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6、情义双全 ...

  •   四下里一片哗然。那些赌徒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报仇,毕竟不是每天都能看得到的。
      轩辕三光察觉情势有异,便窜到人群之中,大声赶起人来:“滚滚滚,今日不赌了,老子要关门了!识相的都快滚蛋,这里有正事要谈……”
      等他好不容易赶人赶了个干净,一回过头,燕南天、小鱼儿、江玉颜和江别鹤的身影竟都莫名其妙地不见了。只有移花宫主还冷冷立在远处,全无焦急之意,好像早就知道处理完江别鹤后、燕南天必定会带着小鱼儿回来找她们似的。

      江风萧萧,大地间充满了肃杀之意。潮湿的寒风吹动了少年漆黑凌乱的发丝,拂过了少女苍白而无血色的面颊。
      燕南天已解下了腰间生锈的铁剑,郑重其事地交到小鱼儿手上。他凝注着面前雪松般挺拔潇洒的少年,脑海之中渐渐浮现出另一个温柔如春庭玉树的人——他的尸骨早已化作飞灰,而他无辜冤死的血债,今日终于能令仇人以血作偿。
      小鱼儿却是心乱如麻。他回头看了江玉颜一眼,她正搀扶着虚弱无力的江别鹤,一眼都没有瞧他。
      但他仿佛已看见了她明亮的眸子。这双眼睛曾在几个时辰前全心全意地望着他,几年前也曾在他枕边安然阖上。
      她本是一只狡慧妩媚的狐狸,于绝境中投入了狼犬的洞窟。而他懵懵懂懂地收起了锋利的爪牙,专心舔舐她后颈雪白的毛发。一千零一次动情的厮咬过后,他们终于互相俯首、交颈、发誓生死与共。
      他不久前刚含着这珍重的诺言吻过她心口,又怎能对她的父亲动手?

      小鱼儿渐渐放松了握剑的手,忽道:“燕伯伯,我不能杀他。”
      燕南天一怔,厉声道:“为什么?难道你忘了你父母的血海深仇?”
      小鱼儿道:“我没有忘,可是我觉得并不一定要杀死他才算报仇。我实在不喜欢杀人,别人杀了我亲人,是他们卑鄙恶毒,我若再杀了他们,岂非也变得和他们一样了么?”
      燕南天沉默良久,长叹道:“可就算江琴已变成废人,他女儿……”
      他锐利的目光已看向了江玉颜。他眼神方触及那苍白羸弱的少女身影,小鱼儿竟身形一闪,又挡在他眼前,沉声道:“燕伯伯,我还有一事要和你说。”
      他神情竟分外郑重,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态度一扫而空,燕南天也不觉肃容道:“你尽管说吧。”
      小鱼儿纵不喜遮遮掩掩,现下也有些欲言又止。因为他实在不敢肯定他说出这句话的时机是否正确、会不会反而给江玉颜招致危险。
      但只要他思及江玉颜,就会想起她在无牙洞石室中的模样。石壁淡淡的寒光下,她的面靥透着白玉的润泽,一双寒星般的眸子,清如水流的眼波……
      他已擅自向她保证和她一起活下去,活一百年,一千年,便不可打破这誓言。他们爱情中沾染过太多血泪斑斑的锈迹,总该换来一个水晶般通透明亮的结局。
      所以他绝不能后退。

      他咬了咬牙,道:“我……我和江玉颜早已互相有意。我早就打定了主意,想要娶她为妻,还请燕伯伯成全。”
      他这句话落在燕南天耳里,简直比五雷轰顶更可怖。他浓眉轩起,虎目圆睁,道:“你说什么?!江玉颜……江琴的女儿?!”
      江家父女也多多少少露出了惊愕之色。江别鹤漆黑深邃的眼睛闪着微光,含着无言的怨恨,又似有一种奇特的松懈之意。
      江玉颜的神情则更复杂。那双深沉而多情的眼,此刻竟丝丝缕缕溢出了置于绝望之中的温柔之意。
      年少的孩子们在刀山火海里奔跑,无意间趟入了深情蜜意的沼泽。在污泥满身时牵着手,总算可以捱过那些水深火热。
      他们还不想松开手,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

