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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虎穴龙潭 ...


  •   行路几日之后,江玉颜终于踏上了龟山的土地。
      龟山占地不广,地势紧傍长江。江水就像一条金黄的丝带,围绕着祖母绿般的龟山。山上草木葱茏,绝巘怪柏,山石缝隙中时有一线清瀑飞溅,抑或是探出几枝不知名的鲜丽山花。一行人上山途中,足下是结满了青苔的青石,两侧密林浓荫如盖。山石小道上常常不见天日,斑驳翠影在石上摇动,隐约有黄金似的光斑跳跃其中。
      山上清风袭人,吹来了群山中特有的草木清香,风中还酝酿着冷冽湿润的潮气。路旁的树丛里藏着田鼠,清潭和瀑布下有梅花鹿在饮水,纵然山路遥远,江玉颜和铁萍姑两个少女却也不觉得疲累,反倒是兴致勃勃。
      江别鹤此行仓促且秘密,只带了两个得力暗卫、即白马和流星同行。白马在前方探路,流星于后方警戒,护着三人一路上山。
      过了半山腰之后,一行人就按照江别鹤的指示一路东行。绕过重重密林,沿着崎岖的山路,来到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上。
      这片空地正对着一片高峻的山壁,山壁上怪石嶙峋,鬼爪般的墨绿垂藤低低拖曳于地,实在不像生灵所栖之处。铁萍姑咬住嘴唇,只觉得手心一片冷汗,不禁攥紧了江玉颜的手。
      江别鹤面上则带着春风般的微笑,朗声道:“暗处里的各位朋友,还请现身一聚吧。在下绝无歹意,只想来和诸位问声好。”

      他说完了话,空地上仍无回音。树梢风动,沙沙作响。
      正当铁萍姑以为出了差错的时候,那沙沙的异响却愈来愈大。紧接着,她就瞧见了此生都无法忘怀的一幕。
      碧绿的树梢上、狰狞的怪石间,竟都露出了一双双惨碧色的眼睛。数个黑影自藏身之地闪身而出,身上都穿着灰布衣衫,青白色的面庞又瘦又尖。碧油油的三角眼里,闪烁着狞恶而诡秘的光芒。
      这群人活脱脱就像是一群引人作呕的老鼠。铁萍姑浑身又抖了起来,不觉向后一步步退去。
      江玉颜虽也看得心中发憷,还是眼疾手快地揽住了铁萍姑的手臂,强笑着道:“好姐姐,到底是移花宫出来的,不曾见过什么人。你莫要怕,这些……都是我爹爹的朋友。”
      铁萍姑颤声道:“朋……朋友?”
      那群形貌猥琐的人已向他们围了过来。他们根本不去瞧在场的三个男人,一双双黏腻阴冷的目光,都黏在了江玉颜和铁萍姑身上。
      其中一人怪笑着道:“好标致的小妞儿……你千万别怕,哥哥们虽长得不大好看,心却是很好的。”
      又有几人桀桀大笑道:“魏老七又在想女人了!喂,这里可有两个小美人,记得留一个陪我们兄弟玩一玩。”
      那粗嘎刺耳的笑声,当真是说不出的难听、说不出的骇人。铁萍姑的面上已失去了血色,江玉颜则神色不改,目光只是在众人身上淡淡地打了个转。
      先前那人眼中发出了光,笑道:“来,你这丫头更水灵,也更胆大,就是你了。这三个男的自然要死,但你若好好陪我,我就不送你去喂老鼠。”

