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秋》东眠鱼

83、第 83 章

　　已经过去两个半小时，从离开医院到晚饭时，苏衡始终沉着脸，视线凌厉冰冷。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主动触霉头，如临大敌地避开阴晴不定的苏衡。

　　此刻，客厅分为两个天地。

　　那边，舒源和舒清在和蔺佳乐了解林夏的情况，询问什么时候能做全面的检查。

　　这边，小姨和陆秋在监督林夏吃药。

　　苏衡显然成为泾渭分明的那条界线。

　　从医院回到家里，折腾一整天，不免有些劳累，林夏吃完药就躲回卧室睡觉。
　　苏柠也遭不住折腾，睡了个午觉。

　　这套房屋三室一厅，住不下所有人。其他在市区的房产早已出租，苏衡和舒源只好继续住酒店。

　　陆秋坐在客厅角落，在微信上给林夏通风报信，还要接受着舒清突如其来的审视。

　　傍晚，蔺佳乐给他们详细地介绍完她接下来对林夏的治疗方案，就告辞离开了。

　　客厅陷入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苏衡拿着杨岚提供的文件和舒源这段时间搜查的资料了解了林夏被网暴的前因后果，盯着纸面上的“逢秋”二字，额角的青筋暴起，双手收紧，隐忍着将怒火压下去。

　　“这个苏岑，真会卖惨。”
　　苏衡的声音低哑，泄出几分怒气。

　　“这人本名高绥，齐大艺术院出身，大三辍学在网上做自媒体，被爆出侮辱高中女老师，卖惨没用，被迫注销账号。目前以苏岑的笔名在网上重新活跃，想要热度。”

　　苏衡抬眼看了一眼陆秋，“小鲨鱼太过仁慈，送进监狱便宜他了，既然喜欢手段，那就给他热度，陪他玩玩。”

　　舒清闻言兴致勃勃，想添柴让火烧得更猛，“哥，联系那位被他抄袭的画家出面锤他，我去买热搜，找水军给他增加流量，让他更出名些，然后再放黑料。”

　　“那位画家不好联系，林夏尝试联系过。”陆秋翻看着画家的联系方式。

　　“要不找人去揍他一顿，非法经营，离开庭判决还早，看不惯他这么舒坦。”

　　说着，舒源把手机递给他们看，是私家侦探发的，高绥泡在酒吧抱着女人的照片。

　　“你找呗，我可不做违法的事。”
　　苏衡翘起二郎腿，看着多年不见的兄弟，还是那么嘴欠。

　　舒清毫无波澜地看着照片，平静地叙述自己的想法，语气平淡:“别管这些，小鲨鱼做的足够高绥判三年，找些认识他的人，多扒点东西，让他承受一次正义的网暴。这个叫暮城的东西，抄袭难以定罪，给个教训，让她知道有些人是得罪不起的。”

　　“还是美国动手容易。”

　　闻言，陆秋想起认识舒源之初，被问有没有持枪证，如果没记错舒源妻子的兄弟都是军部出身，他本人也有枪。

　　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寒颤，还好是在中国，人身安全保证比美国更有信服力。

　　“行吧，明天再说。”苏衡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陆秋的眼睛，二话不说直接问，“她睡了吗？”

　　陆秋愣了几秒，抿着嘴角，“没有。”

　　得到想要的答案，苏衡绕过沙发，直奔林夏的卧室，敲了敲门示意他准备进去。没有遭到拒绝，苏衡推开门走到床边坐下。

　　林夏看着苏衡，默默垂下眼。

　　“我没想过你会自杀，即便是得知你患有抑郁症，也没有想过。蔺佳乐说你受到刺激，并不是主动自杀，而是在转移痛苦。我看过那些……很恶毒。小鲨鱼，有时候不必自己扛着。”

　　苏衡的口气很淡，面上没有一丝责怪，像是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往事。

　　“那只校园猫是叫少年，对吗？我已经联系菱中的楚老师，就把它埋在家里后院的桂树下吧。接下来，你别再管这些糟心事，我和舒源会处理的。”

　　林夏眼神晃了晃，没接话。

　　兄妹俩安静了一瞬，接着苏衡听见林夏说:“哥，我没想自杀，我不知道为什么。”

　　苏衡“嗯”了一声，“我知道，你不能控制自己，以后记得按时吃药，会好的。”

　　“这种病好不了的，我也不生病。”

　　苏衡低下头，喃喃道:“没事，我们有钱看，哥多赚点钱存着给你看病。”

　　“我不缺钱，哥还是赚钱给小珍珠攒家底吧。”林夏语调很温柔，不急不躁地说，“哥，我知道那些人是交浅言深，乍一听不受父母喜爱就认为命苦，可事实上我过得比很多很多人都好，我没觉得自己命苦，失去哥哥和温苓姐，我也不想说自己命苦，可是……为什么又让我失去陈思和梁安呢？”

　　林夏主动摸了摸手腕的疤痕，她没仔细看过自己的“杰作”，现在才发现有很多道刀疤，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狠心割的，明明自己那么怕疼。