      燕南天强忍着震惊与愤怒,沉声问道:“小鱼儿,你当真和江琴的女儿有私情?”
      在此生最敬爱的前辈目光逼视下,小鱼儿不觉垂下了头。他的语声却还坚定,坚定得毫不动摇:“燕伯伯,我是真心喜欢她的,她也是真心待我。”
      燕南天痛心道:“她是你仇人的女儿!你娶她为妻,对得住你被江琴害死的父母么?”
      小鱼儿道:“我认识她的时候,彼此都不知道这些身世。更何况,我和她……已然越过了男女大防的界限,我不能对不住她。”
      燕南天发亮的眼睛几乎冒出了火焰,厉声道:“你和她怎会……你不是这样的孩子,怎会做出这种混账事来?!是不是她勾引的你?”
      燕南天和幼时的小鱼儿相处日久,但他那时神智尚未清醒,记忆模模糊糊,其实并不熟知小鱼儿的性格举止。他神智恢复后听万春流提起过小鱼儿的聪明善良,又念及自己义弟江枫的温厚老实,便以为他的儿子也是个循规蹈矩的少年。他断定他决不会一意孤行、和仇人之女私定终身,是以不由分说地将所有罪过归到了江玉颜头上。

      他一面说话,一面大步走向小鱼儿身后不远处的江家父女。江玉颜正想以话拖延,岂料江别鹤竟抢在她之前开口了。
      他的眼里居然也满是怒火,冷笑着道:“堂堂燕大侠竟也有脸说这种话么!江小鱼若不愿意,玉颜还有余地强迫他不成?你莫以为你江家的人都是天下人抢着要的,我女儿就算要勾引人,也不稀罕勾引到你这贤侄身上去!”
      燕南天大怒道:“鼠辈,你还敢提起江家!”
      江别鹤冷冷道:“我为何不敢?你义弟的好儿子追着我这鼠辈生的女儿跑,他的心捏在我家玉颜的手上,你觉得丢脸了么?”
      他先前从未顶撞过燕南天,燕南天也不屑和他说话,怎料竟因为儿女辈的事大吵起来。
      燕南天怒发冲冠,暴喝道:“沾上你家的人,简直有辱我二弟的门楣,我今日就要让这丫头再也勾引不得小鱼儿!”
      这性烈如火的一代大侠完全失了常态,怒喝声中,铁掌已扇风挥出。
      江玉颜面色骤变,刚要撤步躲避,小鱼儿就闪身挡在了她身前。他只在匆促间稍稍侧头望了她一眼,目中情愫万千,不必言说。
      此刻天色渐晚,落日坠入了暗金色的地平线,摔出千万道艳烈如血的霞光。身前少年的脊背上攀附着汹涌而来的晚霞,如在黯淡布衣上铺陈了一片锦绣华光。他便是在野草和夕阳间脱胎的幼狼,足爪如坚硬钢铁,堪堪捧住了一颗嫣红饱满的肉心,呈向她眼前。
      江玉颜凝望着他肩头垂落的彤霞,望着他挺秀的脊背,目中含着光亮。暮色薄淡,她黑夜般的眼睛却提前噙住了点点星光。