      他骨瘦如柴的手已向江玉颜白若嫩藕的手腕抓了过来。江玉颜目光一厉,还未及动手,流星就闪身挡在她身前。
      只见寒光一闪,一声惨呼,鲜血飞激,那魏老七的手竟被流星齐腕斩断。那只丑陋可怖的断手跌在地上,尚在痉挛着抽动。
      铁萍姑浑身发抖,别过脸去不愿再看。江玉颜漠然瞧着痛得打滚的男人,足尖一踢,“咯”地一声脆响,却是踢断了他一根肋骨。
      魏老七的痛呼声愈加惨烈,江玉颜这时却蹲了下来,伸手轻柔地理了理他额前的头发。她莹白柔软的小手就在眼前,在淡淡阳光下看来,就像透着金光的白玉雕成的。剧痛之中的男人也不觉看得发怔,恨不得去亲一亲那吹弹可破的白皙手背,但又怕她突下狠手。
      江玉颜柔声道:“你为何发抖?你难道怕我?”
      魏老七颤声道:“你……你放过我……”
      江玉颜嘴角竟露出了一丝温柔的微笑。她的眼波也化作了一泓春水,吃吃地笑道:“你不用怕,我会很温柔地对你,非常非常地温柔……我会好好地陪你,陪你直到你死。”
      她梳理头发的手已来到了他颈间。魏老七浑身抖得更厉害,一只冰冷柔滑的手已摸上了他的脖子。她的指尖又软又滑——
      他不能再想。
      他已无法再想。
      眼前美人的形貌、蓝天和碧树突然间都离他远去。
      他双目大睁,眼珠暴突,气管已被掐断。

      江玉颜慢吞吞地站起身来,翻出一条丝帕擦着手。铁萍姑见她辣手杀人,自是又惊又怒,道:“你……你杀了他?”
      江玉颜面露无奈,轻声道:“萍姊你想,这些人都是江湖恶徒,我们若不强硬些,他们岂会被骇住?而且他们想对我们动手再先,我们无论对他们做什么,都算不上过分的。”
      江别鹤对周围人含笑一揖,道:“在下等无意冒犯,只想劳烦哪位朋友进去对魏门主通报来客。”
      这片空地中已成杀局,地上大片鲜血尚在发烫,他却悠闲得好似漫步于春雨花霰之中,眉梢眼角俱是温柔之色。
      其余的人见了流星和江玉颜出手,便知道这温雅如玉的男人定然更是不容小觑。一人壮着胆子跨出一步,喝道:“你是谁,为什么要见我们门主?”
      江别鹤微微一笑,道:“你只要告诉他江琴求见,他自然会明白的。”

      一炷香时间过后,五人就被迎入了龟山魏无牙的居处、“天外天”。
      他竟然就住在他们面前山石之中。引路的无牙门下拨开一处山壁上的乱藤,藤萝下赫然是一个黑黝黝的洞穴。
      洞口初极狭,才通人。数十步后,向左一转,这黑暗狭窄的洞穴竟豁然开朗,变为一条宽阔的甬道。
      甬道两旁,砌着白玉般晶莹光滑的石块。顶上隐有灯光透出,却瞧不见灯是嵌在哪里的。
      江玉颜、铁萍姑和两名暗卫脸上都或多或少露出了惊奇之色,江别鹤也微笑赞道:“魏兄的居所当真不愧‘天外天’之名,果然是别有洞天。”
      他方才在外面还称魏无牙为“门主”,现在已改口叫起了“魏兄”,显然是对将要发生的交谈极有把握。
      五人沿着甬道又走出几十米,推开一扇白玉仿制的宫门,眼前一片璀璨珠光骤然洒出,令人耀目生花,几不能视。

      门中竟是一间宫殿般华丽的宽大宫洞。四壁上宝珠高悬,珠光晶莹,墙上镶嵌着许多黄金翡翠雕成的烛台,每个烛台上都点着一盏油灯,映得洞穴里明亮照人。大殿穹顶镶嵌着数颗圆润硕大的夜明珠,莹白的柔光静静洒下,就像一层缀着洁白珍珠的鲛纱。
      江玉颜骤然瞧见这许多奇珍异宝,心中激动自是难以遏制。她忍不住想去摸摸一个烛台上嵌着的血红玛瑙,忽被铁萍姑拉了拉手臂,道:“玉颜,你……你看。”
      她这才注意到几丈开外的高台。高台之上,正端坐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必定就是魏无牙无疑。江玉颜实在也想瞧瞧这威震天下的恶人究竟长得是何模样,还未看清,便听见江别鹤含笑开口道:
      “多年不见,魏兄仍是神充气足,威风凛凛,武功必是大有进益。江某在此先祝贺魏兄再上层楼。”
      只听魏无牙咯咯笑道:“多年不见,江琴小子还是很会说话……你的武功看来也练得不错,老哥哥倒要恭喜你了。”

