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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对话 ...


  •   冯律师轻巧地越过一只红绿灯,笑得云淡风轻:“是这样。”

      他一直在悠闲地等着这姓王的警察问为什么。丝毫没对自己好为人师的反常举动,感到诧异。
      放到以往,一句浪费时间,便已足够。

      王大保表面看,就是个憨憨,天生就能笑容冷漠,拉近距离。

      “真的啊,”王大保若有所悟,“我还以为你跟祝胜有亲戚关系。”

      “……”冯律师无言地看王大保一眼,温和的笑容,莫名咬牙切齿起来。
      “谁敢跟祝总乱攀亲戚。”

      “为什么会被大家嘲笑?”
      这人的反射弧,真是能坐地日行八万里。

      冯律师扯出的笑容有点阴险,“王警官,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赞同把所有的垃圾食品全都停止生产吗?”

      想到炸鸡和辣条,王大保摇头。“当然不。”

      “可是有地方,却有人提出这样的法令,为的是让人们身体更加健康。采取强制手段,减少垃圾食品的侵害。”

      王大保只是说:“太激进了。”

      “是,你可以看不惯任何人或事,但你不能不允许他们存在。一人之力,哪能螳臂当车。”

      冯律师说得愈发漫不经心,“我们所认为的正义,真有一个非黑即白的标准吗?王警官不要忘了,法规也是人制订的,它和所有的认识和定理一样,也在不断地完善和发展。在一个案子里,通常没有完美受害者。”

      “我们对垃圾食品尚且有这么多争议,又怎么能要求大家对正义和对错的标准,像照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呢?”

      王大保摇头:“你说得对,但也只是某种托词而已。照你这么说,法律存在的意义何在?正因为大家对正义的理解众说纷纭,我们才制订法律,约束日常行为,使社会的运转不至于偏离轨道。”

      冯律师惊奇地看王大保一眼:“还是那句话,我所以为的正义,就是尽力帮我的委托人打赢官司,这不犯法,也没影响社会正常运转。”

      王大保扶了扶警帽:“冯律师,你说没有完美受害人,我想问您,烂尾楼的房主,做错了什么?”

      冯律师不再看他,转头闷哼一声,正色道:“天赋人权,而人人平等,这是法律追求的。正是因为难以做到,才要打出这么一个大同世界的幌子。王警官,你我坐在同一辆车中,面对面交谈,既不相互仇视,也不互相轻贱,尊重对方,你我平等吗。这么看,好像是的。”

      “你再摇开车窗,看过路行人。明媚的阳光底下,每个人好像都差不多,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但你再仔细看,加上性别、穿着、相貌这些外在元素,以及家庭和财富这些不显山不露水的东西,他们平等吗。”

      “王警官,你的目光扫过去,能一视同仁吗。”

      王大保想要说话,冯律师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社会资源有限,这注定每个人需要竞争。掌握权力的一方,和弱势群体,他们平等吗。王警官,虽然这么说很残忍,但只有弱者,才会为弱者发声。”

      “尽管可能没做错任何事,可他处在劣势地位,这本就是他的错。弱肉强食,放在任何时代,任何地点,都通用。”

      冯律师一字一句地说,“甭说人人平等,从很早起,人不就分成三六九等了吗。”

      王大保有一瞬间的愣怔,很快流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冯律师,如果这就是您的想法,我想我明白了。我为前些天对您的片面认识感到惭愧。”

      他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辩解这两句,他就被说服了?
      根本不可能啊。

      冯律师摆手,平和地笑了笑。

      “但恕我不能苟同。”
      王大保说,“我是个健全的人,人都有阴暗面,我避免不了产生个人偏好。至于待人完全地公正公平,那和冯律师所说的‘正义’一样,更是一个伪命题。”

      “也许现实的确像冯律师所说的那样,有压迫有强权,身份差异悬殊,人与人之间的界限泾渭分明,可我愿意朝人人平等这个方向改变。愿不愿意改变,和能不能改变,是两码事。不是吗。”

      “何况,我是人民警察。我想,在这片土地上,无论是谁,遇到突发事件,第一个想到的,都是拨打110。如果连我们都安于现状,随波逐流,那老百姓,还能指望谁、依靠谁呢?”

      “我到了,冯律师,麻烦停在这的路边吧。谢谢。”

      冯律师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反驳,比如“你这明显是偷换概念”,“说不过也不能这样没诚意”……

      可王大保‘临阵脱逃’,反倒让他有冤无处诉。

      一贯巧舌如簧的冯律师,竟然跟老实木讷的王大保这,吃了个哑巴亏,说出去能让人笑话死。

      王大保推门下车。

      冯律师发动车前,鬼使神差地看一眼王大保的背影,摇了摇头。

      他的眼中没了笑意,神色冷漠倦怠。
      这正义感的警察,一定会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

      到时候,希望他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番话来吧。

      *

      祝胜被警察带进监狱。

      他面如死灰,两眼空洞地走在警察身后,和对面一群穿着看守所黄马甲的人,擦肩而过。

      祝胜无知无觉地走过。
      而对面队列中的两人,原本无神的眼睛,突然焕发出生机和光彩来。

      阿风兴奋地撞宁子胳膊肘:“快看!他被关进来了!”

      宁子顺声音看过去,用手背把眼镜推到原来位置,不可置信的语气中夹杂着狂喜。

      “艹,阿风,真是老天有眼。这狗日的,竟然真的进局子了!”

