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南苏》春甜花花

69、生日

　　关于宋机的经历，林伊只是设身处地的想想，就已经觉得很痛了。
　　她将自己关在南苏的出租屋里，哭了整整两天。
　　最后，还是顾森找来开锁公司把门撬开，看到屋里晕过去的林伊，赶忙跟李思渊合着将人送去了医院。
　　林伊的眼睛肿的跟核桃一样，神志也不清醒。
　　在医院留院观察，足足又过了三天，她的精神才好一些，身体也好了一些。
　　顾森、贺彦先、明宇，无一不对这场荒乱闭口不提。
　　她们只是如往常般与她说话，等她好些了，明宇带着她回了京北。
　　林伊开始变得更加沉默，走哪儿都带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挡着她的眼睛。
　　她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面无表情，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卖了手里的部分期权，将明宇的那套房子买了下来。
　　这一年的盛夏，阳光如火，是她的23岁。
　　23岁的生日，她拿着刚买下的房产手续，又去首饰店挑了二十万的金饰，提着两袋东西，去了朱颜的新家。
　　这是她第一次来，小区不新，健身陈设也有些坏了，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绿植多，遮天蔽日，吹来的风里，带着凉爽的劲头。
　　林伊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饶了几圈，她没有跟朱颜说她来了，其实哪怕是到了这儿，她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勇气见朱颜。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朱颜生日呢，她们的不欢而散，她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她这辈子做错了很多事，有时候，连她也会忍不住地自我怀疑：似乎从小到大，她都是有些自私地。小时候的她，还有几分被逼无奈，可是长大后的呢？
　　她在小区中央的小花坛里静静坐着，天很蓝，阳光很好，她晒了一会儿，便觉得身上开始发汗。
　　几个小孩子正围在一起玩耍，她静静地看着，突然也有些羡慕她们的童年。
　　林伊看了好一会儿，她知道她得做决定了。——如果不见朱颜，她可以将东西挂在门口，敲完门后躲在楼道里，等人将东西拿进去了再走。
　　她给自己点了根烟，她静静地抽了一口，胸腔里泛起麻痹地顿感，让她的心里不由地安静了些。
　　“林伊？”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是林伊忘不了的声音。
　　林伊的心里一阵荒乱，她下意识将烟藏到身后，她随声看去，便看到朱颜正推着小婴儿车，站在花坛的入口处。
　　发现朱颜的眉头微皱，林伊忙抬起手，心虚地挥了挥自己身前的烟。
　　燃尽的烟灰不轻不重地掉在林伊的手背上，烫的她一机灵，她赶忙背过身去，掐了烟头。
　　朱颜道：“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林伊将烟蒂丢进垃圾桶里，她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试图更镇定些。
　　她转过身，对朱颜讨好地笑了笑，她看了一眼小婴儿，白白嫩嫩的，她转移话题道：“妈，这小孩挺可爱的，谁家的？”
　　朱颜看了她一眼，又低下眸看着小婴儿。她的目光有几分复杂，带着慈爱，也带着无奈，她道：“我的。我和你章立叔叔的。去年生的，是个小女孩儿，还没满周岁呢。”
　　这一段解释好长，仿佛生怕她没听明白般。林伊仔细想想，只觉得如鲠在喉。
　　“呵。”林伊轻笑了一声，只有朱颜懂她在笑什么。
　　笑朱颜不仅违背自己不婚的承诺，还生了一个小孩。而这一切，她甚至都没告诉过林伊，都是林伊自己发现的。
　　朱颜不意外于林伊现在的姿态，关于这一刻，她甚至也做过无数的设想。
　　起初她也是犹豫过的，要不要再婚，要不要生下这个意外怀上的孩子。
　　身为母亲，她清楚林伊对她的需要和依赖。
　　可是，站在自己的人生路口上，她也会想，如果不只把自己当成林伊的母亲呢？
　　人这一生，注定是有限的。而许多事，其实也可以有终点的。
　　她选择了主动离开林伊，做主自己的余生。她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再跟林伊联系。
　　这一断，便是两年，现在，是该算账的时候了。
　　朱颜道：“伊伊，生活从来不会等你准备好了才让你经历，人生没有先来后到，都是在猝不及防的考验中成长的。不管你是否接受，这就是现实了。”
　　林伊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再次看向小婴儿，带着几分认真与仔细。她已经忘了章立的长相，小孩儿的眉眼也不太像朱颜，她真是没想到啊，这是她的妹妹。
