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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讨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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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凌晨四点半,叶嘉伸手按掉闹钟。
他伸个懒腰,在被窝中挣扎片刻。
随后,小而空的空间里,响起衣服摩擦的窸窣声。
他穿的是昨天沾上雪花的蓝色毛衣。
衣服洗得发白,起球不断。
房间和外面一样,空得令人心惊,困惑于是否有人居住。
不同的是,墙上挂着一张破旧的老式日历,现在已不多见。
字体通红,而纸张薄得近乎透明。
左边是阴历,右边是阳历。
上面还写着“宜”和“忌”。
书柜上堆满密密麻麻的初中教材,以及参考书和辅导书。
以及被遗弃在角落中的,一只立式拳击沙袋。
叶嘉洗漱完,看手机上的日期。
他指尖冻得发白,撕掉厚厚一沓日历纸。
一本参考书被抽出。
他靠在窗边,映着渐白的天光,翻得漫不经心。
眼尾泪痣匿在大片阴影中,看不真切。
闹钟再次响起,叶嘉关掉,拿钥匙出门。
早上,他在楼下的早餐店帮忙。
老板看他可怜,很痛快地收下他,一个月两千。
每天还提供免费早餐。
左右离得近,叶嘉一般都拿回家。
早餐店的“帮忙”,没有具体职责。
开始是洗菜、刷碗、包馅和送饭,慢慢的,叶嘉什么都干。
他熬粥、和面、拌馅料,后来学会了做韭菜盒子,现在竟然带着套袖,炸起了油条。
连老板都夸他炸得好。
叶嘉刚学会那阵,还给刘灯送了去。
刘灯单手提书包,打着哈欠。
一看就没睡醒,眼睛还没睁开。
叶嘉眼疾手快地塞他包里,骑着他相依为命的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手上总是油,围裙上也是,身上还一股散不去的食堂大锅菜气息。
这是上午的叶嘉。
不是没想过送外卖。
但家徒四壁,没有创业资金。买不起电动车,也就此作罢。
没人知道叶典到底欠下多少钱。
恐怕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从房子到空调,叶嘉把家里值钱的东西,能卖的全都卖了。
催债的依旧阴魂不散。
叶典的债像个无底洞,要把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拖进去。
所幸有很多兼职群,偶尔手气好,叶嘉能抢到中午去街上发传单的机会。
下午和晚上,分别去三个地方做家教。
也能赚钱。
*
十点,最后一位客人离开。
叶嘉打扫完早点铺子,脱下围裙,离开。
他刚要看兼职群上有没新消息,电话铃声先进他耳朵。
“李阿姨”三个字,浮现在眼前。
叶嘉心重重一跳,来不及多想便接通,开门见山:“他们又来了?”
李杰略微哽咽:“是,小嘉,他们又来闹事了。”
“我马上回去。等我。”
可能是昨夜飘雪的原因,今天没出太阳,街上昏暗得紧。
有些老人在空地打太极,自在悠闲。
三四岁的孩子画地为牢,在玩跳房子。
回到楼前,还未站定,叶嘉便听到里面凄厉的嚎叫:“他欠钱,你们去找他要!我们这一分钱都没有!”
是安沐在大喊大叫。
这三人来得时间长了,连李杰都渐渐的熟悉。
为首的,是一个重达二百斤的男人,名叫阿杰,两个小弟都叫他‘杰哥’。
阿杰个头很高,至少一米九,因此并不显得肥胖。
但走起路来,赘肉仍是乱晃,给人威慑力很强。
这赘肉可能也有保温作用。
大冬天的,阿杰上面只穿着白衬衫和皮夹克,下面黑裤黑皮鞋。
像是不伦不类的保险推销员。
另两个人,一人染着黄毛,一人戴着鼻环。
黄毛的叫小马,鼻环的叫小宝。
两人都穿着花花绿绿的羽绒服,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个头比阿杰稍矮些,瘦得近乎孱弱。
饭像是都给阿杰吃了。
李阿姨怕她情绪过激,又怕来催债的三人见不配合,怒气更甚,便连忙去拉。
往日里,这三人讨要不到,还经常出些下三滥的招数。
比如在楼道扶手和墙上,贴些“还钱天经地义,欠钱不还死全家。听见动静别报警,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小广告。
比如把家里本就不多的东西砸得粉碎,地上一片狼藉。
这种情况,只能等叶嘉回家,交现钱贴补。
像今天这样。
偶尔三人心情好,发泄完之后,会好心说:
“今天就不难为你们了。要是明天来时再没钱,有你们好看。”
昨天就是这样。
安沐从来看不上这些人。
她脾气不好,中风之后更是一点就着。
身体不允许,才没跟他们打起来,只是气得发颤。
李杰怕安沐一激动,再犯了病。
便推走安沐的轮椅,和气地说:“三位小哥,麻烦你们再等等,小嘉马上回来了。”
“等等——”
阿杰似乎有些魂不守舍,李杰见他这么多次,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她吓得心脏一激灵,脖子往后缩了一缩,抬头挺胸地立正站好。
“小哥,你有啥话讲?”
“她脖子上,是不是有串项链?”
安沐听见,忙把衣领掖了掖,推着轮椅回房。
阿杰扑过去,笑得狰狞,“臭娘们,不是早说家里什么值钱的都没了。还戴着项链,这不是阔气得很!”
