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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身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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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对寒梅,玉箫一曲寄哀思。转头睨那孩童呆立树旁,顽童聪慧,已知身形暴露,转身而走,此子绝顶聪明,形貌绝类苍火,凤目流转又似其母,吾心哀甚,怒甚,罚其鞭笞三百,回屋不能眠。稚子何辜?然苍火负吾,此恨难遣。”
这则似乎颇含感慨,之后便是很多精简小段,里面记述萧放种种形迹和调皮捣蛋事宜,基本都是被鞭笞,饿饭,被抛弃一类,我看着看着,心酸的很。瞅了一眼萧放,他一脸沉默,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抱着我,翻着书页。
“弃放儿于江畔,独归。其一月后返,未加理会。”
“今日练武,放儿于树后偷窥,饿三日,鞭五百。”
“小璃于凌乱皆入私塾,唯放儿不允,道经其屋,见其以竹枝划地习字,折枝斥骂,狠心离去。”
“放儿窃吾丧魂丹,以作游戏之用,吾怒,迫其食,扔入乱葬坑内,令乱世诸人不得救。”
萧放幼年遭逢如此对待,居然没长成叛逆嗜血之人,实在是难能可贵。萧放原本聪明至极,为何腹中无半点墨水,原来答案在此,婆婆根本就不让他读书,难得他摸爬滚打到这个位置。
我转过头笑他:“原来小时候还这么好学的?”
萧放终于笑了笑:“我都记不得了,原来我还那么勤奋的习过字。现在反正是如假包换的大老粗了。”
“丧魂丹是什么?”
“一种师父炼制的迷药,可让人迷失心智,产生幻觉。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和小璃他们玩弹珠输光了,就去偷丹药来替代,经常偷也没被发现,结果那次运气不好,被师父逮着了,于是就给扔乱葬坑去了。”萧放说的倒是轻松。
“婆婆这么狠心。”我有点忧伤。
“嗨,我小时候经常被扔乱葬坑啊,屎坑啊,那些蛇啊鼠啊的坑之类的,后来都习惯了,蛇咬你你就咬它。它咬你你不过是中毒,你逮着它七寸一咬,它就死了。耗子什么的,后来也逮的熟了,经常一刀一个剥皮烤了吃,比羊肉还香。下次要不要逮两个给你尝尝?”
我一脸嫌弃看了他,指了指书页:“继续看继续看。”
许多杂乱的记事里,突然有这么几则。
“今日夜思,其名为放,孰为放达心智,莫念情仇之意?然情根易重,情债难偿,父债子还,亦属天经地义。”
“曾数度欲将其置之死地,然终有师徒之恩,不忍戕害。此子伴余数年,乖巧懂事,纵以白眼加之,亦无乖戾之行,唯其聪明太过,与其母如出一辙,叹叹,吾纵爱之怜之,又怎释怀其父母加余身之苦痛?爱恨交织,亦属无奈。”
“冬至孤冷难熬,神思昏昏。薄酒难掩相思苦,碧落黄泉,无君踪迹。本欲随君而去,怎奈君心他许,纵然一死也无意思。雪覆洛阳,白梅仍在,无君相伴矣。”
昏暗烛火在夜色中飘摇,仿佛悲戚孤魂在飘摇哀叹,我仿佛看到绝代芳华的云清桑一个人独自坐在窗边,缅怀着那个曾经爱过自己又背叛自己的男人,情之殇,痛入骨髓,如跗骨之蛆,欲去之而不得。
婆婆的日记写了颇多,这一本是她在万梅园住的这段日子写的,里面有很多关于收养萧放的事情。多次提到欲杀而不忍,欲虐而不舍的心情,至此,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萧放贵为乱世少主,一身气质却如此落拓不羁,年纪轻轻讨过饭,打过架,流落他乡,被弃在荒草乱林之中,经常身中数毒,苦苦练习武学亦无所得——婆婆根本不让他学,直到阴差阳错在竹里馆被靳寒烟传授武艺,凭借绝世天资,武功突飞猛进,却没有一招半式是承云清桑而来。他一路苦学,一路隐忍坚毅,只为得云清桑一句赞许,而这个心愿却从未能实现。
“萧放。”我眼眶有些湿润,伸手抚摸着他的背,衣衫下面是满身的狰狞的伤痕,“苦了你这些年。”
萧放摇摇头,长长叹口气抱着我:“我小时候一直不知道师父她老人家为什么对别人都挺好的,唯独就是不喜欢我。如今才终于知道她恨我的缘由。”
“萧放,其实婆婆她不恨你,她只是放不下。”
萧放苦笑着说:“我小时候本来以为师父讨厌我是因为我太蠢,如果我乖巧一点,能干一点,武功高一点,她老人家一定会对我改观,所以才拼命的习武,拼命的活下来,现在想来,可能就是因为我活了下来,她才更加不能释怀吧?天天看着我和段苍……和父亲一样的脸。”萧放叹气。
“她们三个人的爱恨,本来与你无关,你承受的太多了。”我心疼的看着这个男人,不想他再陷入任何回忆的苦痛。
“怎么与我无关?既承血脉,就当承担罪过,父亲对师父做的事情实在太过分,所以我受这么些苦,也就当偿还了。”
“萧放,”我突然想到个问题,有些沉重的看向他,“如果你真是段苍火之子,那么婆婆便和你有杀父之仇,她一手下令诛杀段苍火,而段苍火又最终死于靳寒烟剑下……你……”
萧放想了想,无奈苦笑揉了揉额头:“人生诡谲莫过于此啊。段苏二人于我有生育之恩,师父对我有养育之德,靳姨于我有授艺之情,这些人都算是我这辈子的亲人。她们上一代的恩怨情仇,我做晚辈的没办法判定对错,况且父亲已死,师父和靳姨也亡故了,要报杀父之仇,就得去开馆戮尸,这事儿太下作,我不做。而且这堆人都算对我有恩情,上一世的糊涂事儿,我也懒得管了。”
萧放叹口气,撑着下巴有点忧伤:“亏的我恨了苏叶舞和段苍火这么久,现在居然给我说这两个作恶事的是我父母,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阿青你去给我找块豆腐让我一头撞死得了。”
我好笑的看着他,戳了戳他脑袋:“那三位的情事本来就没什么对错,你恨段苏二人,是因为他们伤了你师父,其实婆婆所作所为,也并非不毒辣,你摊上这三个人,也是无奈了。”
“哎呀,无奈啊无奈啊。”萧放起身给灯添了点灯油,看着那灯火叹气。
“那你怎么办?”我问他。
“还能怎么办?”萧放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灯火飘摇,“发会儿呆,睡会儿觉,明天该做啥做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