      燕南天唯有收势,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你难道要为了江琴的女儿和我为敌?”
      小鱼儿仍拦在他和江玉颜之间,身子动也不动,道:“我绝无此意,只是想请燕伯伯听我说几句话。”
      燕南天怒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小鱼儿暗暗一咬牙,竟又屈膝跪了下去。
      他这一跪,众人俱都大吃一惊。燕南天要扶他起身,小鱼儿却推开了他的手,郑重道:“燕伯伯,我这样和你说话,你总该相信我。”
      天边暮光更浓,在少年的肌肤上泛出金褐色的茸茸细光,他的黑眼睛则变作了流动的琥珀。他贸然间对燕南天下跪,面上却无任何羞惭之色。只因这次跪倒并不丢人,他只是想向他最敬重的前辈、证明他和他最爱的人挚诚的心。
      “我爹娘那桩血案发生时,江玉颜还未进到她母亲的肚子里。燕伯伯一定也明白,江湖中人仇祸不及妻子,还请你千万莫要迁罪于她。”
      他抬头望向了燕南天,目光澄明,接道:“江玉颜没有勾引我。我们一同经历过很多事,她也曾在危难中救我性命,我对她的感情……是自然而然,情之所至,她待我亦是如此。”
      燕南天闭目不语。半晌后长叹一声,伸手拉起了他,道:“好,我不会因为江琴的罪而迁怒于她。只要你杀了江琴,江玉颜是死是活,我就全不管了。”
      小鱼儿道:“江琴已成废人,现在他一死了之,岂非让他捡了个便宜?我想要他活着来忏悔自己的罪恶,这样做比杀死他更有意思得多。”
      燕南天虎目霍然一睁,沉声道:“小鱼儿,你老实告诉我,你这句话是于公于私?”
      小鱼儿神色镇定,道:“燕伯伯此话何来?”
      燕南天道:“你若是真心所说,便是个心胸广阔的好孩子,枫弟九泉下也该瞑目了;你若是私心所说……”
      他火焰般的目光隐隐在灼烧着那张年轻的面容,道:“那你就要问问自己,你既然要我无迁怒,因何你却有迁爱?”

      小鱼儿心中一震。二人僵持不下时,忽听身后草地沙沙作响。江玉颜抢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江风凛冽,她淡粉的衣袂在风中幽幽浮动,如同一枝临水而开的粉莲花。只是水边多污泥淤积,她又扎根于此,焉能不为之所染、为之所累?
      她低垂着头,谁也瞧不见她脸上的神情,只能听见她的语声。她的语声在轻颤,肩头也在轻颤,在凉风中颤抖如水面上吹翻的芦花。
      她对着燕南天直直下拜,哑声道:“燕大侠……我知道我爹爹犯下的罪孽绝无可恕,我也知道你老人家决无理由放过他。但他现在已成残废,再也做不得亏心事了。我自幼和我爹相依为命,他若死了……我……”
      她终于抬起了头,清秀的面靥惨白如纸,眼中水光盈盈欲滴,犹如两颗凝在白玉兰上的露珠。
      只听她颤声接道:“我只求燕大侠网开一面,让我这做女儿的过几年再给我爹送终。”

      日薄西山,天地间一片苍凉。天际的红云如赤炭燃烧,漫天红霞之下,黄金般的江水滚滚而来。无边落木萧萧而下,一片落叶飘入江心,转瞬被雪白的浪头卷走。
      燕南天一时默然无语。小鱼儿想扶江玉颜站起,她却像他方才推开燕南天似的、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他的手。
      她的语声已嘶哑,推开他的手却还坚定。她的指尖凉得像冰,在他腕上一触,就有一股森寒的气息顺着血液流遍了他的身子。
      燕南天眉头深锁,似是愠怒,又似不忍。小鱼儿发觉了这隐秘的不忍之色,突地明白了一切。
      江玉颜执意推走他的手,因为她觉得他的忙已帮够了。他若再说下去,燕南天只会更认为他被她勾走了魂魄,一腔怒火都要发泄在江玉颜身上。她此刻站了出来,只字不提自己和他的情意,转而满脸诚恳地提起了她和江别鹤的父女亲情。以她的聪明伶俐,她自然明白,“孝”之一字比起“情”之一字,更会打动燕南天这样的大侠。
      他瞧着屈膝而跪的爱人,只觉浑身阵阵发寒。他的眼前恍惚间蒙上了一片薄雾,雾后透出了昏晦的光。
      黯淡闪烁的光晕之中,他竟见到了一切发生之前、江玉颜的脸。她美得像是一朵开在阴湿洞窟里的雪白花朵,鲜红花蕊不见天日,其艳如血。
      “那么你呢?你若是欧阳亭……不,你若是方灵姬,你忍心杀了他么?”
      ……你忍心杀了我么?

