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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船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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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口芦花尚在,天蓝水碧,风清日朗。几年前路过此地时,心境怅惘悲苦,只觉前路茫茫,又觉天地间唯我孤身一人,流浪尘世。如今心中依旧并非敞亮欢脱,前路如何并非明了,然而孤苦之情却是没了。身边这人,不管是话唠也好,狠毒也好,心机深沉也好,断臂也好,便也都这么陪着了,若他不似景轩般负我,我便是要跟他一辈子的了,不管贫穷富贵,无论天涯海角,生死相隔。
乘船直上,扁舟一叶,萧放迎风立于船头,指着一角芦苇道:“阿青,我当时送你戒指就在此处了。”这个男人含着笑望我,眼神温柔,清风偶至,吹着空空的袖管和那飞扬的发丝,显得沧桑又潇洒。
我忽然就忆起当初桃花纷飞之下那个肆意对我微笑的男人,他对我微微一扬手,半含了情半含了笑道,我在等你呀。当时情薄,只觉美,未觉动情。如今携手已久,同悲欢,共喜乐,再忆那年那花那等我的人,想一次欢喜一次,余味便温柔悠长了。
我微微一笑道:“萧放,你当初实在是肆意妄为的厉害,乱世以你为主,实在堪忧。”萧放闻言大笑道:“肆意妄为才畅快,人生不过一场豪赌,赢了的一掷千金一呼百应,输了也不过皮囊一副还给那清风明月尘归尘土归土,没本的生意而已。”说至此处,他突然停了下来,轻抚着我的头发,柔声道:“只是不该连累你进这江湖。”
我笑了笑:“你的身边便是江湖,你当初死皮赖脸的寻了来,我没躲过去,如今就算你身边多少纷扰和危险,我也都懒得走了。”我一向懒得很,你一不小心住进了我心里,我便此生都懒得换人了。
冷不丁听见船舱里一个温柔清淡的声音传来:“萧兄豪赌天下,但未知此行寻药接臂,胜算如何?”
萧放一笑,问:“美人兄认为胜算有几成?”顾倾城想了想,答到:“遇之以礼能得一成,动之以情二成,晓之以理三成,胁之以武四成,再不行,便只有做梁上君子,以轻功窃之,算是五成。”
“我看胜算只有一成。”萧放悠悠的道。
“怎么说?”顾倾城问。
“那老太婆性情古怪孤僻,最瞧不上世俗礼节,最见不得美人兄你这种彬彬有礼的,当然,我这种潇洒不羁英俊落拓的她好像更讨厌,所以你的第一成没了。另外,这老太婆丧夫又丧子,性情乖戾,冷淡决绝,除了对她的死鬼老公有情之外,对人间的情淡漠的很,你的第二成也废了。晓之以理更是扯淡,老太婆要是听你讲道理才奇了怪了,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才怪,第三成去掉。如今我断臂,你身上的怪病没事就吐血,阿青不会武功还身中剧毒,我们拿什么胁迫她?那老太婆几十年前就威震天下,一个文官家的女儿,从小不会武功,逃到山贼窝去,不仅没死,还扯了面大旗起了兵,随即三分天下,和段苍火勾搭成奸,把我师父她老人家气得一辈子都没缓过劲来。我上次路经此地,双臂尚全,不仅没打过,还着了她的道,差点死在小慕容的山庄外边,要不是阿青拼死相救,我这辈子也就到此为止了。第四成也可以去掉了。此外,美人你想,天下间能跟我比阴险狡诈不要脸的,你算一个,孤帆宇算一个,我家军师算一个,其余也没几个了,我都着了她的道,那些什么偷啊骗啊的招数,能行?你的第五成也没得搞。”
“那萧兄所说的一成胜算是?”顾倾城问。
“那老太婆精神有点不正常,说不定哪跟筋一抽抽,羊癫疯白毛疯之类的,就把药给我们了。”
“萧兄又说笑了。”顾倾城无奈望了萧放。
“除了美人兄你的五成胜算是扯淡之外,我们还负一成。”萧放撩开湖蓝色的布帘子,笑着看了顾倾城的脸说道。
“哪一成?”顾倾城温和问道。
“那一成就是顾兄你的脸。”萧放弯腰凑过去又看了一眼顾倾城的脸,啧啧笑了一声:“你这脸,过去那老太婆那里,我估计是活着出不来喽。”
“我的脸?”顾倾城摸了摸自己的脸,微微狐疑,不过他立即就反应过来,沉声问了:“莫不是因为萧兄的师父,云老前辈?”
