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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番外】曼陀罗花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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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醉了春红,江南春兴正浓,今年的春花在这片温润的土地上开得一塌糊涂,像我们当年携手游春的时候。
已经多久没有看见你了?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
还总是在梦里思念你,而如今,连新梦也不作了,怎么办?我丢了你这么久,连影子都快要找不回来了。
后院的秋千还安静的在微风中摇曳,我轻轻的摩挲着粗糙的木板,已经积了厚厚的灰,灰尘里仿佛还有当年你身上擦的曼陀罗花粉的味道,幽淡不可闻,却最是醉人心神。是不是你太过美好妖娆,春风把你带走了,再不还给我?
当年的年华真是美好呵,年幼的我和年幼的你第一次在秋千架前相逢,你扁着小嘴,躺在秋千上不让我玩,秋千微荡,你摔下来,哭闹着要把秋千砸坏。最后的记忆是我抱着你荡着秋千,思无邪的年代,你我都单纯美好,情窦未开。
你说你喜欢曼陀罗,妖娆而寂寞的花朵,代表着绝望的死亡和爱情。我命人在园子里种满了曼陀罗花,我说,绝望的爱情让它们去绽放,我要留给你最温暖美好的爱。我携着你的手去看花园,你倚着我的肩膀,我们说着絮絮的情话,彼时,流光正好,你是我未婚的妻子,我是你即将的夫君,你情我愿,琴瑟和谐,最是美满不过。
你说你的心是一只飞鸟,你要飞到广袤的天际,看最高的山,最大的海,嫁给最有勇气的英雄。我给你建了层叠的假山,引镜湖水至慕容山庄开辟成湖,里面种了连绵数里的荷花,一望无涯。我纵马去了当时天下最大的帮会九州飘渺,我告诉你,你的夫君会是万千人中最英勇的一个。也许,所谓爱情,不过是一味毒药,而我甘之如饴。
什么时候记忆开始刺痛的呢?心底的伤疤在这一点痛了这么多年,成了大大小小的茧,再去摩挲记忆,竟然模糊记不得。是在和九州宿敌乱世生死相拼的战场上吧,刀剑无情,血影刀光,拼杀中我竟然听见你的声音,不是幻影,你竟然易装千里奔赴战场来看我,这般无法无天,不知死活。
“澜哥哥——”你开心的向我挥手,笑容绽放如同世间最美丽的花朵。
我持着剑疯狂的向你跑去,你身后,一把敌人的刀正在挥落。
我仿佛看到你缓缓倒下,嘴角依旧上扬,你清脆的声音还残留在空中,澜哥哥……我觉得世界都灰了,倘若你死了,此生我的心也不再存活。
心提到了嗓子口又放下,你竟然无虞,手起刀落的那一瞬,你被那个人所救。
青紫坐骑,武功天下无匹,九州帮主,段苍火。
俯身抱离,一剑横挥,敌人已亡,而你在他怀中,眼神迷离。
是不是就是那一瞬,我丢了你?
你看我的眼神不再如以往般温柔热烈,带着淡淡的冷,我想,是不是上天注定要从我手中抢走你?那日战场,为何让你离我这般远,却离他这般近,把我最美的天使,让别的男人触手可及?
九州和乱世的战火绵延数千里,九州帮主段苍火突辞帮主之位,叛归乱世,九大帮派围攻九州,兵马云集,天下大乱,史称苍火之乱。你的眼神带着焦急和忧心,却不再是为我。家里催促嫁娶的信件越积越多,而岁月在某一个节点,命运已经变。
后世的说书人或许会在话本上写这么一段,庚寅年三月,苍火之乱初起,苏氏独女苏叶舞离家出走,不知所踪,三年后,有帮派曰情谊破土而出,攻地掠城,无所不利,九州欲揽之,拒,终与乱世合,北开疆土,南拒九州,乱世遂大盛。情谊帮主名曰舞,不知姓氏,由其武功之高,谋略之奇,人送称号曰飞天,江湖称飞天娇舞。
你的心是一只飞鸟,注定要飞越最高的山,最大的海,嫁给最有勇气的英雄。
只是那个英雄不是我,你的影子,离我渐行渐远,慕容山庄里,空留十里荷花,满园曼陀,你的言笑晏晏似乎还在,而秋千已经空落。
“九州主将是谁,速速出来与我一战!”