      刺耳的笑声中,那人影已顺着石坡滑了下来。江玉颜这才发现,他原来是坐在一辆小巧的两轮车上的。
      那辆发亮的两轮车很快滑到了他们眼前,车上坐着个童子般的侏儒。他盘膝坐在这辆轮车上,根本就瞧不见他的两条腿。
      他的脸,却丑得骇人。他的眼睛狡猾而恶毒,带着山雨欲来时那种绝望的死灰色,有时却偏偏会露出一丝天真顽皮的光芒。他的脸歪曲而狞恶,就像一只择人而噬的饿狼,但他的嘴角有时却又会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
      江玉颜一眼瞧见他,就不愿再向他接近半寸,正如一个人骤然见到一条毒蛇似的。
      这条毒蛇冰冷的目光却来到了她身上。魏无牙笑道:“这想必就是贤弟来信中所说的女儿了,样貌果然像极了你。”
      江玉颜勉强挤出个诚恳的笑容,敛衽道:“晚辈江玉颜见过魏老前辈。家父常在晚辈面前提起魏前辈,道是前辈一代枭雄名震天下,实令晚辈不胜敬仰。”
      魏无牙像是听得很受用,大笑道:“好,很好,你女儿不但长得像你,也像你一样会说话。她好像和我女儿岁数差不多,以后既然要住在这里,也可以去找她聊聊。”
      江别鹤眉峰一挑,惊讶道:“小弟竟不知道魏兄还有一位千金。”
      魏无牙道:“我从不让她出门,你自然不会知道。可恨她年纪太轻,心性又野,不久前刚抛头露面地闯下祸来……”
      他话未说完,语锋就是一转:“她名叫苏樱,这几日正在她那山谷里研究配药。我和江贤弟谈话时,贤侄女可以先去见她一面,但还是莫要和她太接近。她脾气古怪,不喜与人来往。”
      他话里话外遮遮掩掩,江玉颜不由得更是好奇。魏无牙这张烂柿子般的脸,也只能生出个丑橘子似的女儿,那位苏樱姑娘想必是因为容貌太丑,才终日闭门不出。
      她脑海中胡思乱想,表面上则乖乖巧巧地福了福身。江别鹤目光闪动,暗暗使了个眼色,江玉颜便心领神会,微笑道:“那晚辈就先去拜见魏前辈的千金了,还请二位慢慢聊。”

      她拉上铁萍姑,一路走出了山壁里的宫洞。铁萍姑方才被魏无牙的狰狞丑陋吓得面无人色,此刻尚还心有余悸地贴着江玉颜,道:“方才那位前辈真是可怕得很,我简直不敢喘气了。”
      江玉颜心不在焉地笑道:“他更可怕,还是移花宫主更可怕?”
      铁萍姑皱着眉想了想,不说话了。江玉颜也在蹙着眉头,心里想的事却比她多得多。
      那魏无牙长相如此可怖,手下又是那般凶恶,真的靠得住么?他如今虽暂时成为了江别鹤和她的靠山,但如有一日燕南天来袭,焉能知道他不会直接推出他们二人、为他挡灾解难?
      她的疑虑转了几转,终究还是想不出结果来。恰好这时领路的无牙门人也停了步,躬身道:“二位姑娘,前面山谷就是我家大小姐的居所了。门主不准我等妄入此处,还请二位自行进入。”
      她们眼前,正是一扇被苍苔染得碧绿的石门。铁萍姑尚在犹豫,江玉颜却已拉起了她的手,嫣然笑道:“多谢这位大哥告知。萍儿,我们走。”
      她不说不笑已是人间绝色,此刻轻轻一笑,活色生香,岂还了得?那跑腿打杂的无牙门人瞧得怔在那里,直到两个少女身影消失在石门后,还久久回不过神来。

