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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梅花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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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直刺,只见他眉毛也没动,惯性的侧了侧身,匕尖刚好擦身而过。我气愤,转手再刺,苗银的刀子对着阳光反出银色的光芒,却是没毒的。
只见尸体一拍脑袋,不好意思的对我一笑,道:“从小躲刀子躲的太多了,哎,丢脸,怎么连你的也躲了?”
我那怒火的小火苗仿佛遇到一堆浆糊,噗的一声熄灭了,我寒着一张脸,看了看手心,匕首已经刺出去一半,那就将就刺完吧。
这次居然真没躲,摆了个微笑,对我抛个媚眼,慵懒的打个哈欠。
匕首直刺进胸口,我听见刀口撕碎布料的声音。
心中一震,缩手,看着他。
银质的匕首正正插在胸口,血丝从下面的衣服渗上来,很快染红了一大片。
他嘴角噙着的半丝笑容慢慢扩散开来,眼神看着我有些迷离,身子软软的倒下去。
我呆了一呆,跨步向前,扶着他。
萧放吃力的对我笑了笑,缓缓道:“我怕是……咳咳……不行了,这辈子杀戮无数,死在你的手上,也算……也算值得……”
我道:“你别说话,我马上给你包扎伤口。”衣服下摆扯下一条来,胳膊血脉先扎紧,开始工作。
萧放握住我准备拔匕首的手,虚弱的道:“没……没得救了……青衣,我心中只还有一件事放不下……你,你……”
手被握着,抽了一下,没抽出来,我叹了口气:“什么事?”
地上那个却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伤口血流不止,说话说不顺畅了,我又叹口气,半抱着他靠着我,一只手给他顺顺气。他安静靠在我怀里,似乎缓过来一点,却仿佛恍了一下神,没有说话。
我仿佛也恍了一下神,然后俯下身看他,他一脸哀怨的瞧着我,这小眼神怎么看怎么像戏台子上弃妇看始乱终弃丈夫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的,我定了定神,问道:“刚才说,放不下什么事?”
那边厢再咳嗽一下,垂了眼睛,轻轻道:“要是我死了,你心里头会不会难过?”
不挂念天下,不挂念帮里,不挂念那堆生死的朋友,就挂念这个么,我无奈的笑笑,这戏却也真假难辨。
怀里那个顿了顿,黯然叹口气:“果然……”
我心中的弦忽然被那声叹拨弄了一下,轻轻道:“我不知道会不会难过,应该会迷茫很久吧。”
再一戳他:“别啰嗦了,把匕首扯出来,伤口包扎完,一会该吃午饭了。”
刺得多深,我自己知道,好歹行医这么久,深浅还是知道的。
地上那个嘿嘿一笑,一骨碌爬起来,自己干脆利索把匕首拔了,血沿着胸膛那块就流下来,他倒是眉毛都没皱一下,我看着却有些心疼,道:“自己胡乱拔什么,伤口不弄好仔细伤风。”
萧放手指抹了抹血迹,轻轻一笑:“这点伤算什么,从小到大,都是要命的伤口,不也活过来了。”
“那你还装死。”我白他一眼。
“没死过,试一试嘛。”萧放认真道。
匕首刺的伤在胸口上,需得脱了上衣才包的好,这皑皑白雪的梅花底下却是不行,萧放却非说整个万梅园只他一个人住,没法找到别的大夫,我只好跟着他去了他住的梅花坞。
卧房里放了火炉,挺温暖,萧放脱衣服的时候,瞅我一眼,脱一层,再瞅我一眼,还剩最后一层贴身的里衣,扭扭捏捏不肯动弹。
“欸,萧放,我是大夫。”我叹口气道。
“我知道。”
“我给很多人疗过伤,不会看见你脱衣服就手不稳。”
“……”
“我在山上捡到你的时候,你昏迷了九天。”
“唔……”萧放缩在被窝角落哼唧,我继续循循善诱。
“那九天你的衣服都是我换洗的,伤口也是我清洗的。”
继续窝在被子里,不说话。
“被子染了血,很难洗的。”我继续哄骗。
萧放把被子挪了一下,把被子角拨开,离伤口稍微远一点。
“在醉卧红尘你都抱过我了,还怕我扒你衣服?”我连这种理由都用上了,真是悲剧,不知道怎么了,尸体今天这么扭捏。
“以前被看过是以前,那会儿我不是昏着么,咳咳……那个醉卧红尘那,我也没扒你衣服!”萧放理直气壮,瞅了我一眼,又极轻的说了一句,“况且,对……的女人,当然会不好意思……”
窗外的风呼呼的吹,我一时没听清说的什么,也没在意,继续着这瞎胡扯的对话,哄了很久,才肯把衣服脱了。萧放虽然脸长的极是好看,但是身上几乎看不下眼,层层叠叠的都是各种疤痕,好多都是一重叠一重,很是狰狞,之前捡到他的时候就看到过,却是没问,想来是个经历悲苦的人,难得整天嬉皮笑脸。我在屋子里翻到一些伤药,拿过去给他敷了,又用洗干净的白布从肩膀到胳膊窝那一层层的包紧了,再找了干净衣服给他穿上。
梅花坞仅有的一个老仆人梅婆婆不见踪影,估摸着是出去给云青桑买祭品去了,中午没人开火,没得饭吃。萧放自告奋勇去带伤做饭给我吃,我用狐疑的眼光看看他,又看看小白,小白用爪子盖着眼睛,仿佛在表示这件事的惨不忍睹。我等了半个时辰,过去厨房看他,还在切菜,我惊讶怎么这么久了还在第一道工序,他愁眉苦脸给我看他切废的萝卜丝,装了一兜子,左觉得不好右觉得不好,返工无数次。我想要笑又忍住,说还是我来做吧,他死活不让,把我抓到书房自己继续在厨房带伤折腾。
万梅园的书房坐北朝南,窗明几净,墙壁被挖空了全填满了书,书桌上只简单放了笔墨纸砚,一个青花瓷的瓷瓶,上面装着两三枝腊梅花,很幽静。我翻了几页《南唐二主词》,又翻了几页《庾子山集》,里面写梅花的词句被书的原主人做了标记,写了批,批注的字清秀飘逸,却稍显骨节嶙峋,正看到“梅含今春树,还临先日池”一句,后面的那句话好像加了什么批注,还没细看,尸体那边叫我吃饭,于是怀着围观的欢乐心情合上书过去,果然看到一桌子的惨状:萝卜丝没炒熟,饭煮糊了,炒鸡蛋黑乎乎的一大块。萧放脸上赫然几道黑色的烟灰,还咧嘴一笑:“尝尝?我试过,这是最能吃的一次。”
我没说话,小白拒绝进食。
萧放郁闷道:“其实我做饭手艺很好的,只是不适应在屋里头做。”
我忍不住笑:“这算个什么道理?”
他闷住了没说话,支着下巴想了片刻,拉我去后院蹲着,他自己抱了一堆柴、一大块鹿肉、还有一些调料出来,神采飞扬的望我一眼:“瞧本公子的手艺,你等着吃就好。”
我笑着抱着小白在一边看他。
看他穿了玄色衣服,在白色的飞雪和淡红色的梅花中专心致志烤肉的样子,突然觉得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