      不忍心,不忍心。他怎么可能狠下心来?兜兜转转半世情仇,国仇家恨与深情厚爱,原来在那一刻已经注定。
      那是一个阴鸷而甜美的预言,注定在他和她的命运中应验。

      燕南天瞧着面前下跪的少女,不禁摇头道:“想不到江琴心黑手辣,却养了个孝顺的女儿。”
      江玉颜身后的江别鹤已是泪盈于眶,挣扎着膝行到女儿身边。若说他的眼泪全是真的,其实也不尽然,但他毕竟感到了一阵真真切切的心痛和悲哀。他半世机关算尽,还是避不过燕南天,却要他羽翼未丰的亲生孩子为了救他而身涉险境。
      燕南天重重叹了口气,道:“你想要对你父亲尽孝,但你可想过,若不是因为你爹,小鱼儿的父母本该也活得好好的?你尚有亲人可尽孝,他却什么人都没有了。”
      说到最后,他目中已闪烁起苦痛的泪光。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江玉颜的口齿远比燕南天伶俐,曾经凭着一张利嘴几乎逼死铁无双,此刻却吐不出一个字。她面对着同生共死的爱人,面对着他那饱受她生身之父侵害的双亲,唯有在喉头吞咽着空洞的痛楚,宛如同时吞下冰雪与熔岩。
      一只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臂。她被不由分说地拉了起来,拉起她的人却没有看她。
      小鱼儿只在望着燕南天。他那双明亮倔强的眼睛充斥着许多复杂的感情,像是两颗蒙着云雾的星辰。云消雾散之后,明朗的星光沾惹了夜雾的潮湿。
      他低声道:“燕伯伯,我的确失去了很多至亲至爱的人……所以我不想再失去她。”
      他生来就是孤儿,他视若父母的恶人们又狠心将他推向死路。他本该是一根飞灰余烬的木柴,所幸心头还存着一盏炽火,让他的生命和情性燃烧至今。
      江玉颜正是那盏星苗中的一朵。
      也许是最艳烈的一朵。

      燕南天怔怔瞧着他,眼中隐隐有热泪闪动。
      他忍不住问着自己、问着冥冥中两个安睡的魂灵——你们的孩子已长大了,正是个十足的好孩子,该去追逐自己的幸福。只不过这幸福是仇人之女才能给他的,你们会不会阻拦他?
      虚空中仿佛有人微笑,笑容里掖满晶莹的泪光。
      天下没有哪一双深爱儿女的父母会阻止孩子们奔向幸福。
      天下更没有哪一桩仇恨,是无法被爱化解的。