      石门之后,竟是一处幽谷。白云在天,繁花遍地,清泉怪石,罗列其间,亭台楼阁,错综有致。
      远远一声鹤唳,三五白鹤,伴有一二褐鹿徜徉而来。一只白鹤竟坦然走来,衔起了江玉颜的衣袂,领着她走向青石路上,繁花深处。
      两人一直被引到花林深处的一间幽阁之外。阁楼木门紧闭,江玉颜正要叩门,门就自己开了。
      推门而出的是一男一女。男人满面虬髯,雄壮如虎,女人丰满美艳,妩媚妖娆,应当是一对夫妻。两人抬头撞见了江玉颜和铁萍姑,皆是愣了一愣。
      紧接着,一个清脆柔和的少女语声便传了出来。只听那少女冷冷道:“既然要走,就替别人关上门。”
      江玉颜连忙对那夫妻两人点了点头,侧身闪入门内。铁萍姑也跟着她走了进来,轻轻掩好了门。

      这是间宽大而舒服的屋子,四面都有宽大的窗户。满谷醉人的花香,都随着温暖的晚风飘了进来。
      没有窗户的地方,排满了古松书架,上面摆满了各色各样的书册、大大小小的瓶子。那些瓶子有玉有石,也有香木雕成的。这些东西摆满四壁,骤看似乎有些凌乱,再看却又典雅别致,就算是个最俗的人走进这间屋子,俗气都会被洗去几分。
      房间中央,只有一张宽大的木床,一把极大的椅子。现在,床和椅子上都各自有一个人。
      铁萍姑还在惊奇地打量房内陈设,江玉颜已笑盈盈行了一礼,道:“这位想必就是魏前辈的掌上明珠苏姑娘了,今日一见,当真是芳华绝代。”
      坐在椅子上的白衣少女垂首端详着床上的人,此刻终于回过头来。只见她生得一副清水芙蓉般的容貌,铁萍姑瞧了也不禁暗暗称奇,魏无牙那种人竟能生出这样美丽的女儿。
      她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望了望江玉颜,眼波忽然凝固。她轻蹙眉头,道:“你是谁?凭什么冒冒失失地闯入这里来?”
      江玉颜嫣然道:“家父江别鹤,小妹江玉颜,奉魏前辈之命,特来拜会苏樱姑娘。”
      她脸上赔笑,心里也在打转。她虽是第一次见这苏樱,却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尤其是那双星子似的眼睛,那双眼睛……她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苏樱淡淡道:“我不是你姐姐,你也不必自称小妹。”
      她居然一句话将江玉颜顶了回去。被这样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孩子甜甜地认作姐姐,只怕谁都会觉得高兴。谁知苏樱面前竟好像竖着道冰墙,令她根本无孔可入。
      苏樱又瞥向了铁萍姑,道:“你是谁?”
      铁萍姑此前一直为她风华所慑,慌忙道:“我……我叫铁萍姑。”
      苏樱眨了眨眼睛,竟对她慷慨地微微一笑。她已瞧出那打头的小姑娘是条小狐狸,跟在她后面的这个才是只绵羊。
      江玉颜也不气馁,又要说话,苏樱却淡淡道:“山居幽僻,不易留人。两位已见过了我,现在就请回吧。”
      江玉颜还没来得及跟她拉拉交情、探探虚实,就被她几句话堵死了去路,胸中郁闷得很。
      当她的目光无意间来到那张木床上,她准备好的一切言语就又堵在了胸腔里,眼睛却微微睁大了。
      床上躺着的人一身白衣,面容英俊,苍白的脸上汗珠涔涔。他双目紧阖,正陷于晕迷之中。
      此人竟是花无缺!

