何东西千万不能乱动，否则少爷责罚起来不是玩的，我好不容易把她哄回去了，躺在自己以前的床上，感觉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床本来是不能躺的，管不了这许多，真的太累了，身心俱疲，躺在熟悉的地方会有莫名的安全感。
　　刚刚躺下，外面就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我心头一惊，不是说景轩下令不准别人进来的么？那莫非这人是？
　　我勉力支撑着起来，正要过去开门，便听见吱呀推门而入的声音，同时伴随着微微有些怒意的自言自语：“春兰也太不像话了！门都忘记锁！”声音里带着戾气，我被吓得一愣，然后整个人惊惶失措的出现在景轩面前，右手绑着绷带，头发有些凌乱，配合着有些乱的床单，一看就是偷偷在床上睡过。
　　“好大的胆子！谁准你在这里睡觉的！你——是你。”景轩脸色铁青，话说了一半，气得说不下去，死死的瞪着我。
　　你又瘦了。
　　我低着头，咬了咬嘴唇，脑袋一片空白，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那个新来的丫鬟吧，我听小瑾说，把你放在春兰身边学规矩，怎么，怎么学得这一身的伤。”语气里有微微的叹息和错愕，方才的怒气却是没有了。
　　我低着头回答：“是我不懂规矩，被主子责罚也是该的。”
　　“哪房的主子罚你？”
　　我低头，默然不语。
　　“你不说，我也大略猜得到。你说你叫绿箫？哪两个字，写给我看看。”景轩坐在梨花木的椅子上，顺手抽了一张宣纸给我，桌上的半幅《赏梅图》被他小心翼翼的收起来，一边帮我磨了点墨。
　　我左手拿笔，写得歪歪斜斜，外加故意写错两笔，恭敬交给他，不可能看出来字迹。
　　他看了看纸，又看了看我，叹了一声。问我，家中是什么情况，要卖身过来。
　　我低眉顺眼把之前的话再答了一遍，不外乎是兄长病重，家中清贫，卖身治病。
　　“兄长……”他若有所思，淡淡看我，苦笑道：“若是内人还在，兴许你兄长的病她还能治得，她医术高超，又心地善良，可惜……”
　　我低头不语，心想，她当然治得，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让她怎么办？
　　“若有什么难处，跟我说。”景轩把我写的“緑宵”交还给我，又重新把之前的《赏梅图》拿出来，自己把一旁的窗户开了一半，然后自己坐在书桌前看画。我站在旁边欲言又止，看他脸色白得略微透明，风吹过来便咳嗽不已，心下不忍，道：“窗户关紧一点，我给你泡杯茶来吧。”
　　他微微一笑：“你这满身的伤，还动得么。在一旁歇着吧，不用伺候我。”
　　我眼睛垂下来，想了很久，摇摇牙，屈膝下跪，道：“请少爷救救我哥哥。”
　　景轩分明的一惊，一把抱住我，把下跪的趋势止了，叹口气道：“不要跪我，有何事，你说，只要力所能及，我都不会袖手旁观。”
　　我心中苦笑，倘若景轩知道我竟然会跪他，不知道作何想，还好，并未跪下。我不敢看他的眼睛，缓缓道：“家兄忽染恶疾，大夫说一定要一味响铃草做药引，绿箫听说只有少爷有此药草，故此冒死相求，我们家两个人的生死就指望此物了，望少爷成全。”
　　“两个人的生死……”景轩喃喃道，“此物我确实有一棵，只是……”
　　他叹口气，我没说话。
　　他看了看手中的画，又看了看我，道：“不瞒你说，这是以前内人留下的东西，是她亲手所值，我视若珍宝，不过……你说，两个人的生死是什么意思？”
　　我抬头看他，一字一顿轻声道：“我的命是我哥给的，若他死了，我便也不活。”
　　“你这么爱他？”
　　“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生死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