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到最后我咸鱼翻身》云苗

1、叶嘉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小男孩还沉浸在复杂的解题步骤中，冷不丁这样清冽的声音打断，茫然地抬起头。

　　反射在他懵懂瞳孔中的，是间或点缀着几颗星辰的黑夜，和一望无际的万家灯火。

　　孩子从入定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老师。”

　　而他口中的老师已穿好外套，站在房间门口。

　　他身材颀长，冷白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眼底却隐约浮现些笑意。

　　“我走了。明天见。”

　　孩子家长迎出来，手擦围裙。
　　“叶老师，多亏了你，最近浩浩的成绩又上升了。留下吃顿饭吧。”

　　“应该的。待会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玄关处传来声响，一阵彻骨的寒风涌进来。
　　门很快被关上，隔绝上寒冷和喧嚣，顷刻温暖如春。

　　“妈妈，外面都要下雪了，老师穿这种衣服不冷吗？”

　　“老师比较抗冻。”

　　“抗冻的人都很聪明吗？”

　　“瞎说什么。”妈妈笑着揉了把孩子的头发。

　　“老师做得多，自然会得多。你要是多做题，像他这么大，也能一眼算出答案。”

　　“哇！”孩子眼中绽放出光彩，饱含艳羡。

　　“但老师看起来也没比我大几岁耶。”

　　“大了六岁呢。”妈妈说。

　　“人家可都是大学生了。好了，饭要凉了，咱们得去吃饭啦。妈妈今天给你炖的排骨汤。”

　　*

　　下楼后，手机振动，屏幕亮起。

　　“灯狗”的电话。

　　“喂——”
　　声线慵懒，干净得像刚飘落的雪花。

　　“大学生儿，忙完啦？”

　　“有事？没事我挂了。”

　　他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区路上，伴着飘零的雪花。
　　每说一句话，眼前就浮现一阵雾气。

　　“现在还没吃饭吧？我妈让你来我家吃饭。”

　　“没空。”他想也没想，“别做我的。”

　　“一顿饭而已……”

　　话还没说完，手机传来一阵被挂断的“嘟嘟”音。

　　“你大爷的，叶嘉。”

　　刘灯愁眉苦脸地放下手机，刚准备跟他妈汇报最新情况。

　　只听“叮”的一声，屏幕又亮起来，有一条微信进来。

　　狗嘉：【别老骂我不存在的大爷，骂叶典。】
　　叶嘉他爸，姓叶名典。

　　刘灯：“……”

　　叶嘉从口袋中拿出一串钥匙，漫不经心地朝手上呼出一口热气。
　　手机的手电筒闪出光，他抖着手把自行车的锁打开。

　　防盗锁生锈很严重，叶嘉试了好几次，锁芯才转动。

　　他踢开支架，骑上去，长腿支在地上，另一条转几圈链条。
　　刚要骑走时，发现这车掉链子了。

　　叶嘉很娴熟地停下来。

　　掉链子对他来说就像中彩票，每次骑上去都有些忐忑。
　　不过相比彩票，他遇到掉链子的几率，要大得多的多。

　　这辆自行车，毕竟上了年纪。

　　熟能生巧。
　　不过两分钟，链条被重装上。叶嘉的手也变得脏兮兮。

　　他不以为意，冻得通红的双手紧抓着车把，在呼啸的北风中骑得很快。

　　小区开门的大爷先看见他拉风的代步工具。
　　寂静的夜，能听到它喑哑的嘶鸣。

　　再看在车上高歌猛进的他，笑呵呵地说：“小伙子又走啦。”

　　叶嘉目不斜视地应一声。

　　*

　　半小时后，叶嘉在街口的一家超市停下车。

　　上方电线凌乱，周边电线杆上贴满乱七八糟的小广告。
　　垃圾遍地，味道轻微刺鼻。

　　超市的玻璃门铺满一层厚厚的灰尘，还有许多黑不溜秋的不明残留物。

　　叶嘉长腿一迈，推开把手进去。

　　他轻车熟路地进去，挑了两包挂面。
　　路过火腿肠区域时，驻足片刻，最终拿了四根，攥在手中。

　　结账时，老板扫他的二维码：“知道你不要袋子，就不给你了。”

　　“嗯。”
　　叶嘉垂下眼皮，没什么情绪。

　　“等等——”
　　老板喊道，叶嘉的眼神比外面的温度还凉。

　　他莫名失了气势，硬着头皮。
　　“这根棒棒糖拆散的，不好卖，给你吧。”

