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却看青山

27、巧合

　　那夜的夜色黑得很纯正，风也凉得很清爽。南安手指那枚半凉半温戒指的触感和想象的一样，又不太一样。
　　她想了想那夜南安反问的问题，答案应该是“风声鹤唳”，亦或是“草木皆兵”。
　　壹柒曾认真思考过她和南安的问题。相比于在阖家幸福中长大的南安，壹柒的家庭状况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她有酗酒成性的父亲和执迷不悟的母亲，冷血骨子里仅剩的一点爱也拿来保全了自己；她没办法像南安那样毫无保留地付出，也没办法在看惯爱情演变成婚姻丑恶的嘴脸后，相信会有一个真诚的人来踏破世俗爱自己。
　　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不真诚的人要推三世的磨。
　　她做不到，更不想辜负。
　　南墙的花很好，应该傲翘枝头上，独立寒风中，应该随性自由地密密麻麻开满墙头；她只是个过路人，不该驻足观望，更不该起了要摘花的心思。
　　长于原野的花，看惯了云卷云舒，沐足了烈日暖阳，享受着长空的风，怎甘被插在巴掌大的瓶口里，从玻璃窗窥探光怪陆离的繁华。
　　即使是夏天，在开了低温度的房间里，杯中解渴的西瓜汁对壹柒来说仍有些凉了。浮在表层细小的冰晶泛着光，轻轻晃动，还能听见冰晶破碎细微的声音。
　　只挂着一轮月亮的天幕总归有些单调，单调的月盘衬得下面密密麻麻的星火更加闹热；隔着窗户，外面的夜景总有些虚幻，壹柒打开窗户想要融入夜景，热浪扑面而来，今夜的夜景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壹柒。
　　同样被拒绝的还有南安。
　　但南安丝毫不在乎夜色的不悦，她站在阳台看星星，即便轰隆隆的空调外机转得人头皮发麻。
　　灰蒙蒙的天空连月光都有些朦胧，南安终究是没有等到今夜的繁星。
　　阳台的花开得很茂盛，南安的手不知不觉放在了盆栽上，死过几茬的向日葵花盆被安母浇过水，湿漉漉的营养土和周围湿漉漉的绿植融合在一起，已看不出其中景色的荒凉破败。
　　南安垂头拨弄了一下翘起的早已干枯的根茎，根茎被压下后弹起，然后像小鸡啄米那样点在南安的戒指上。
　　像点在结了冰的心湖上，一点点化开薄冰，映着雪山的湖开始泛起了涟漪。
　　她想起那个夜晚，壹柒牵着她的手，将吻印在了银白色的戒指上。
　　那晚的风很大，吹得没扣好的衣领飞舞，吹得壹柒的发丝飞扬，吹得她耳朵轰隆隆的，快要听不清外界的声音。心底的那记重鼓却越敲越重，两面夹击，快要刺破南安的耳膜。
　　她愣在原地，满脑子都是壹柒。穿着浅色抹胸外面套了薄纱衬衫，一起扎进热裤的壹柒；提着一串钥匙，将头发押进耳后的壹柒。
　　那晚陵江大桥上有两面湖，一面波澜不惊，一面波涛汹涌。
　　南安抠了抠深棕色的营养土，被塞了一指缝的细小的沙粒，她转身告别夜色，要看一场大浪淘沙的相逢。
　　人和人的亲密，就是一场大浪淘沙，从万千个擦身而过的人中，淘出那几个。
　　南安和壹柒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巧合了。
　　秋高气爽的天气，草坪野餐，两拨人就这么撞上了。
　　彼时树叶缝间落下的光斑给彼此添了一层滤镜。氛围是最好的画师，描摹出眼角带笑的神韵，和嘴角扬起的幅度，将名叫“回忆”的这幅画勾勒成价值连城的宝贝。
　　枯黄的树叶和白衬衫在秋日的阳光下很配。至少在壹柒身上来看是的。
　　她端着一杯黑色的饮料，朝她微微笑了一笑。
　　南安突然想起去年秋天，银杏叶落在壹柒肩头，阳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她想起上次壹柒坐在她自行车后座，将那瓶打开了的可乐捧了一路。
　　“好久不见”这个词，说幸运，又透着有缘无分的悲伤；说遗憾，又包含着重新开始的机会。
　　有些一听起来就具有故事性的词，如果作为见面的开场白，就像打开了回忆录的开关键，历历在目的画面引导情绪起伏，例如叶沐的这句“好久不见”。
　　这场遇见南安的野餐后，邹枫试想过无数种壹柒和南安见面的画面。是壹柒发出了邀请，是南安主动走了过来，还是两人散步的时候撞到……
　　但她从来没有设想过，叶沐会主动和她打招呼。
　　穿着军绿色工装外套的叶沐，插着兜走过来坐到她旁边，和她碰了碰杯，说：“好久不见”
　　她的大脑突然就宕机了。乱作一团的浆糊浮现无数个关于叶沐的画面，但程序运转不了。
　　邹枫说：“好久不见”
　　盛夏到金秋，足够用上“好久不见”，但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的邹枫却不大喜欢这个词。后来她翻来覆去思考许久，或许相比于“好久不见”，她更喜欢“好巧，又见面了”。
　　但当时的邹枫品味了许久这个词，仍想不通自己那点矫情的淡淡的悲伤从何而来。
　　她不想跟叶沐去逛逛，她不想离开，不想将壹柒旁边的这个位置让给南安。
　　所以她罕见地做作了一次，她问叶沐：“成全是喜欢的一种吗？”
　　叶沐想了想，“算是吧”
　　要多喜欢才会选择“成全”这种表达爱的方式呢？
　　要多喜欢才会选择牺牲自己来成全另一个人呢？
　　她想，她和叶沐的羁绊，来源于叶沐的成全；“成全”是一个伟大的词，“爱”也是，邹枫要做一个伟大的人。
　　叶沐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心情。她看着邹枫垂头拨弄着中指根部的戒指，将在眼眶打转的眼泪憋回去，然后毅然抬起头，红着眼眶对她说：“去那边逛逛”
　　她眼眶红红的，但依旧呲着大牙笑着，像个没人疼爱的小孩，受尽委屈后，跟前来安慰她的人说：“没事”。
　　被泪水洗过的眼睛亮晶晶的。
　　她好真诚。对一个来骗她的人倾情付出。
　　可是偏偏她已经知道自己的动机。
　　叶沐的无动于衷没办法心安理得，但她没办法给她回应，要怎么开口，才能让这场别有所图显得不那么丑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