　　林伊道：“恭喜你啊，你有了一个新的女儿。”
　　朱颜只是看着车里的小孩，她心里清楚，林伊为了她留在京北，可关于林伊的未来，她注定是要缺席了。
　　朱颜问道：“你爸爸最近好不好？”
　　林伊的手忍不住颤了颤，她抬头静静看着朱颜，眼神尖锐。
　　朱颜紧紧握着手推车，话在她的喉咙里滚了又滚，她不得不说。
　　朱颜道：“伊伊，这些年，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如今想想，倒是我对你做过太多错事。”
　　朱颜的突然退让令林伊有些无措，她退了两步，又被身后的垃圾桶抵住。她紧捏着拳，死死盯着朱颜没说话。
　　朱颜道：“我太早生了你，那时候的我心性尚不成熟，绝望时我总是喜欢与你诉说，渴望被理解，所有好的、不好的我都不分青白地与你倾倒过，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都记得。”
　　记得吗？林伊紧咬着嘴唇，她并不能看穿朱颜的意图，她只觉得此刻有些艰难。
　　朱颜道：“伊伊，我跟你爸的烂账，这辈子也算不清，更没有谁对谁错。可你们之间不一样，小时候，我让你跟着你爸爸，不只是因为我怕我养不好你，更是因为，你爸爸其实也算得上是个好爸爸。”
　　“什么？”这是林伊第一次听到朱颜说这样的话，她有些错愕，只觉得不可置信。
　　朱颜轻舔了舔唇，道：“伊伊，不要怨你爸爸，他对你，其实也算是尽心尽力、尽责尽职的。小时候，你把阿芬阿姨的脑袋敲破了，她要告你，执意要把你抓去少管所，还是你爸爸跪在阿芬面前求她......”
　　“所以你是什么意思呢？我爸很爱我？那你小时候对我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呢？你是承认了是你从小挑拨我和我爸的关系吗？”林伊打断了朱颜的话。她不懂，她也不理解。
　　她从没想过曾经争锋相对的关系，竟然能在未来的某一日以这样的方式和解，她更没想到，从小向她强调林勋残暴变态的人，也会有替他说话的一天。
　　朱颜只觉得自己的脊背发热，额上的汗顺着脸颊淌进了衣领里。
　　她抬手擦了擦，带着几分嘴硬道：“我不是这个心思，只是那时候的你太小了，没有分辨的能力，我的一时气话，你听着，难免都信。”
　　多少人不记得啊。许多事，有对有错，有初衷苦衷，我们在里面用力爱恨，怎么能竟听人言呢？
　　如今物是人非，只剩一句轻描淡写，又仿佛我们都是无辜的。
　　林伊自嘲般轻笑了笑，只觉得天空像是被剪出了个破窟窿，墨倾盆而下，灌满天地，遮住了所有的光亮。
　　朱颜道：“你不要恨他，你也长这么大了，你自己好好想想，用心去感受，你爸这些年对你究竟怎么样？他的爱不好看出来。但他是不是永远比你想象的要更爱你一些？”
　　自己用心去感受吗？不要恨他吗？林伊的脑袋彻底空的，她越是用力，越是想不起小时候的事。
　　她只觉得自己的腿有些发软，她在一旁的花坛边坐下，她深深呼吸，闻到了湿草的泥土气息。
　　活过来了，错都错了。林伊轻轻讥笑，她毫不掩饰自己言辞里的嘲讽，她反问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你现在有新家庭了，想把我推给我爸，是吗？”
　　朱颜一时竟被问的哑口无言，她狼狈低下头，看着推车里的小女儿，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林伊的小时候。
　　林伊道：“妈，我们公司上市了，我拿了股份，我现在可有钱了，真的，只是我想问问你哦，你从小教我，要往前飞，往前看，可是妈，前面等着我的到底是什么呢？我走到尽头，只觉得好苦，真的，好苦啊。”
　　雾渐渐散了。林伊的柔弱与不堪一击也渐渐显露出来。
　　望子成龙。朱颜终于等到了满意的答卷。她曾以为她会特别高兴，她想回林伊：走上坡路哪有不辛苦的呢，天外有天，林伊，不许放弃，接着向上冲吧，妈妈相信你。
　　可她只是认真看了林伊一眼罢了，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她甚至觉得有些难过。
　　她的女儿，花了很多年，吃了很多苦，终于成为了一个成功的人。一个值得为她所骄傲的人。
　　可是，一个孩子如果没有快乐，不懂幸福，只剩成功的话，她这样的人生真的值得我们前赴后继地提倡吗？
　　林伊无助地问道：“妈，有时候我真的很不懂，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一无所有的时候，你们没有人要我，我现在拥有一切了，你们要什么我都能给，可是呢，你们还是不要我，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林伊的身姿依然挺拔，可所有人都能轻易从她软弱的语气里，感受到她此刻的无助与卑微。
　　朱颜的心乱麻，她抬头看向别处，云在飘，鸟儿在地上轻轻踩了几脚。各有各的前程。
　　朱颜抬手将掉下的碎头别到耳后，她道：“也许成功不是必要的，我们更该去陪伴、守候挚爱的人，毕竟，也会有更爱你的人不在意你的成功，只盼望着你幸福快乐。还是追寻幸福更好，牺牲人生追寻成功终归是不值得......”