      “肃静。”

      阿风连忙低下头,再抬眼,看见宁子红着眼。眼泪涌出来,跟两条汹涌的小河似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宁子这真是高兴坏了。
      想到这,阿风竟也真心实意地掉了几颗金豆豆。

      他俩被关进来这些天,压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啥。
      生活也很规律,很少想类似赚钱和结婚的前途问题。

      总之,祝胜被关进来,起码说明人在做、老天真在看,冥冥中真有报应这回事。
      所幸,残存的那点精神信仰没有崩塌。

      看见祝胜进局子,比他偷到真项链还高兴。

      哦,想到这,阿风又看一眼泪流满面的宁子。用袖口把汗擦干净,待会还得做劳动。

      他和宁子被判在这的主要原因,不是这条让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项链!
      还因此担惊受怕这么久,想想阿风就懊丧。

      因为是条假项链,两人又是偷窃,而非抢劫,犯罪性质和动机也都清晰,本来只判一个月。

      烂尾楼骗局刚被拆穿时,两人心灰意冷弄的“刷单”,才是他和宁子要蹲长达几个月局子的罪魁祸首!

      那时宁子天天借酒消愁,阿风偶尔也跟着他喝几杯。

      没办法,愁啊。
      每天一清醒,想的就是辛辛苦苦攒了这么多年的钱都被骗没了、结婚也没了指望这些破事,人都要抑郁了。
      只有醉着的时候,才能把这些事彻底丢开,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失败,没那么倒霉。

      两个人先开始,是真的开了菜鸟驿站。

      他们看每天取送快递的人很多,好像也不需要什么技术,光凭体力就行。打定主意后,租下房子,跟别人联络好,便干起了驿站的工作。

      可这个活,还真不是光需要体力。
      不然,人人都能靠这个赚钱,为啥开的人却不多。而且,还有不少倒闭的。

      两人每天勤勤恳恳地寄送包裹,一天也才几百块。再除掉房贷和房租,真的不剩什么。

      后来,不远处又有人开了个既大又敞亮的大快递点,他们这的生意又受到重创,每天赚的钱更少了。

      就在这时候,有人找到他们,说有个生意能赚很多钱,也很轻松,问他们要不要干。

      两人先开始很警惕,可实在缺钱,装修好的驿站不能白白扔掉。
      别人给他演示,说这都是行内心照不宣的活动,平台不关心,压根没人管,谁先做谁先赚钱。

      严格来讲,聚众赌博是犯法行为。
      正好现在网络这么发达,赌徒赌瘾犯了,就可以组织线上赌博。

      隐蔽性高,查找困难,打一枪就可以换个地方。
      就是资金运转不方便,尤其还有不法之徒想利用这些赌资,进行跨境资金流通和结算,就更加不便利。

      办法总比困难多,有人便将主意,打在了快递流通上。
      在购买软件上注册店铺,让赌徒将资金通过二维码转到店铺中,他们再发送货物,签收后就可以收款。

      寄东西是不可能寄东西的,只寄个空壳,便能完成一次‘货物’的流动。

      简而言之,就是做空包。

      两人一看真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正好手头有这个条件,便准备试试。
      连饭都吃不饱,礼义廉耻这些情感,还真要靠后站。

      一开始做得很慢,一条几百钱,一天几百条,两人这么做了几天。

      也不知怎么这么巧,好几次,里面有个名字,一直在他们眼前晃悠。

      一周后,两人愈发熟练。一天能发几千条。可这时,阿风却不愿干了。

      他拎起一瓶酒,喝下一大口,跟宁子坦白,说自己天天晚上在网上搜这种空包的帖子。

      说他们干的这事犯法,再赚钱,也不能干。
      得及时悬崖勒马,真要走错路,这辈子没法再回头。

      宁子本来不同意,是他拉阿风来买的房子。
      现在只想抓紧把钱赚回来,给阿风堵上漏洞。他还得结婚生娃,不能也不该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局面僵持不下,又这么过去几天。

      某天晚上,宁子又看见那个熟悉的名字,心想这人是怎么回事。

      周门周门,周转无门。
      他怎么天天寄钱来赌钱,有钱倒是快点买房子。赌徒哪有赢家,最后不得输得倾家荡产。

      他在脑海中,不自觉地勾勒出一个败家子的形象。

      可不仅仅是他,宁子甚至还隐约听到哭声,来自于他的父母,妻子或孩子。

      他仔细想了想,可能跟少年时期看过福贵的电视剧有关。
      凡是一想到赌钱,总是自动跳转到那副情形。现实生活应该不至于。

      晚上,他照例和阿风一起喝泡面。

      电视在放甜宠偶像剧,里面男主角给女主角买了好多甜点和食物,阿风看得津津有味,宁子则是心不在焉。

      半晌,阿风对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幕,记得很清楚。

      他正直勾勾地盯着电视里的主角吃火锅时,宁子却忽然一甩手,说不干了,再也不干了。
      搞得跟要揭竿起义似的。

      电视上的火锅,就这么没吃上。
      后来的日子,俩人吃火锅,也是为数不多的奢侈时刻。

      阿风一晃神,看向眼前的缝纫机。

      他一边用手拽着衣服边,一边认线头,这几天来,已经做得很熟练。

      阿风有点出神,几个月出去之后,自己和宁子的钱应该能要回来一部分。他们可以用这笔钱,开始新生活。虽说,这本就是他们的钱。

      他的思绪飞到很远很远。

      那时候,应该得夏天了吧。花香浓郁,树荫绵长。
      二花站在油菜花地里,朝他笑。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宝过来~贴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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