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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故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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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接上回,且说那魔尊江沉璧,死而复生夺舍新娘后,要做何事?自然是找姑射神女报大仇。如何报仇最诛心,她是日也死,夜也想,终于想出了毒伎俩——既已是豺狼披皮入羊圈,何不将姑射神女取代之,她自做正道魁首,要神女万人唾骂;她要爬上云端,将神女踩入泥下。”
“三年后正道群英姑射会,遴选魁首执牛耳,魔女要借机把名扬,蛊惑百姓信重她!”
“她待如何行事,请听下回分说……”
*
一张黄金符咒被江沉璧握于手心,如箭矢般猛地射向墙角白影。
符咒在雨水中燃出不灭金焰,蒸腾雨雾,却未沾上白影虚幻的灵体,仅是让它身形闪烁两下,而后白影飞身疾掠,飘过黢黑的树影飞入另一院中。
施明曦下意识抬步去追,好在关键时刻记起自己只是一介凡人,去了也是给鬼物送菜,便生生顿下脚步,看着满院狼藉尸体,止不住地心悸:
“姑奶奶,这厉鬼实在凶恶,我们作何打算?”
江沉璧抬手将那枚颜色璀璨的符咒收回掌中,眸光沉沉。
这枚诛邪符咒是在原身“奉婵娟”身上寻得的,经她手笔改良,威力大增。
可符咒沾上鬼物,却并未有多余损毁,除非厉鬼修为太过高深,但若是如此,人还未杀光,他又何须离开?又为何对施明曦这大补之物无动于衷?
想到这里,她侧目望向满院尸体,静立片刻后,随手将护符抛给施明曦,趁对方手忙脚乱接过时,“锵”一声拔出他怀中铁剑,剑尖斜向下指着,走到满地尸体之间。
施明曦原本还在观察那枚护符,确定它真是用黄金做的后,在质问江沉璧哪里来的黄金和让江沉璧不要乱用他的剑之间犹豫不决,等回过神来时,便见江沉璧已高高举起自己的剑对准其中一具尸体的头颅就要斩下。
他登时三魂吓飞七魄,边高喝边飞奔去空手接白刃:
“姑奶奶手下留情,人都已经死了,何苦侮辱他们的尸体!我洗剑也是很麻烦的!”
江沉璧欲验证心中所想,面无表情:“砍他还是砍你,选一个。”
施明曦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深吸一口气,退到一旁闭上眼,不忍细看。
江沉璧倒有些诧异于他的识相,剑锋在冷雨中挥出半圆的弧,眼看就要落在地上一具尸体身上,那具“尸体”忽然将身一扭,险之又险地躲开剑尖:
“天爷嘞,你这小妮子好生歹毒,居然真连尸体都不放过!”
江沉璧并不多言,将剑尖调转方向,对着其他尸体接连斩下,那把平平无奇的铁剑仿佛在一瞬间拥有了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将满地尸体驱赶得活蹦乱跳,抱怨连连。
施明曦的表情从震惊到空白,很快脑子又占领高地,醒悟过来这群人根本没死。
既然尸体不是尸体,那鬼极有可能也不是真鬼!
他当下横眉怒目,看着这群牛鬼蛇神道:
“你们这是做什么,想将我二人吓走,进而减少对手,独占好处?”