萧放笑着对我说:“阿青你看,我就说美人兄聪明绝顶,你看吧,果然是个人才。早该把美人兄给干掉,你又舍不得。”
我无奈瞥了他一眼:“又说胡话。若非孟卿,你也早死了。”
“有美人兄陪葬,也是不错。”萧放继续不要脸的胡扯。
顾倾城倒是温文一笑:“萧兄说的不错,萧兄若是明智,不妨及早将我害死,大家两相解脱,萧兄也遂了心中一大心愿。”
萧放似笑非笑的看着顾倾城,嘴角微微一扬:“美人兄明明知道你当着阿青说这番话,我是不敢下手杀你的,若是你死,阿青绝对不会饶了我,难得美人兄偏偏还说的这般客气,实在是让人恨得牙痒痒呀。”
顾倾城听了,笑意更深,信手走出船舱,船头的风吹得他衣袖微荡,发丝飞扬,风姿甚美,他淡淡一笑:“萧兄不必苦恼,说不定此番去那位婆婆家为你接臂,在下一时不幸就死在那里了,也算是圆了萧兄的期望。”
萧放把我搂在怀里,轻笑了一声:“顾兄命大,几度危险之下都被人所救,怎么死的了。再说,若是死了,家中一干人等,说不定还有老母夫人什么的,可怎么办才好。所以,顾兄是死不得的。”
顾倾城睨了萧放一眼,淡定自如:“在下孤身一人,并无亲眷,也未娶亲,不知道萧兄是不是被这江风一吹,乱了心神,还不需要秋林渡的那位老婆婆发羊癫疯,估计萧兄已经先染上了?”
我沉默了半响,叹了口气,终于决定插嘴岔开话题,于是向顾倾城问道:“孟卿,怎么说你去老婆婆那里很危险,和婆婆云青桑又有什么关系?”
顾倾城微笑了望我,柔声道:“我的脸,和云老前辈有些相似。”
我微微诧异:“我怎么并没有瞧出相似来?”
顾倾城回答道:“青衣你和云老前辈相处时她应该已经老了,萧兄和她相处时她正值盛年,我现在的脸,或许便和年轻时候的云老前辈有些像。”
萧放也直愣愣的盯了顾倾城的脸许久,这时也叹了口气:“刚开始的时候我也觉得有一点儿像,如今看来,是越来越像了。我舍不得杀你,有时候也是瞧在这张脸的情分上。”
顾倾城一笑:“难得萧兄对在下还有情分,在下铭记于心。”说完,顾倾城手往前指了个小茅屋问我:“可是此处?”
我点点头。顾倾城便在船上向对面似乎空无人烟的茅屋喊话:“晚辈朋友有伤在身,欲求前辈几味草药,前来叨扰前辈了——”
顾倾城看似柔弱,这声音却喊得极为清亮,方圆十里怕是都听得清清楚楚。
萧放搂着我微微一笑安慰我道:“我说了顾兄武功了得,你看,我现在想杀他也是杀不成的。”
那山谷处并无回声,我们正狐疑老婆婆是否不在,此时却突然狂风大作,芦苇都被震得四伏,我们的船只也被吹离了岸边,伴随着狂风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大笑:“想从我老太婆这讨东西,那就先把人头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