      他凝伫沉思之时,只听江玉颜一声惊呼,道:“爹爹!”
      燕南天和小鱼儿回过头,只见江别鹤竟不知何时倒了下去,虚弱地伏在地上。他身上并无外伤,嘴角却汩汩溢出血来。
      那血液竟是惨碧色的。
      小鱼儿面色骤变,大步冲了过去。他不由分说地伸出手,硬生生掰开了江别鹤的嘴,道:“你吐出来!”
      江玉颜的眼泪已在扑簌簌往下掉。她和小鱼儿都见过这种中毒的症状——魏无牙的手下、包括魏无牙自己都随身带着这种毒药。
      江别鹤的衣襟已被鲜血染透。他挣扎着滑脱了小鱼儿的手,断断续续地咳嗽出声。他随身带着从魏无牙处弄来的毒药,自然是为了害人,如今却趁人不备用作自尽,也算是阴差阳错。
      江玉颜抱起了他上身,喃喃道:“为什么?”
      江别鹤勉强抬手擦去了她欲滴的泪水,喘息着道:“燕南天回来了,我做过的事再也瞒不住江湖中人……我一日不死,你就要受一日的冷眼。”
      他僵硬的嘴角微微发颤,惨笑着接道:“这也是我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件能为你做的事。”
      他吐出的语声已是低弱难闻。燕南天远远望了望他,叹了口气,扭过了头。
      江玉颜心脏阵阵痛苦地紧缩,挤出一股浓郁酸苦的血腥气。她咬紧牙关,微微闭目,掩起泪流的泉眼,却从眼角催出了数颗冰凉的水珠。
      小鱼儿俯下身来,扶起江别鹤的头,探了探他的脉搏。脉搏微弱的跳动虽还未停,他青白的嘴唇却已完全失去了血色,眼见是无救了。
      他不觉暗自叹息一声,转头去看江玉颜。她兀自垂首跪在江别鹤身旁,皓白面颊上泪痕犹湿,有如玉承明珠,莹然生泽。
      他不禁抬起了手,稍一犹豫,最终还是轻轻落在她颤抖的肩头。
      而她没有推开他。

      这时,等得不耐烦的移花宫主终于赶来了。跟在她们身后的,还有刚刚跑下山的花无缺等人。
      没有人比花无缺更关心在场四人的境况。他先是瞧见了负手而立的燕南天,转眼又瞧见奄奄一息的江别鹤,几乎惊叫出声。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小鱼儿真的对江别鹤动了手?
      他目光又移到小鱼儿和江玉颜身上。两人神情黯淡,江玉颜满面泪痕,身上却都没有与人打斗的痕迹。
      苏樱瞧见了这种情况,也不觉变了脸色。她径自飞奔而去,奔到江玉颜身边蹲下,探手往江别鹤脖子上一试,轻轻出了口气,道:“还好,他还没有死。”
      江玉颜闪电般转过了头,目光微微闪动。苏樱却没有瞧她,从怀里摸出了几粒丸药,顺着干涸的血污痕迹塞入了江别鹤嘴里。

      这短短几个瞬间发生的事,就不是其他人所能得知的了。他们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一双男女的身上。
      天际暮云如血。江水中铺开了夕阳的残影,半江碧绿、半江火红。
      燕南天和邀月宫主相对而立。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利剑般劈开了鲜红翠绿的长江。一人破旧的布衫似乎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沧桑与尘灰,另一人雪白的宫袍却汲尽了每朵云彩初生时的洁白。
      燕南天凝注着邀月宫主的脸,缓缓道:“我们终于见面了。”
      邀月宫主冷笑道:“你嫌太迟了么?”
      燕南天长长叹了口气,道:“只要燕某还存活于世,就不算迟。”
      邀月宫主目如冰刀,道:“很好。江小鱼和花无缺都在这里,你我作个见证,现在就让他们动手吧!”
      花无缺神情微变,犹豫着走上前来。他自然瞧见了邀月眼底掩不住的激动之色,也瞧见了怜星温柔而悲悯的眼睛。若说她姐姐的眼眸是亘古不融的冰霜,她的眸子就是波光涌动的湖水。——她在纠结什么?
      小鱼儿回头望了江玉颜一眼,来到了燕南天身旁。燕南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去吧!”
      两个少年目光于空中相接,只一刹那,灵犀点透。花无缺也许不如江玉颜对小鱼儿的心思了解得透彻,但他们毕竟都是聪慧、明朗、满腔热血的少年,更是一双无可替代的挚友。
      花无缺停住了脚步,旋过身来,直直望着邀月宫主道:“大师父,在我和小鱼儿决斗之前,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我们为何要斗这一场?”
      邀月宫主冰一般的脸更加寒冷。她狠狠逼视着花无缺,厉声道:“我早就说过了,你们父母辈有不死不休的仇恨,你们这一战,是势必要打的!”
      曾经的花无缺必定已偃旗息鼓,现在却完全不同了。他竟接着问道:“既然如此,无缺还有一事不懂……二位师父有时说小鱼儿的父母害了我父母,有时又说我爹娘害死了他爹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邀月宫主神情未改,脸上的肌肉却因为愤怒而抽动着,厉声道:“你是在质问我么?”
      她目中几乎喷出了赤红的业火,要将眼前朝夕相处的白衣少年烧作灰烬。花无缺本是极顺从的,现在怎敢如此顶撞她?
      花无缺躬身道:“无缺不敢。只是我和小鱼儿一战势必要分出生死,问明事情之前,我是不会动手的。”