他扒开安沐的衣服,一把将安沐脖子上珍珠项链拽了下来。
李杰哭着劝架,拉住安沐,口中呜咽不清。
“小嘉马上回来了……”
挣扎中,项链绳子被扯断,珍珠散了满地。
先前天冷,安沐一直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
她昨天看叶嘉手冻得冰凉,便想叫李杰洗干净,给叶嘉穿上。
这些日子生病,她意识也不太清醒。
稀里糊涂地换上低领的衣服后,忘了脖子上的项链——
这项链是安沐她妈结婚时给她的,说是传家宝,叫她好好戴着。
不值多少钱,但从祖上多少辈传下来的,安沐很珍视。
故而打从结婚后,她一直戴着,跟身体的一部分似的。
没什么知觉,倒也情有可原。
这会看见滚落满地的珍珠,安沐又气又恨,吼出刚才叶嘉听见的那一句。
阿杰三个充耳不闻,乐颠颠地拾起来。
“你看你,早给不就好了,你也省心,我也省事。”
阿杰语气和缓许多,满脸堆笑。
“你们在干什么。”
小马听见质问,抖了一抖。
他看阿杰一眼,旋即低头拾珍珠。
“你来得正好。”阿杰起身。
可能是重力点过低,他第一次竟没站起来。
还是手按在小马背上,才借势成功站立。
“项链留下,给你们钱。”
叶嘉长了双顾盼生姿的桃花眼。
但这双眼睛,既不勾人,更不多情。
看向人时,浓眉斜飞,漆黑漂亮的眸子,冷漠得没有任何情绪。
似要消融一切的热度,无尽的凉意蕴在其中。
眼神深邃幽深,锋利得像刀一般,疏离而漠然。
“小弟弟又在说笑话。”
阿杰哈哈大笑,小马和小宝跟着狂笑。
安沐气得喘粗气,李杰还在哭。
叶嘉不动声色地看在眼中,一言不发地看向阿杰。
“你们早点还清债,我们早点走。怎么,这串珍珠难不成是你那好爸爸送的,这么珍贵?”
“项链留下,给你们钱。”
阿杰皱眉,转向安沐:“还清债,早点带你儿子去医院看看。不爱说话正常,复读机什么毛病。”
小马和小宝拾全后,找一圈。
发现,只有厨房的一只塑料袋能装东西,只好勉为其难地放进去。
阿杰没看叶嘉,笑吟吟地伸手:“快给钱。”
叶嘉给他两百。
平日里这时阿杰必要念叨几句,“就这么点钱,够谁塞牙缝的。”
但可能是刚才,偶然得来一笔意外之财,这会没多计较。
反而有些归心似箭的意思,催促着两个小弟快点离开。
他顺脚踢走一只凳子,背影趾高气扬。
叶嘉朝李杰一点头:“李阿姨,麻烦你在家照看我妈。”
安沐感觉到什么,转过轮椅:“不准去。”
骨节分明的手搭在门把上。
叶嘉停在原地,没回头,没开口。
安沐看着叶嘉的背影,心中诧异他何时这样高了。
他小时睡觉不安稳,怎么也改不过来,有些偏头,当时她还为此上火。
如今,浓密松软的头发遮盖着,哪里还看得出偏头的痕迹。
“嘉嘉——”
下一刻,高大的身影从眼前消失,混合着油炸香气和调料的味道也不见。
安沐的怒气无影无踪,她看向满地的狼藉,狠狠地捶着自己不中用的腿。
*
叶嘉腿长,很快追上了阿杰三人。
阿杰看见是他,又不耐烦又莫名其妙:“你跟来干什……”
话没说完,鼻梁受到一拳重击,重心没防备地向□□斜过去。
好在底盘稳,阿杰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自认毫发无损地站直身体。
鼻尖却突然涌出一片温热。
他恶狠狠地看向双手插兜、一脸平静的叶嘉:
“我/草你大爷!偷袭我!你个小哑巴,我看你找死!”
他以为是刚才打得发热,用手一摸,发现出了鼻血。
猩红一片,止也止不住。目之所及,简直触目惊心。
小马和小宝难以置信的目光,在阿杰和叶嘉两人间逡巡。
阿杰气得大骂:“看什么看,还不快上!”
他又抹一把,手上也是黏稠湿热的一片。
“等等——先给我张纸。”
正好有人递来一包,阿杰想也没想,接了过去。
“杰哥……”
小马和小宝对视,无声地吞咽口水。
小宝先一步上前,小马没有退路,两人一同朝叶嘉挥拳。
叶嘉站在原地,转瞬之间,一个直拳捶向小宝下巴。
他前腿一勾,侧踹向小马的腰。
他身材瘦削,动作轻柔灵巧,看起来像花拳绣腿。
然而,只有亲密接触的当事人才知道,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小宝捂下巴吃痛,小马揉腰倒地。
“没用的东西!”
阿杰鼻音厚重,唾弃道。
他用卫生纸堵住鼻孔,鼻血终于不再像刚才那么波涛汹涌。
风起,叶嘉碎发轻扬。
他瞳孔幽黑,像能把人吸进去。
阿杰一直觉得叶嘉这小子长得有点怪,很少跟他直接对视。
他朝小宝仰下巴,“学着点。”
而后,毫不迟疑地一拳挥向叶嘉鼻梁。
坏人,就得睚眦必报。
在他半截胳膊尚未伸展前,叶嘉白皙修长的手指包裹住他的拳头。
“项链,给我。”
不是挑衅,单纯陈述。
一成不变的语调,古井无波的语气。
森然寒意,却倏然从毛孔中散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宝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