亏他真的有被吓到,还为这些人的死而感到惋惜。
那群人左顾右盼,嚅喏着不应声。
江沉璧理了理被雨水沾湿的衣袖,直截了当提出要求:
“带我们去见黄员外。”
早在一开始这场闹鬼之事就透着古怪,刘管家将一大群名声不显的牛鬼蛇神聚于院中,不知他们本事如何,也不告诉他们鬼的来历起源,如何作乱,至今害死多少人,一上来就让人捉鬼,要么他心本不诚,请他们来这里不是为捉鬼,而是给厉鬼当口粮;要么,她所面对的就是一场捉鬼前的试炼。
能当上员外的人不会太蠢,纵然病急乱投医也要先让人试试这广撒网捞来的“江湖大夫”功力深浅,进而才敢喊人来给自己医病。
最有可能的是这群牛鬼蛇神全和刘管家是一伙的,从他们踏入院中开始,这场试探就已经开始。若她没有猜错,白影之所以要将他们引走,就是为了留出时间让“尸体”自行离开。
若他们能窥破真相,则有资格去见黄老爷,解决黄府真正的问题;若被吓走,也只淘汰了江湖骗子。
一群人依旧低着头不吱声,便在此时,院外传来黏连的脚步声。
身着靛蓝绸衣的刘管家提着灯笼打着伞,对江沉璧和施明曦行过一礼,这才道:
“姑娘,公子,深夜叨扰,多有得罪。我家老爷有请,还请移步内院正厅。”
他说完后转身,对一群“诈尸”的牛鬼蛇神点头示意:
“多谢各位鼎力相助,夜深天凉,老朽已命仆婢备好热汤,大家伙儿先下去洗洗,然后好好歇息,老爷不会忘记诸位之恩的。”
他将话说得面面俱到,等诸人散去后,江沉璧与施明曦跟在刘管家身后,在雨夜中穿行于偌大黄府的重重院落间。
刘管家佝偻身子,走在前方缓缓问:
“说来是老朽失礼,至今还未请教过姑娘和公子的高姓大名。”
“在下施明曦,这位是我家姑娘……”
“我姓奉。”江沉璧接口。
刘管家自看得出这二人里是江沉璧做主,试探问:
“可是琅琊奉氏之人?”
琅琊奉氏在玄门中地位颇尊,族中出过不少修为顶尖的大能与赫赫有名的天才,与汝南周氏,祁山慕容,重明温氏齐名,地位仅次于执正道牛耳的姑射山谢家。
见江沉璧不答,刘管家也不尴尬,立马转移话题:
“还望奉姑娘和施公子莫要见怪,我家老爷并非有意看轻二位能力,只是自从府中出事以来,想要骗取钱财的江湖骗子实在太多,老爷一次又一次失望……”
见江沉璧依旧没有接腔的打算,施明曦只好亲自捧场。
他们一路说着话,沿弹石子铺就的小道穿回廊,经水榭,过垂花门,终于走到灯火耀耀的正厅。
主位之上,一道裹着披风的臃肿身影已等在上首处,见江沉璧一行人到来,立刻命人伺候入座,而后看茶。
二人走近收伞,才发现黄员外左侧下首的椅子上已坐定一人。那人着麻衣,穿草鞋,腰间别一支两尺来长的判官笔,眉目轩朗,脑门锃亮,瞧着像和尚,脑袋顶却没有戒疤。
施明曦在右侧第二张椅上落座,与对面那位古怪兄台打过照面后,抬眼打量传说中的“黄大善人”,只见对方面庞圆润,像生吞了一头犁地的牛,然而脸色衰败,又像生犁了一晚上的地,心里暗自纳罕。
黄员外呷一口热茶,目光在在场三人间转了转,而后开口介绍:
“多谢诸位给黄某人这个面子,接下来由黄某人为大家引荐一番。这位是李平生李道长,乃姑射山谢山主首徒座下关门弟子。”
麻衣草鞋的李平生朝他们抱了抱拳。
黄员外说完后,目光转向江沉璧与施明曦,等着他二人自报家门。
竟是谢山主的徒孙!
施明曦一时惊喜,还未开口,便见李平生目光长长久久凝于江沉璧身上,先是犹疑惊诧,很快疏朗一笑:
“这位姑娘,我们是不是见过?”