      铁萍姑也怔住了,失声道:“花……”
      江玉颜赶紧悄悄一拉她袖子,赔着笑道:“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贸然闯入姑娘幽居之处,实在冒犯。”
      她连拖带拽地带出了铁萍姑。此刻暮色渐深,星光如烛,山中清旷幽深的夜色逐渐浓了。
      铁萍姑被她拉着走了很远,眼睛依然瞪得大大的,道:“方才那是公子!”
      江玉颜苦笑道:“是极是极,正是咱们的花公子。”
      她愁得头都痛了,本以为只需对付个油盐不进的苏樱,岂料还有花无缺在此?花无缺不是和路仲远一路走么,又为什么会……

      她脑中电光一闪,失声道:“我知道了!”
      她终于知道为何见了苏樱会觉得熟悉,只因她早已见过她了。她生性聪慧,记忆力也着实不错,只在酒楼无意间见过木瑛一面,却记住了那神秘的蒙面少女,更记住了她那双美丽独特的眼睛。
      江玉颜喃喃笑道:“我明白了,苏樱就是木瑛……她和花无缺原本就是一起走的,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诱他到了魏无牙这里……”
      铁萍姑茫然道:“玉颜,你在说什么?”
      江玉颜眼睛闪闪发亮,更胜星光,笑道:“我发现了一个人的秘密,所以很高兴。”
      铁萍姑皱眉道:“是么……可是我实在不知道,公子怎会出现在这里的?”
      江玉颜还未开口,一个陌生的语声就突然传了过来。那语声柔媚入骨,道:
      “两位妹妹请留步,你们也认识里面那位苏姑娘和花公子么?”

