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汐彦

72、【番外】伤心小剑

　　杀手的宿命是什么？
　　杀人，杀人，不断的杀人，最终为人所杀。
　　就像是花开是为了花谢一样。
　　我一直以为是如此，直到遇到你，我方才知道，我的生命中除开浓稠的血腥之外，仿佛还多了一层我也说不清楚的东西。我不知道我为你动了多少次心跳，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爱情——杀手心中是没有情这个东西的。
　　我宁愿相信那只是我每天面对生命终结之后产生的寂寞。
　　是的，我寂寞了，所以我挂念着你，寒烟。
　　我挂念着你的生，你的死，还有我们一起喝女儿红时候的心情。

　　我们一起喝了十多年的女儿红，然后我又为你酿了十多年的女儿红，不知道你倘若在地下有知，是否会稍微的感动一下？
　　不过我想你是不会的，因为你是没有心的人。其实，我也是没有心的人。
　　杀手若有心，那便离死不远了。
　　所以头十多年我一直未曾对你说过什么，你死之后十多年，我每年去祭奠你，亦没有说过什么，我想，倘若你活着，即使我们能够在洛阳的屋顶上喝一辈子的女儿红，我也不会吐露半个爱字。
　　爱这种东西，本来和你我无缘。
　　我也从未奢求过能去爱你，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绝世孤高寂寞的人，恰好我也是，那么两个寂寞的人走在一起，兴许会稍微温暖一点点。
　　就像是在最阴冷的冬天贪恋一丝阳光一样，即使那丝阳那光同样是那么的苍白和纤弱，总是能够让人心底隐约安定一些。我们两个都是浑身沾满血腥的人，就连灵魂里，都浸透着视生命如草芥的冷，视天下人为刍狗，自己的生命更如是。就像是看轻别人性命的，一定首先要看轻自己的性命。
　　一个惜命的杀手绝对不会是一个顶尖的杀手，秋水无痕在杀手界尊为第一，我只是没想到，你为了那样一个男人放弃性命。我也未曾想到，你竟然是那么的，喜欢俗世里的爱情。照理说，动太多情的杀手都处于末流，你却臻于顶级，或许，真的是情窦初开吧，为了那个男人，绽放禁忌的爱情。
　　我知道倘若真的有所谓爱情这种东西的话，你的心也不是属于我的。但是在你说要建一个地方隐居的时候，我的内心还是隐隐有那么些欢喜，你若是愿意放下秋水无痕剑隐居世外的话，那我便埋了我的伤心小剑陪伴你。
　　或许每天看看竹子看看野花也不错，虽然野花开起来一定没有生命之花的凋谢那么凄美，不过既然你厌倦了杀戮，那么我也便试着厌倦一下。
　　虽然其实我很享受杀人的过程。
　　剑痕划过，血液像是半开半醉的罂粟绽放在人的脖间，那种凄迷婉约又绝望的风姿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厌倦。虽则留恋，但是你的笑容比生命的逝去更美一些，冷冽的笑容深处有着我怎么都抓不住的淡淡的暖。
　　竹里馆的日子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跟随我多年的剑被埋在后面的竹林里，我每日早晨起来劈柴、生火，吃着你做的饭。饭后听你吹一曲洞箫，陪你一起去后山采药。恍惚觉得日子能够一直这么过下去，一直到天长地老。
　　突然发现我真的已经厌倦血腥，而更眷恋你给我煮的饭的味道。
　　只可惜该来的总是会来，你独自去采药，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竹林里的风渐渐有了悲怆的味道，没有你给我煮饭，竹里馆索然无味，我拿起长剑重归杀手，三个月，杀了五百八十八个人，终于杀到你回来。
　　于是我埋好剑迎接你，可惜你没住几日便走了。
　　你回来的时候笑靥如花，仿佛春日山花开的烂漫，我突然有些绝望，谁能够让天下第一的杀手笑得如同最单纯无害的小姑娘？
　　你喋喋不休的给我讲述那个自以为是救你男人的故事，你讲原来俗世生活竟然很是有趣，你讲那个人以为你不通武艺，为了护着你还身上受了伤。
　　其实我想说我也可以为了护着你满身带伤，其实我可以为你抛弃这个无趣的人世。
　　不过我什么也没说，我只是淡淡的说：“寒烟，不知道你的剑生锈了没有。”
　　你只是淡淡的答：“我早已经忘记我还有剑了。”