江沉璧眉目不惊,只抬起细长的手指绕了绕鬓角的碎发,审视名为“李平生”的青年。
她认得谢静,也对谢静的首徒有些印象,但属实不记得李平生这位首徒的关门弟子,因此没有答话,以不变应万变。
窗外雨水下得细密,被风刮进来几丝,扰得整片厅堂的门壁上爬满冷意。
施明曦咽了一口唾沫,且喜且忧。
喜的是来人可能是原先那位“奉姑娘”的熟人,女魔头看起来没有“奉姑娘”的记忆,一旦露出马脚,夺舍一事会立刻暴露;忧的则是不知那位李平生道长功力如何,若女魔头大开杀戒,能不能拦得住。
魔尊江沉璧在一百年前毕竟是能和谢山主一较高低的人物,即便夺舍后实力百不存一,但大人物就是大人物,曾经到达过许多修者连做梦都无法想象的境界,就算修为没了,不知留了多少手段底牌,防不胜防。
目光触到江沉璧仿佛凝结了一般的幽沉眸子,李平生不以为意,只是笑着问:
“你小时候是不是曾跟着兄长一起来姑射山听过学,我当年还带你一起玩过哩。”
他右手抬至膝盖上一点的位置比划:“那时候你才这么高一点儿,成天跟在兄长身后,你兄长有事时央我照顾你,我便把你放进装草药的被篓里,背着你上树摘野果,下河抓螃蟹,去须弥海钓龙鱼,跑遍整个姑射山,好不快活。”
“只是在山上夏天都还没过完,你家兄长就带你一道回汝南了,临走前还埋怨我把他家白白净净的妹子晒得黑黑的,简直像一个野丫头。那时你才七岁,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怎么样,这么说有没有想起我是谁?”
“哦?二位原来是旧相识?”
黄员外听李平生与江沉璧叙起旧来,逐渐收了心中轻蔑的态度,脸上堆起油腻却苍白的笑容。
李平生乃谢山主徒孙,姑射山当代年轻弟子中顶顶出挑的人物,能与他交往结识者,要么天资超群,要么身世贵重,抑或二者兼而有之,总之不是凡物。
在施明曦又盼又怕的视线中,江沉璧摇头,纤长羽睫垂下,于眼尾勾出冷漠而锋利的弧度,道:
“不认识。”
李平生一愣,下意识挠了挠光头,再仔仔细细打量江沉璧,最终歉然道:
“贫道有一至交好友,其家中幼妹与姑娘眉眼间有几分相似,然多年未见,故而贫道此番错认,实在失礼,在此给您赔不是了,还望勿要见怪。”
江沉璧可有可无地点头。
李平生又道:“还未请教姑娘高姓大名。”
江沉璧未曾言语,只做出傲气十足不欲多与人打交道的模样。
气氛一时有些冷场,一旁跟进来的刘管家忙引荐道:“这位是奉姑娘,这位是施明曦施公子,二位皆是府上请来除妖的玄门高足。”
李平生心中一动,暗想,原来她也姓奉么,难怪和那位妹妹长相略微相似。
再联想到对方冷若冰霜的态度,她一定猜到自己把她认作了谁。也难怪她不高兴,毕竟那位妹妹现在……
唉。
想到此处,他不胜唏嘘,冷不防听江沉璧问:
“李道友此番前来,也是为解决黄府之事?”
李平生抚了抚自己的光头,从叹惋中回神,目光越过门厅,遥望云雾浮冉处:
“并非如此。贫道本是奉师祖之命前来查探洛城西山上骤然立起的那尊巨像,将到时却有一伙邪修杀将出来,与贫道战作一团,被灭杀大半后,剩下的漏网之鱼四散逃了,贫道追着其中一个入了洛城,发现他正投身黄府,故有此一来,如今事已解决,贫道还有师命在身,该告辞了。”
见李平生抬步欲走,黄员外挣出座椅拦道:
“道长且留步……”
李平生回眸浅笑:
“员外且宽心,贫道观黄府内并无血煞妖邪之气,不比城西接二连三的血案凶险,有那位奉家姑娘在足矣。”
说罢大步踏出门槛,任细雨沾湿麻衣,凭身后人如何呼唤,也只是简单地扬了扬手,不曾回头。
待李平生的身形隐没在雨幕中,江沉璧这才侧眸看向黄员外,道:“不知黄员外要解决的隐患是?”
黄员外看了看江沉璧与施明曦,终究是叹息一声,挥退左右伺候的下人后,这才颤抖着抬手扯开披风系带。
堆叠的布料无声落地,他露出异常凸起,形似孕妇的肿胀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