我终于再看见那个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的脸,策马傲然站在城楼脚下,而苍阳关为我所守。
我从城楼上缓缓出来,我可不可以奢求你的眼睛里,会有一丝哀痛?
我终究无法对你下手,慕容澜此生无败绩,唯有苍阳关一败。我对不起守城的三万兄弟,亦无法下手伤你,此役之后,我回到慕容山庄,不再踏足江湖,手中之剑杀人无数,封之,置于藏剑阁,改剑名为省身。
省身,吾日三省吾身。
是你负了我,还是苍天负了我?
是岁月背叛了承诺。
母亲给我主婚娶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她温柔美丽,柔顺温婉,却不若你,会霸占秋千不让我荡,会喜欢如曼陀罗那般凄艳醉人的花,会孤身一人奔赴战场……没有人会像你那么浓烈而傲气,你注定是一朵瞬间绽放而又刹那凋谢的曼陀罗,惊艳了整个世间,然后落寞离去。
不可代替。
江湖上依旧诡谲变幻,我不再关注外面的恩怨情仇,日子过的只是淡淡,我只是由非常非常想你,变成淡淡思念你。紫藤花前的秋千被列为慕容山庄的禁地,我偶尔在那里淡淡发呆,偶尔远远一望离去。秋千上的尘越积越厚,你便是我心底最柔软处的一粒尘,埋着了,会不会就不再想你?
我想我开始渐渐的老了,轩儿都到我胸口那么高了,近几年园子里的曼陀罗花倒是越开越好,时常会长出来珍贵的黑色、蓝色变种,黑色曼陀罗,这代表着什么?
小厮从外面回来,相互聊起外面江湖琐碎之事,我在湖边坐定,不经意听着。
“听说段苍火背叛乱世,不知所终,这个人真是的,九州乱世都叛完了。”
“情谊帮主飞天娇舞也一起走了,九州和乱世的人追杀了很久,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大约是死了吧,九州出动天下第一杀手靳寒烟,乱世出动整个杀手团,那两个简直是与天下为敌了!”
“那肯定是死了!”
心一下子绞痛起来,我本来以为你在我心底已经淡到没有颜色,你的容颜却瞬间浓烈起来,哀伤从心口溢出来,漫得到处都是,你不会死,曼陀罗花一样的女子,怎么会死?
我不相信你死了,我要去找到你,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终于在江北的一处小茅屋寻见你,简陋的茅草在风中摇晃着,红土糊成的墙满满都是泥土味,我想起你当年锦衣玉食,生活豪奢,甚爱洁净,心中唯剩叹息。推开木门,吱呀作响,堂屋里两个木牌:夫段苍火之位,子段放之位。
而你,身着白衣,神色萧索,你转过身来淡淡望我,只轻轻说:“你来了?”
“我来了,接你回家。”
中间发生了什么?让你一夜白头?
“澜哥哥,我已嫁人,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他的坟在这里,我永生不会离开。”
你淡淡对我微笑,我已心头哽咽,说不出话,思虑了千回百转,只问你要不要捎一些家用钱财,你说,让我给你捎一株慕容山庄的曼陀罗花,足矣。
我移了一株黑色曼陀罗送来,马蹄声急,如今再想如儿时般相拥呢喃已不可能,我伸出手想摸摸你的脸,终究放下,物是人非,我们再回不去从前。
你转身,掩门,道不用再相见。
于是我离开,你不愿念及前尘,那便不见,我一生唯有一愿,望你平安。
如今已心安。
我安心回到山庄,依旧淡淡思念你,一如你淡淡思念他。
偶有风动,院子里的秋千架也会无人自摇,仿佛当年你我还在的时刻。那时,你霸道的躺在秋千上,不准我坐上去。
曼陀罗花香如故,佛家有云,不是风动,而是心动。
一切皆是前尘,就让尘归尘,土归土。
让你在我心中,归于永生不忘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