      江玉颜的武功也算是一流高手,竟丝毫未察觉身后有人跟踪。她霍然转身,只见漫天星光下,两条人影立在她二人身后不远处,竟是她们进屋前撞上的那对陌生夫妇。
      开口说话的正是那华衣美妇。她一双媚得惊人的狐狸眼睛含着笑意,盈盈注在江玉颜身上。
      江玉颜面色不动,心里却已警惕起来。自从她在萧咪咪那里吃了亏,就对风骚多姿的神秘女人极为忌惮。
      她客客气气地抱拳道:“不知二位尊姓大名?在下等好像并不认识你们。”
      那华衣美妇笑道:“小妹妹,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你就是魏大哥的朋友、‘江南大侠’江别鹤的宝贝闺女,是不是?”
      那虬髯大汉亦自大笑道:“江琴实在不够义气,只知道拜会魏大哥,却像是完全忘了我们。”
      江玉颜目光闪动,微笑道:“失敬失敬,想不到两位前辈竟是家父好友。晚辈孤陋寡闻,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华衣美妇嫣然笑道:“我叫马亦云,他是白山君,这回你知道了么?”
      江玉颜终于动容道:“十二星相,虎为山君,马为虎妻……”她突然深深一揖,道:“晚辈有眼不识泰山,竟未认出两位前辈。”
      这两人自然就是“十二星相”中的虎和马了。江别鹤此来投奔,正是因为知道十二星相中的三人都住在龟山,是以更加放心。
      那白山君笑嘻嘻道:“无妨无妨,白某与拙荆近年来已洗手归隐,江湖上已是你们少年人的天下。”
      白夫人马亦云咯咯笑道:“说到江湖上出类拔萃的少年英雄,最出名的一个,好像就是里面躺着的那位花无缺公子。方才我见江姑娘言谈间仿佛认识他,不知是不是这回事?”
      江玉颜心念急转,口中沉吟道:“晚辈的确和花公子有过几面之缘,但远远谈不上熟稔。”
      白山君和白夫人面上皆露出失望之色。江玉颜看在眼里,面上则露出毕恭毕敬的微笑,试探着道:“二位前辈难道是想要花公子做些什么?”
      白山君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那小子前两天夜里莽莽撞撞地闯进我们家里来,我夫妻擒获他后,竟发现他是移花宫子弟。移花宫独门的‘移花接玉’,乃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之物……”
      江玉颜道:“前辈们莫非想要逼问花无缺说出移花接玉的秘诀?”
      铁萍姑在旁听着,面上微显怒色。她本想厉斥两人无耻,但又念及自己已不再是移花宫中人,唯有黯然住口。
      白夫人叹道:“谁知他竟是个硬骨头,居然死都不说。他被我们打伤,我们只好将他送到魏老大的义女苏樱这里医治。”
      江玉颜瞟了铁萍姑一眼,笑道:“只怕不止于此吧?晚辈斗胆猜想,两位前辈也许是想要苏姑娘以治病为由、帮忙问出移花接玉的口诀,想不到苏姑娘却不肯答应。”
      白山君大笑道:“你果然不愧是江琴的女儿,竟比他还要聪明。”
      白夫人恨恨道:“那丫头本来是答应了的,谁知竟又改口,不愿说出移花接玉、更不愿交出花无缺。”
      江玉颜眨着眼道:“那丫头手无缚鸡之力,前辈为何不拿下她来?”
      白山君叹了口气道:“老头子拿她当宝贝一样,我夫妇现在还不想惹那老头子,也只好放她一马了。”
      白夫人也叹道:“何况,你莫看她手无缚鸡之力,鬼心眼却是真多,我们倒未必制得住她。”
      江玉颜眼珠直转,又不说话了。她原先自信铁萍姑必定知道移花宫的独门武功,这些日子打探下来,才发现铁萍姑竟然也全不知道。据她所说,“移花接玉”的全本秘诀,只有移花宫主和花无缺知道。
      她的心竟也有些发痒。江湖中人,是很难克制对武功秘诀的欲望的。
      白夫人瞧了她半晌,眼睛忽然一亮,道:“好妹妹,你莫非有主意?”
      江玉颜嫣然微笑道:“晚辈哪里有什么主意,我和苏姑娘素不相识,她怎会随随便便把秘密告诉我?”
      她只提起了苏樱,没有提起花无缺。白山君夫妻二人心中便已有了猜测,面上齐齐端上笑容,道:“既是如此,咱们也没办法了。两位姑娘千里迢迢赶来龟山,路途遥远,想必也已有些累了,不知愿不愿意到寒舍去喝杯茶?”

      于是江玉颜就像个公主似的被拥进了那座庙宇。铁萍姑跟在她身边,面色却已苍白如冰。
      她终于发觉,自己似乎一脚踏入了危机四伏的虎穴。魏无牙和山君夫妻都不是好人,还有个深不可测的江别鹤、性情冷淡的苏樱。她多日来首次清醒过来,也是第一次发现,她竟是如此盲目地信任着江玉颜。她这漂亮可爱、心机深沉的结义姊妹竟将她牢牢握在掌中,放到棋盘格里去。
      而事到如今,她只能忐忑地祈祷她下一步勿要更出人意料。浮萍的根系已缠在了一朵粉白的小莲花身上,她唯有随着她漂流而漂流。