　　“我失去了那么多你才告诉我这不值得？朱颜！你有没有搞错啊？！”林伊崩溃的哭喊打断了朱颜未完的话，她一丝不苟的克己，终于有了裂缝。
　　“哇——”婴儿车里的婴儿受到了惊吓，嚎啕大哭。
　　受惊的朱颜赶忙抱起孩子，贴在怀里，她轻轻拍着孩子的背膀，轻轻贴着孩子的脑袋。
　　林伊静静站在朱颜对面，她看着朱颜的目光不在停留在自己身上，她知道，朱颜忌惮她，畏惧她。
　　冷静点吧，林伊，冷静点，好吗？林伊深深呼吸着，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轻轻擦掉眼泪。
　　她无助地笑了笑，道：“妈，你到底教给了我什么？为什么我按照你期待的成长，我却长成了这样一个人？我现在都不知道要听什么，信什么了，你几年前说的和现在的不一样，那么几年后呢？你又会跟我说什么？”
　　怀里的婴儿已经止住了哭泣，朱颜亲了亲她的脸，道：“我不知道，林伊，真的，我也不知道。”
　　林伊苦笑了笑，怕眼泪掉下，她看向天空，见蓝的蓝，白的白。
　　一晃13年过去了，一晃，许多事都过去了。
　　林伊曾以为长大后就好了，长大了就有能力改变很多事。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原来长大只是学会用新的身份、新的能力，去接受另一种无可奈何。
　　10岁的她无助，23岁的她迷茫。从宋机离开她的那天起，她彻底迷失了方向。她曾经害怕这样的生活，可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23岁也好，43岁也罢。谁的人生不迷茫呢？
　　朱颜的眼睛也跟着红了，很久，她才开口道：“对不起，伊伊，虽然我是你的母亲，但也请不要把我想象成是一个聪慧伟大的人，要接受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朱颜抬手擦了擦眼角，道：“伊伊，辛苦了，我知道，你也是很用心才走到这里。未来还长，许多事现在再改也不迟，只是，你的人生，你的决定，万万不能再听别人的了，你要学会听自己的心，伊伊，未来，你要自己走好啊。”
　　林伊看向朱颜，她的目光温柔而坚定，几年不见，原来她也改变了许多。变得更温柔更细腻了。
　　所有人都不在原点了。
　　所有人都在历经自己的成长。
　　林伊望着朱颜，这一刻，她由衷地轻笑了笑，她将手里的礼袋轻轻放进婴儿车里，她深深地仔细地看了一眼朱颜。
　　林伊道：“妈，谢谢你的生育之恩。我走了。我真的走了。我要回南苏。”
　　如果只是听从自己的心，许多选择，其实也简单的多。林伊说着转身往外面走去，清瘦的骨肉，永远挺拔的脊梁，如今，脚下亦步步坚定。
　　“伊伊！”朱颜叫住了林伊。
　　林伊停在路口，没有回头。
　　南苏是福是祸，她们不知道。
　　京北呢？林伊还会再来吗？她们也不知道。
　　朱颜望着林伊的背影，她道：“伊伊，以后一个人，也要好好的。”
　　林伊忍不住轻笑了笑，她心里有些遗憾地想着，原来朱颜要说的不是“祝你生日快乐”啊。
　　这一年，再没有人给她过生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