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耍蒙太奇》离人悲

3、第三章

　　秋景安有个毛病：当他非常紧张或者非常难过的时候，他会笑。
　　小的时候他晚上常常躲在被窝里看书，妈妈有时会来查房，他努力装睡，但是只要妈妈凑过来问他一句睡了吗，他就会忍不住笑出来。
　　后来有一次他参加一个唱歌比赛，上台前帮他伴奏的人和他说，没跟上节奏不要紧，他会配合他的。秋景安在台上站着，一句都唱不出来，开头的伴奏重复了三遍，直到第四遍他才开了口。下台后在台下看着他的妈妈和他说，当时他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她还以为他一点也不紧张呢。
　　再后来是听说了妈妈的死讯的时候，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人问他为什么在笑，他摸上了嘴角才发现自己竟然在笑。
　　为了演戏他最终克服了这个毛病，但在一些情绪的激动的情况下他还是会忍不住笑出来。
　　大部分情况下这对他是有利的，这让他显得对现状游刃有余，比如现在。
　　“我是系统，我是来帮你的。你想成为影帝不是吗？”
　　那个声音说道，却并没有现身。
　　这么说秋景安倒是理解了，他看过很多网络小说，也演过不少网剧，“系统”也是这几年流行起来的元素。但是秋景安一向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
　　“但是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是我的职责，仅此而已。你可以帮我当做一张地图，你会问一张地图为什么会给人指路吗？”
　　“你听起来可不像是一张地图，像是个真正的人一样。”
　　“我和地图有什么区别呢？”那个声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是我能和你对话这件事让你产生了错觉吗？人类很喜欢为事物赋予人格，认为它们有喜怒哀乐，能被讨好，然而这不过是人类的一厢情愿。我会帮助你仅仅是因为我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帮助别人，就像地图被创造出来为人指路。”
　　这真是个新奇的说法，但是秋景安敏锐地听出了那个声音隐瞒的东西。
　　“你在偷换概念。”秋景安说，“可能你确实只是一张地图，但是制造你的人肯定有‘目的’的吧？”
　　“是的。”那个声音没有否认这一点，“如果你能联系得上我的制造者，我相信他会很高兴为你解惑。”
　　也就是说，这个“系统”完全不打算告诉他实情。秋景安想。
　　“那你能做到什么？”
　　“我会告诉你哪一部电影会成功，哪一个导演会成功。我会告诉你通往成功的道路该如何走，但是你的目的地是哪里，是否愿意走在着我所指出的道路上，都是你的自由。”

　　秋景安又试着问了它其他的一些问题，世界上恐怕没有比系统更没有诚意的协助者了。它自称会告诉秋景安哪些导演和电影会成功，却完全不打算现在就告诉他，而是会在“合适”的时候提醒秋景安。而一旦涉及到它的制造者和目的时，系统所表现出的狡猾让秋景安这个人类都自愧不如，它是玩弄逻辑的高手，秋景安往往要在好几句话之后才能意识到之前它说的话中的问题。
　　系统对他并不坦诚，秋景安也没有真的多么信任它，他将系统的事丢在了一边，先把碗洗了，然后拿起了看了一半的剧本。

　　与刘红生活在一起的秦三好渐渐被这个盲女打动，他们像夫妻一样生活在这个狭窄的屋子里。直到有一天出门回来的秦三好为刘红带回来一只金镯子，他将这只镯子珍重地戴在了刘红手腕上。但这只镯子也为他们迎来了祸端，第二天秦三好出门发现警察正在附近，他回家带着刘红离开了。
　　两人离开后的发生的事剧本上略去了，只写了这么一句：刘红做了一件被秦三好认为是背叛了他的事，于是秦三好杀害了她。
　　当秦三好再回到这间屋子时，这里住着一个流浪儿。秦三好把流浪儿打了一顿，在发现她是个女孩后意图强/奸她，在被流浪儿奋力反抗后最终放弃了。秦三好没有把流浪儿赶走，他霸占了这间屋子，让流浪儿为他做事。秦三好并不害怕流浪儿逃跑，因为他知道她没有钱。
　　害怕被强/奸的流浪儿趁着秦三好睡觉割掉了他的生/殖/器，因为剧痛醒来的秦三好几乎把流浪儿打死，但在发现她真的要死了的时候他又救了她。两人最终继续在这里生活。
　　故事的末尾当警察找到这里时，两人正在吃饭。警察要将秦三好带走，秦三好没有反抗，平静地接受了，在跟他们离开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流浪儿，她没有看他，只是端着碗吃饭。