　　叶嘉停下，转过头来，投来一瞥。
　　想到什么，发白的指尖伸出。
　　他接在手中，放进口袋中。

　　“谢谢。”

　　叶嘉把挂面和肠放到车筐里，推着自行车走一小段路，停到一处破败的楼前。
　　他给自行车上锁，靠到墙边。

　　这里唯一的一盏路灯亮着黯淡的光，和着轻薄的雪花，一齐打在叶嘉头上。
　　他黑色的碎发微垂，发尖围上柔和的光晕。

　　往前走出几步，叶嘉吹了声口哨。
　　很快，一只圆润的身影，从灌木丛中跑出来。

　　“今天饿没饿。”

　　叶嘉剥开手中的一根火腿肠，橘黄色的大猫小口咬得很快，吃得很急。

　　手机又响起来——这次是王姨。

　　叶嘉烦躁地抓头发。
　　他听着一声声的催促，干等着可乐吃完。

　　可乐冲他摇了下尾巴，眼睛耷拉下来，打个哈欠，灵活地窜回灌木丛中。

　　铃声还在响。叶嘉划开接听，没开口。

　　“还是我，没想到吧——你别着急挂，听我说完！
　　我保证！不听你会后悔。
　　我妈还在做饭，说你再不来她就亲自过去，把你揪来。让你自己看着办。”

　　刘灯看叶嘉沉默，觉得这次很有希望，变着法地装可怜：“嘉哥，还有几个月中考，好多题我都不会——自从你……都没人跟我讲题。”

　　“我妈说，要是一模再像我期末考得那么烂，她就要拿鸡毛掸子打我。”

　　“哦。本来有点想去，现在不想了。”

　　“……”
　　刘灯磨牙。“叶嘉，你大爷……你爹的！”

　　“找出不会的题，发给我，待会打视频。”

　　“嘟——”

　　刘灯颓丧地看回手机，叶嘉这狗东西又把他挂了！

　　*

　　叶嘉关上手机，转头往回走。

　　这是路边的零散住房，平时很吵。
　　没有物业，没有安保。没有监控，没有防盗门。

　　可能是今天太冷，又下了雪，周围比以往安静得多。

　　“我跟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尖锐的声音混合着孩子的哭声，直达耳膜。

　　叶嘉漠然地把刚才的想法收回。

　　脚步声响起，声控灯亮起。叶嘉深呼口气，打开门。

　　“我回来了。”
　　叶嘉换鞋，套上衣架上的一件黑白相间的外套，右上角雕刻着“毓英中学”小字。

　　他打开灯，漆黑的房间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

　　墙上贴着许多奖状，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叶嘉的名字。
　　奖杯摆在下面的桌上，和香炉在一起。旁边的小堆烟灰未及清理。

　　“李阿姨什么时候走的？”
　　叶嘉弯腰拿热水瓶，看是空的，去厨房烧上了电热水器。

　　他看见盘中的剩下的丝瓜炒肉，“吃饱了吗？我买了面条。”

　　安沐推着轮椅走过来，目光阴沉。
　　她嘴歪着，手上拿着药瓶，表情些许不耐。

　　“怎…怎么又这时候才回来？”

　　叶嘉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
　　“还没打完针？”

　　“对。”

　　“李阿姨说你今天没什么事。”
　　白炽灯在叶嘉眼中洒下细碎的光，“慢慢会恢复过来的。”

　　他走过去，蹲下，给安沐的腿按摩。

　　安沐说话有些不利索：“手怎么这么凉。马上快考试了，别光出去疯跑。”

　　“知道。”

　　除了必要的床、沙发和桌子，房里空得像刚装修完。
　　“饿了，煮点面条。滴完叫我。”

　　叶嘉把锅刷干净，打开煤气灶，添上两勺水，盖上锅盖。

　　安沐坐在轮椅上，目光沉沉地看向他这边。

　　叶嘉双手插兜，柔软的掌心碰触到坚硬的物体。
　　“别人给的糖。”他递给安沐。

　　安沐偏开脸，涎水凝固在嘴角。

　　“不吃。”