      不远处的小鱼儿神情也变了。他转向燕南天,道:“燕伯伯,我和花无缺这一战,是必须要打么?”
      燕南天语声又严厉起来,道:“正是。这一战并非为了报仇,而是为了荣誉。不但你势必要与花无缺一战,我也势必要和移花宫主一战,因为做错了事的人一定要受惩罚。”
      小鱼儿却道:“移花宫主害死我爹娘,我们自然不能放过她们,可花无缺又做错了什么事?我有和他动手的力气,还不如省下来留给移花宫主。她们发了疯似的逼我和花无缺动手,我们若真的这样做了,岂非遂了她们心意?”
      燕南天面上方现怒容,又露沉吟之色。他长叹一声,道:“你要知道,一个人活在世上,总要做一些自己不愿做的事。造化之弄人,命运之安排,无论多么大的英雄豪杰也无可奈何的。”
      少年亮如点漆的眼睛里仿佛有火光燃烧。他凝注着他的面孔,沉声道:“燕伯伯,你现在能够堂堂正正站在这里,难道也是命运之安排么?”
      燕南天怔了怔,只听小鱼儿接着道:“想来燕伯伯也清楚,若非万叔叔十余年来不遗余力的救治,你只怕再也站不起来了……造化之弄人,已将你逼入绝境,但人力却定可胜天。”他在燕南天面前侃侃而谈,竟毫无畏怯之意。
      燕南天想起了老友,神情不觉柔和了几分,道:“你要说什么?”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我只想让燕伯伯知道,我说的一切,都是真心所说。哪怕我和江玉颜没有情意,我今日也不会杀死江别鹤。就算我不认得花无缺,我也不会随随便便和人搏命。”
      他盯紧了燕南天的眼睛,一字字接道:“昔日燕伯伯独闯恶人谷是为了兄弟,绝非为了荣誉;如今难道却不允许我为了朋友放下刀来,将一切弄个明白?”

      燕南天渐渐被小鱼儿说动,那厢的邀月宫主却已被徒弟气得浑身颤抖。她一把提住了花无缺的领子,一字字道:“你听着,你若不杀江小鱼,我就替你杀了他。”
      花无缺又惊又痛,道:“大师父,你们自幼教诲无缺恩仇分明,既是我们对不起小鱼儿的父母,就该好好补偿他,为什么反要对他动杀手?”
      邀月宫主喝道:“让你杀就杀,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暴喝声中,她葱白的手掌已重重落在花无缺脸上。
      花无缺被抽得一趔趄,踉跄退步,唇边鲜血淋漓。远处苏樱一直观望着这边,见他吃亏,不觉神色一变。花无缺头脑里嗡嗡作响,还是强撑着对那衣白如雪的倩影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
      他笑容初绽,邀月宫主的身子已飞扑而出,径直扑向了小鱼儿所立之处。她多年的心血仿佛都要白费,又怎能不恨?
      这十几年来,花月奴临死前所说的话,江枫临死的表情,仍像烈火般鲜明,时时刻刻都在燃烧着她的灵魂。这痛苦简直令她发疯,她还是拼命忍受着,只因她知道总有一天,江枫的两个儿子会落入她一手造成的悲惨命运。
      她幻想着花无缺亲手杀死小鱼儿的情况,只有在想着这件事时,她的痛苦才会减轻。但现在,她一手培养的傀儡徒弟竟和那诡计多端的江小鱼达成了一致,死活都不愿对自己的朋友动手!