　　“这部电影并不成功，到最后也只得过一个小奖。在他诸多作品里没什么名气，但作为他的处女作，还是有不少他的忠实粉丝会看。而对于你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和他结交的机会了。”
　　系统评价道。
　　秋景安无视了它的话，从沙发上站起来，翻出了放在柜子里有些落灰的小型摄影机。他拿着摄影机审视了下家里的环境，最终决定把它放在餐桌上。秋景安先试着拍了几段，确认在镜头里他的位置没有出错，做好准备后他闭上眼躺到了沙发上。
　　剧本上的句子出现在他脑海里。

　　39、屋子，夜，内
　　流浪儿和秦三好睡在一张床上。秦三好睡在里面，流浪儿睡在外面。
　　流浪儿睁开眼睛，爬下床，从墙角的口袋里拿出一把刀。
　　流浪儿回到床前，看着秦三好，她对着秦三好的下半身比划了一下，下了手。
　　秦三好醒了，流浪儿看到他醒了抓着刀向外跑。
　　秦三好一只手拽着流浪儿的头发把她拽进了屋子，另一只手拿着沾着血的刀。
　　秦三好把刀丢到地上，殴打流浪儿。
　　秦三好：贱人！婊/子！
　　流浪儿哭喊。
　　秦三好一边骂一边不断殴打流浪儿，流浪儿的哭喊弱了下去。
　　秦三好停了手，他跌坐在床上，看着流浪儿，身上全是血。
　　过了一会，秦三好挣扎着站了起来，蹒跚地走到门外。

　　剧本上的这一段很短，对白只有秦三好咒骂流浪儿的几句，剩下都是动作说明，但对于整个剧本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一段。
　　秋景安想象着秦三好，睁开了眼。

　　秦三好是被身下传来的痛给硬生生痛醒的。
　　从下半身传来的尖锐的痛苦。秦三好被打过很多次，偷东西被抓住的时候被打，出千被发现的时候被打，试图强/奸/女人的时候被打，那些打他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不想沾上人命，绝对会把他打死。但即使如此，那些痛苦比起现在他所承受的也要轻得多。
　　当秦三好发现自己被阉了的时候，比痛苦要更加强烈的愤怒涌上了心头。
　　他看到了那个小贱人，她的手上还拿着刀。
　　就是她！那个贱人！他一定要杀了她！不，杀了她怎么够！他要折断她的四肢，他要挖掉她的眼睛！用他所能想到的一切方法折磨她！
　　每一次迈开脚步时从下半身的剧痛让秦三好的愤怒愈加强烈，他最终抓住了那个流浪儿，非常轻松地。秦三好知道她很瘦弱，腿脚也完全跑不快，不然他也不会把她留在身边。
　　秦三好把刀丢在一边，他现在还不想杀了她。他举起了拳头，狠狠地砸在她身上，他听到了流浪儿骤然响起悲鸣，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细微弱小，无法引起他一丝一毫的怜悯，秦三好从来就没有那种东西，她的声音只让他感到更加愤怒。秦三好有着丰富的经验让他知道打哪里能让人更加痛苦，但是他现在连思考那个的能力都没有了，只能不断地举起拳头，从口中吐出的咒骂近乎尖叫，没有比这个更能让他宣泄心中狂暴的情绪的了。
　　对于秦三好而言没有比失去性能力更加可怕的事了。秦三好不能没有女人，他的一切欲/望都来源于女人。
　　女人让他诞生，女人让他生活，女人让他堕落。
　　忽然，他停了下来，头脑像是高/潮过后一般清醒。
　　秦三好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床上。他看到了流浪儿的模样，她浑身是血，有她自己的，也有从他身上流下来的。她已经不会再发出那样像是幼猫一般的喊声了，缩成一团，
　　思考的能力突然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想着——

　　秋景安停了下来。
　　为什么呢？
　　秋景安这么想着。
　　为什么秦三好会突然放弃了愤怒，最终救了流浪儿？
　　他发现自己被阉了，他很愤怒，这股愤怒几乎让他杀了她，到这里为止秋景安都能够理解，但是在发现她快要死了的时候秦三好却停了下来。
　　从此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加害人和受害人的关系，而是更加复杂的，一种混杂着恐惧和古怪的温情的关系。
　　此时秦三好已经杀了刘红，对于流浪儿秋景安不认为他会下不了手。
　　秋景安从沙发上站起来，按下了摄影机的停止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