      来到庙宇之中,江玉颜自然也见到了那夜的黑衣人——“银丝渡虚”黑蜘蛛。更出乎她意料的是,她还见到了晕迷着的铁心兰。
      白夫人解释道:“这小黑鬼莽莽撞撞地闯进来,只说要和我们同归于尽、替天行道,我们只好将他绑起来了。他来了不久,花无缺也跟着闯入,一来竟来了两个。可惜只有一个是移花宫的。”
      江玉颜忍不住瞧了铁心兰一眼,道:“这位姑娘呢?”
      白山君咧嘴一笑,道:“我见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在街上,便出手将她劫来。我家小白总要有饭吃才行。”
      一只吊睛白额的猛虎就伏在他手下打呼噜,如同小猫般乖巧。江玉颜瞧了那猛虎雪亮的牙齿,心下竟有些同情铁心兰了,轻叹道:“山上野兔野鹿最多,前辈何苦冒险打劫,以人饲虎?”
      白夫人瞪了白山君一眼,皱眉道:“妹子你所言是极,还好我瞧见了这小姑娘,没让她被拿去喂老虎……我看这死老头子哪里是用她喂老虎,分明是想自己偷吃!”
      白山君觍着脸笑道:“你又在吃醋了,我已有个大美人做老婆,还想去哪里偷吃?”
      听到这里,江玉颜实在觉得好笑,她想不到这对老夫老妻竟会拿肉麻当有趣。等到夫妻两人去收拾茶水,铁萍姑就蹙眉凑到铁心兰面前,轻轻擦拭她额上薄汗,心中显然大是怜悯。江玉颜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却来到黑蜘蛛眼前。
      她压低了声音,低低道:“黑蜘蛛,蜘蛛兄,听得见我么?”
      黑蜘蛛软瘫在椅子上,显然是被点了浑身穴道。但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却瞪得很大,目中俱是如火的悲愤与仇恨之色。
      他目光触及了江玉颜的脸,一切就又变了。他嘶声道:“是你!想不到你竟和他们同流合污!”
      他帮助小鱼儿栽赃嫁祸江别鹤时,和江玉颜有过一面之缘。他虽不知道她具体做过什么事,但也知道她不是善类。此刻身陷囹圄中瞧见了她,只觉得一股悲愤怒气直逼咽喉。
      江玉颜不动声色,冷冷一笑,道:“你说话最好放干净些,本小姐一高兴,说不定就救你出来了。我问你,你怎么没和慕容家人在一起?”
      她对黑蜘蛛固然是毫无情感,但她瞧见了他,就难免想起小鱼儿。于是她的心又不可避免地动了动。
      黑蜘蛛咬牙道:“她们……她们根本不相信我,还以为是我拐走了梦姑娘……我被她们盘问了三天三夜才解释清楚,她们就往我手里塞了些金银珠宝,打发我走。”
      江玉颜心中了然,微微笑道:“她们想必是嫌你上不了台面,只是个穷小子,不配娶慕容家的九姑娘。而你那位九姑娘神智又不清醒,就算舍不得你,也无人相信一个傻子的话。”
      黑蜘蛛僵硬的面容突然扭曲起来,眼中也有怒火将要喷出,厉声道:“你闭嘴!她不是傻子,她……她是这天下最好的姑娘!”
      他语声忽又低沉下来,如同一匹孤狼绝境中的悲嘶,喃喃道:“是我配不上她……是我……”
      铁萍姑面上都不禁流露出了一丝同情。江玉颜冷眼望着,非但全无怜惜之色,反倒咯咯笑了起来,道:“你说得对,她不是傻子,你才是傻子,一个无可救药的傻子。”
      她猛地站起身来,回身走向门外。踏出门槛之前,她又回头施舍地望了他一眼,冷笑着道:“你为她出生入死多次,她家人不领情,自是她们对不住你。但你又为什么要这样对不住自己?你自己前来送死,可对得住你朋友待你的一片苦心?”
      她寒冷的眼波就像一条浮冰下的清溪,溪水中还残留着冬日的霜雪。
      黑蜘蛛竟被她瞧得打了个激灵,怔怔道:“我……”
      江玉颜再不理会。她正欲推门离去,就听见黑蜘蛛嘶哑的语声在背后响了起来:
      “你说得对,我失去了她,的确是无法再活的了……你和江小鱼却不一样。”
      少女苍白的指尖忽而僵在空中,继而微微颤抖起来。没有人瞧见这一阵不易察觉的颤抖,正如他和她诀别那夜,无人发觉她眼中闪动的晶莹光芒。
      她纤细的身影仍背对着他们,咬住了银牙,一字字道:“不错,我和他绝不一样。”
      然后她用力推开了大门,头也不回,行入了龟山黑沉的夜色之中。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反派浓度过高,谨慎观看x
    下一章应该就可以重逢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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