　　你住了三天，走了。我想去杀了那个男人，不过想来你不会开心，那就算了。况且伤心小剑的武器排行略逊秋水无痕，我估摸着以你的性情，到时候会天涯海角不顾一切的追杀我，虽然不用你追，我自己来让你杀，不过总归是不太圆满的事情。
　　你走了半年，杀人好像也已经变得很无趣了，于是我又开始喝酒，天下的酒这么多，还是和你一起喝的女儿红味道最好，烈辣，又余味悠长。还记得曾经你我一同喝酒的时候你说，我俩杀的人数量不一样，下地狱也不是同一层的。如今看来当真是这样，并非我杀的人不够多，而是你的心已经入魔。
　　你说你已经忘记你还有剑，然后你终究还是提起它来。半年之后，你杀了七杀段苍火，还了九州最后一个人情。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杀了飞天娇舞，你只是淡淡说：“我很羡慕她能够不顾一切追求爱情，不像我，要带一层面具在爱情里生活。”
　　“杀了一个，留了一个，岂非让她更加痛苦？”我问你。
　　你微微笑了笑：“有东西可以去痛苦的怀念也是一种幸福。”
　　这句话果真是一语成谶，如今我在竹里馆守了十六年，还准备一直守下去。看起来好像很苦情的样子，我很爱你吗？我不知道，我说过杀手没有爱恨，或许我只是爱那些我和你在一起的回忆。

　　有一段时间，我的爱好是在屋顶喝酒，顺便没事看看你和那个男人的情状。我取笑你堂堂第一杀手，整天跟个未经世事的黄毛丫头似的，装的什么都不懂，喊“枫哥哥”喊的那叫一个让人反胃，你顺手把酒坛子给我砸过来，嘴却是勾着笑的，你以前也偶尔笑，笑得风情万种而透着冷，如今竟然能够笑得单纯美好，这让我实在是……非常的讨厌醉追枫这个人。
　　想来其实我总是习惯远远的看着你，偶尔冷嘲热讽，你我的感情更像是清风明月般的冷冽默契。
　　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我懂你，却不能和你在一起，而醉追枫什么都不懂，还能够得到你的一辈子呢？你真的愿意和这个一点都不懂得你的男人一直在一起？若是有一天他知道你并非那般纯良无害，而是双手染满鲜血，那时又该怎么办？
　　你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意放手。
　　人间的爱情对你竟然那般有吸引力，不过爱情是有毒的，寒烟，这也是我一直不愿意涉及相爱的原因。
　　你果然是中了爱情的毒，段苍火被杀，靳寒烟和醉追枫成为天底下最大的仇人，醉追枫每日追杀靳寒烟，全身上下各种受伤，然后夕颜雪再安静的把他救回来。这来来回回的折腾，你不烦，我都烦了。
　　我一直期望着醉追枫的死亡，未想到却等来的是你的。醉追枫那个武林联姻的婚礼上你大开了杀戒，等我收到消息的时候，你和他已经双双而亡。你脖间的伤口确信无疑是秋水无痕剑的作品，终究还是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抱着你的尸体，带着舟儿按照你留下的遗嘱埋葬，醉追枫的尸首我本来想扔了喂鱼，怕你伤心，还是算了。死了也好，免得你不管扮演哪个角色，都不能痛快。
　　寒烟似雪，夕颜如梦。
　　这场梦做的太久了。
　　久到我也累了。
　　你放心走吧，也许在另一个世界，那个混账醉追枫可能没那么糊涂，能好好待你。舟儿一直很孝顺很乖，每年都记得来给你扫墓，我给你酿了女儿红，喝醉的时候会恍惚觉得你回来陪我喝酒了，你捡的萧放那个小流氓也时常回来竹里馆，终于有一天他抓着我花白的头发嘲笑我是个老不死的酒鬼了。
　　头发最近是白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要是说我为你一夜头白这就太矫情了，只是这些年再也没了杀人的欲望，倒是舟儿对此天赋好得不得了，你的功夫他一眼就学会了，如今竟然又做了杀手的行当，也只得随他了。就是他和西风丫头的事情总是让我想起你来，杀孽太多的人总归有冥冥中的天意来惩罚，你不信命，最终还是走了。
　　上天惩罚你遭遇那样的爱情，惩罚我在竹里馆酿一辈子的女儿红，而舟儿，不知道将来会是他给我送终还是我给他送终，我明明知道可能杀他的人是谁，却无可奈何，都是个人的命数。
　　突然想起你以前说的一句话来，“命运？我们这种人，上天都不能阻止我们杀戮，就只好偷偷摸摸降宿命来惩罚，苍天真是小人做派。”
　　天意这种东西，谁说不是世间最无耻的事情呢？
　　这里有十六年的女儿红，你喝喝看，是否有当年你我清风明月下那般的好味道？

作者有话说

　　这篇写的怪怪的，主要是因为伤心小剑这个人的爱情本身就比较奇怪一些，像是爱情，又不像是爱情，若说是爱，他和寒烟一直没有互相暧昧过，若说不是爱，他为寒烟守了一辈子的墓。不过也不是纯粹为了守墓而住在竹里馆。
总之呢，就是花开半醉，若有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