　　水翻滚的声音愈发炙烈，热气吐在窗台的玻璃，氤氲出大块水雾。

　　“叮咚”。
　　电热水烧好的信号。

　　叶嘉把滚烫的热水倒入暖壶中。接水，按下开关，再烧上一壶。
　　他摸鼻子，把糖又放进口袋。

　　叶嘉毛巾浸热水，给安沐擦了把脸。

　　手机屏幕亮起来——
　　是刘灯催命似的发来许多张图片。

　　灯狗：【都不会。嘉哥救我狗命！】

　　叶嘉踮脚，从柜子上够出纸笔，垂头，一言不发地演算着。

　　他皮肤白皙细腻，眼尾下一颗小痣格外明显。

　　冷光浮上他面容。

　　他薄唇轻抿，下颌线利落干净。
　　五官精致，线条流畅而漂亮。
　　眉眼没了刚才的冷厉，清爽而柔和。

　　安沐推轮椅，缓慢地到厨房。
　　一只手打着点滴。她支起身子，另一只手去够叶嘉放在案台上的面条。

　　可很难。
　　对她这样中风后半瘫的人，很难。

　　安沐重心不稳，头差点磕到桌角。
　　扯着点滴的细管，倒流出几分血色来。

　　叶嘉终于听见。
　　“妈——”

　　他赶过去，沉默着推她到客厅。

　　良久，叶嘉嘴唇微动：“水开了，要喝水么？”

　　“不用。”安沐眉眼间升腾起掩饰不住的戾气。

　　“没看见我点滴快打完了吗？待会给我拔针。
　　我是不中用，可也不至于连针都不给我拔了吧。”

　　叶嘉眉头微皱，未发一言。

　　他听到锅中水沸腾的“咕嘟”声，打开锅盖，扑出的热气让他身上一暖。
　　叶嘉放下面条。

　　他倒出两杯水。一杯给安沐，一杯捧在手里，放到桌上。

　　叶嘉取出酒精棉球，按在针口。
　　下一秒，已经把针头和空药瓶扔到垃圾桶里。

　　“去睡觉吧。”

　　安沐也像没听到一般，她不太灵便地眨眼。
　　“在给刘灯做题？”

　　“是。”

　　“明天去学校再看也行。”

　　安沐说完，轮椅车轮碾过地砖。
　　“砰”，卧室门被合上。

　　叶嘉把面条捞出来，拌上酱油和醋，撒上盐和香菜，和厨房的剩菜一起端出来。

　　他边吃，边看刘灯发来的题目。
　　吃完了，题目也看完了。

　　叶子：【有时间？】

　　灯狗：【你找我，我不可能没时间。】

　　叶嘉戴上耳机，随手拨过去一个视频电话。

　　“简单的题我都圈起来了，不用浪费时间。难题，不要难为自己。中等题，一题平均三分钟。”

　　刘灯知道自己插不上话，仍不死心地妄图发表自己的看法。
　　诸如“人和人的差距可能比狗都大”此类的内容。

　　受叶嘉争分夺秒精神的感染，刘灯正色起来，拿起笔跟随他的思路。

　　安沐的卧室传来重重的咳嗽。
　　叶嘉看向墙壁的挂钟，时针指向十一点半——

　　“差不多了，早点睡。”

　　刘灯这才如梦初醒。

　　叶嘉讲题和他讲话一样，言简意赅，绝不生产废话。

　　他嗓音低沉，稍带着青春期的沙哑。
　　没有抑扬顿挫，没有起伏，但勾着目光和注意力，叫人移不开。

　　思路也说不出的严谨、清晰。
　　他可以搭建起一座桥梁，由题目通向答案，由讲题人通向听题人，往往三两句就给人拨云见日之感。

　　“好。”
　　视频挂断前，刘灯仍是忍不住多问一嘴。

　　“狗嘉，马上就要中考了，你还来不来上学——”

　　叶嘉眼神涣散地笑了一笑，挂断视频。

　　睡觉前，叶嘉钻进开着电热毯的被窝，像进了蒸拿房。

　　他拔掉电热毯的电源，扫一眼微信消息。
　　没人通知他有新状况，这说明，他明天的生活照旧。

　　忽而想起什么，他打开“李阿姨”的对话框。

　　叶子：【李阿姨，家里有三根肠，明天可以做火腿炒鸡蛋。麻烦您。】

　　对方正在输入中。
　　叶嘉微怔，这个时间，她还没睡吗。

　　五分钟后，握在手中的手机振动，叶嘉挣扎着从梦中醒来。

　　李阿姨：【小嘉，今天家里来了人，你妈不让我跟你说。
　　但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着还是跟你说一声。
　　那群催债的，又来要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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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宝子过来^^
打滚求宝评论收藏鸭=w=
我想有滑轮。
什么轮？
你的评论。
（就……金木水火我）
“和魔鬼共舞的时候，你只能等着音乐结束。”
——《两杆大烟枪》
给我的死党和舍友。
（灵感来源来自《两杆大烟枪》、《疯狂的石头》等电影。
但渣作逻辑亟需充值，如有逻辑错误，欢迎小可爱指正~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