　　但细究这点疼与失去哥哥，失去温苓，失去陈思，失去梁安相比，不值一提。

　　别人得知她被父母抛弃，可怜她时，她百思不得其解，可经历一次次的失去后，她觉得自己很可怜，是命苦的人。

　　相依为命的哥哥，年少一时的悸动，视为挚友的陈思和梁安，相继离她而去。

　　为什么她就要失去那么多次？
　　她的感情就不值得一次圆满吗？

　　林夏不懂这种安排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只是想欣赏她陷入痛苦万分的境地吗？

　　不知不觉她睡着了，思绪被缠住，一时间只能通过短暂的休眠来恢复。

　　苏衡走出卧室，望见陆秋和舒源相谈甚欢，开口嘱咐舒清照顾好林夏和小姨。

　　转头看向陆秋，他清楚林夏自杀和陆秋关系不大，自然不会向他发火，但如果两人同居的话，作为哥哥的他有立场教训陆秋。

　　但让他失望了，陆秋跟着离开了。

　　狭窄逼仄的电梯里，三个大男人各占一角。
　　气氛一时间难以形容。

　　唐文熙还在坐月子，怕吴妈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苏衡只在北城待了两天就离开了。

　　接下来，林夏被禁止上网，用微信聊天也被监管，所有人都害怕她看见那些私信。

　　周末，乔教授出院。

　　舒清开车带小姨和林夏来医院帮忙，其实也没帮上忙，陪着教授聊了毕业论文。

　　五月初就是医学院的毕业答辩，沈延和师小越他们忙得焦头烂额，不可开交，故而林夏自杀的事也是在她出院之后才知晓，还艰难地抠出时间来看她。

　　林夏悠闲地坐在床边看收拾行李的乔落，怀里抱着院长老狐狸送的花束，笑眯眯的，完全不像一个刚经历自杀的人。

　　乔教授是极爱学习的人，住在医院的时候要看书打发时间。因为东西太多，陆秋开车来帮忙，还顺手带来一个苦力，徐微泽。

　　最后，众人在乔家解决了午饭。

　　回家的路上，林夏接到一条驿站短信，但她最近没有购物，不知道是谁寄来的。

　　陆秋怕是恐吓威胁的快递，要了取件码，自己去取，顺便检查一下。

　　快递是梁安二哥寄给林夏的。

　　林夏抱着沉甸甸的纸盒箱回到卧室，撕开胶布，里面是七本日记本和一部相机。

　　坐在床和衣柜的过道里，她双手颤抖地捧起日记本，翻开，是陈思娟秀的字迹。

　　2017年9月18日，上学烦躁，住到遇见一个问路执拗的家伙，长得又甜美又清冷，结果是我迟来的室友，还是学神，以后作业不用愁了。
　　附着一张不知何时拍的林夏的照片。

　　2017年9月25日，哪个龟孙子在传谣，好不容易沉下去的话题就要复活了，怕林夏生气暴打我，但她好像很沉得住气，完全没被影响。不过说真的，我的嘴巴就是灵，陆秋和林夏真的很配。
　　该死的梁安，竟敢幸灾乐祸。
　　附着几张红色的愤怒小鸟的图片。

　　2017年9月28日，梁安准备送我那双我看中很久的鞋当生日礼物，真是温柔的小天使。我决定以后一定好好服侍梁仙女，绝不会有二心。
　　同桌张雅琴好优秀，各种八卦消息都有，以后有人能瞒足我蓬勃的八卦心了。
　　附着两张我也是有反差的表情自画图。

　　……

　　2026年7月25日，好开心能见到梁安和林夏，突然发现好久没写日记了，没什么能写的吧，除了工作，没有值得记录的。

　　2026年8月17日，就写填一下，希望我的林夏和梁安能比我更圆满，一定要圆满。

　　2026年10月21日，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我知道是谁。

　　2026年11月12日，要去见想见的人啦。
　　附着几张林夏，梁安和陈思的合照。

　　第七本笔记本只写了十二张，后面还有很多也空白没有写，可陈思的记录永远停留在了那天。

　　林夏紧紧地抱着笔记本，张着嘴发不出声音，猛地把头往衣柜砸了几下。

　　看啊，这么些年，陈思把她们写得多么美好，可是她越来越不开心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夏安静下来，伸手拿起那部相机，里面只有三段视频。

　　视频播放，梁安出现在画面里，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啦啦啦，我是梁安。不知道怎么当面说这些煽情矫情的话，就录给你听吧。”

　　画面里突然出现梁安大哥，她气得朝大哥冷哼，转头对镜头说，二哥，重新来过。

　　第一段视频就在这里。

　　第二段视频的开头没有差别，只是最后梁安突然皱起眉头，不满意地说，“我的脸色是不是很差，大哥你帮我找一支口红，我涂完口红重来。”

　　然后是第三段视频。

　　“林夏，我在寺庙里给你求了一条被大师开过光的红绳，保你平安圆满的。我家也是在我出生后信，虽然我也不太信。等我走后，让二哥寄给你，就当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一点心意啦。我就陪你到这里啦，以后在下面会保佑你的，你可别忘记我哈。”

　　梁安看着镜头，忍不住哭泣:“我走后，你会用什么方式来怀念我呢……”

　　画面戛然而止。

　　林夏死死地摁着相机，紧接着她爬向快递箱，翻找出一个盒子，里面正是一条红绳，带着檀香的味道。

　　也是梁安身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