      她洁白的身影就像一只云雾飞腾的白凤凰。绝色的凤凰长出了银亮的利爪,带着劲风扣向少年的面门。
      众人纷纷惊呼出声,各种不同的语声之中,仿佛夹杂着小鱼儿最熟悉的某个声音。他只觉心头一阵发热,拼命忍住不去看江玉颜。他浑身热血却已沸腾,竟咬牙迎向了邀月充满怒火的一击。
      她的手掌却没有落在他胸膛上。
      燕南天身子一闪,挡在他身前。他低吼一声,抬掌对敌。“砰”地一声四掌相击,邀月宫主往后退了两步,惨白的面容中带着愤怒的红晕。
      燕南天身形未动面上怒色愈盛,厉喝道:“邀月!你害死江枫和月奴,还想害死他们的孩子,燕某若让如此毒妇苟活于世,死后也无脸面再见我二弟!”
      怜星宫主扑到邀月宫主身侧,凄然道:“大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你又何苦执着呢?”
      邀月宫主脸色几乎白得透明了,一把拉住她手臂,道:“你难道想半途而废?”
      燕南天忍不住大声道:“什么半途而废?你们究竟在隐瞒些什么?”
      怜星宫主不觉流下泪来,颤声道:“我们原本打算等决斗结束再说的,现在还不晚……”
      在邀月宫主发力之前,她只来得及大呼道:“江小鱼和花无缺本不是仇人,他们都是江枫的儿子,是亲生的兄弟!”

      这秘密实在太惊人,宛如睛空中忽然劈下的霹雳,震得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心里虽然激动,反而连丝毫声音都发不出来。
      邀月宫主狂吼一声,道:“你……你好,你竟敢……”
      她朝怜星宫主当胸一掌,怜星宫主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花无缺大吃了一惊,连忙奔过去将她抱起。只见她口中溢血,状若垂死,雪白的衣襟染满了艳丽的血花。
      花无缺心中哀恸,瞧见了满是激动之色的小鱼儿,又是一阵欣喜。小鱼儿欢呼一声,奔向了花无缺,大笑道:“我早知道我们绝不会是天生的对头,我们天生就应该是朋友,是兄弟!”
      花无缺泪流满面,哪里还说得出话?燕南天仰天道:“二弟,二弟,你……你……”他语声哽咽,唯有流泪而已。
      这时邀月宫主竟忽然狂笑起来,狂笑着冲了出去,瞬眼间就消失在苍茫的迷雾中。
      怜星宫主似乎发觉了她的离去,双目微睁,气若游丝道:“无缺,我们……对不起你们……本想让你们兄弟,自相残杀……”
      花无缺流泪道:“小师父,你别再说了。”小鱼儿咬紧了牙,眼睛也已湿润。
      燕南天叹道:“有一人应当可以救你,只是他不在这里。我去找来他的时候,只怕你……”
      他自然说的是万春流。花无缺忽地眼睛一亮,大呼道:“苏樱——苏姑娘——”
      小鱼儿什么都顾不得了,急冲冲地回过身去。他固然是想求苏樱救人,但他心心念念牵挂的人,也在苏樱身边。
      谁知苏樱竟不见了。她身边的江玉颜、江玉颜抱着的江别鹤,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大狗血大ooc预警,HE倒计时
    濒临结局写得着实头疼……不想随便处理,但各种安排又都处理得自己不满意。总之先努力升华一下各种亲情爱情友情。以后可能还会改。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