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南苏》春甜花花

66、变故

　　宋机和林伊的联络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林伊最后还是没有去加州，而等宋机回国再与她见面时，已经是2个月后了。
　　宋机等在林伊公司楼下时，他甚至没想好要跟林伊说什么，又要怎么开口。
　　他的手里夹着一根烟，怕抽了身上会染上味道，他迟迟没有点燃。
　　他低着头，盯着地上发呆，好一会儿过去了，他什么也没想。
　　“宋机？”
　　他听见有人叫他，他抬起头，便看见戴着一副绿色镜框的明宇，他穿着一件西装领的白衬衫，搭配烟灰色的直筒西裤，脚上蹬着一双布洛克风的皮鞋。
　　无论是一丝不苟的二八分的小背头，还是身上搭配的潮品，亦或是靠近时带来的阵阵柏香，明宇整个人透着一览无余的成熟光鲜。
　　确认自己没看错，明宇眉头微皱，走到宋机跟前。
　　有一阵子不见了，明明只是眼底多了些青色，明明一切看着都好像没变，可宋机却像是一颗被丢进了几尺高的灰烬里的珍珠，如今捞出来，已是重重暗淡，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明宇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宋机夹在手里的烟，他轻笑了笑，掏出打火机，点着火靠近他手里的烟。
　　宋机摆摆手道：“不抽。”
　　“哦。”明宇只是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边把玩手里的打火机，边道：“去年还经常在京北看到你呢，倒是这半年来，不怎么看到你了，是把业务都转回南苏了吗？”
　　宋机静静看着明宇，他的神情带着几分风生水起的桀骜，几分意气风发般的随意。
　　宋机有些欣赏这样的风采，他搓了搓烟头，打开台上的烟盒，递给明宇。
　　他道：“班底都在南苏，异地拍摄成本终究还是太大了，也试过在这边重新招募短期团队，但又因为是短期合作，会涉及到消极怠工及不够信任的问题，拍摄的默契和进度，始终还是要差一点的。”
　　明宇点点头，十分认同道：“且不说垫资的压力会更大，这样的话，一旦出问题，也很容易影响成片交付，影响公司信誉以及未来的业绩发展。”
　　宋机轻笑了笑，带着几分风轻云淡。
　　他的确曾为那些挫折心烦过，更恼过好一阵子，甚至一度靠喝酒入睡，靠抽烟解压，但终究是过去了。
　　那些已经过去的车马劳碌，终究成为了他生命里的一阵轻烟，随着风，随着云，飘飘荡荡，而后无影无踪。
　　如今，再回忆起来，他只觉得往事遥远。
　　他看着手里的烟，他将烟丢进垃圾桶里，最后，只不过是低低应了声：“嗯。”
　　明宇听明白了，这一声轻描淡写的回应，则意味着纵使千难万险，他最终还是解决了这些问题的。
　　只是分身乏术，只是劳命伤财，所以最后的最后，他不得不回到南苏，先顾全那些更稳健、ROI更高的生意。
　　明宇细细打量起宋机，在这之前，他从未和明宇单独相处过，如今只是这么简单地聊几句，他却能切身感受到宋机宽厚的心胸与温和谦逊的品格。
　　这个男人竟然对自己的成败不敏感自卑。明宇觉得意外，更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宋机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嫉妒你。
　　明宇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他轻轻抽了一口，又故意将烟吐在宋机脸上，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轻蔑，他问道：“向家里要了多少钱？”
　　也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便轻易将宋机心里的痛苦翻了上来，盖住了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清醒。
　　他的脑袋瞬间空白，他下意识搓了搓嘴唇。
　　明宇紧接着问道：“你不会觉得对家里有所亏欠吗？出来工作这么久了，还在依赖他们的帮忙。宋机，自你创业以来，除了给家里人添负，可还为家里人付出过什么？”
　　明宇的言辞一如既往地尖锐刻薄。
　　有的人就是这样，明明已经输了，却还在想法设法地将你也拉下来，和他一起痛苦。说他冷酷残忍吧，偏偏你一眼望他，便知道他卑微。
　　明宇的自卑，正藏在他的阴狠犀利后面。其实是很薄的一层，只消轻轻拿指甲一划，便能轻易地看清他的不堪一击。
　　可是偏偏很多时候，我们面对恶意，几乎是不战而降。
　　此刻的宋机只觉得像是有一阵寒风从他的心底路过，他仿佛看到了漫天的雪花翩翩飘落。黑压压的夜色里，每一片雪白更像是一层阴影，落在他的心上，紧紧裹着。
　　寒不透风，暗无天日，他的脑袋也跟着昏沉沉的。
　　明宇弹了弹烟灰，接着道：“林伊如今也是有钱的，这些年她吃了好多苦，白手起家，日日夜夜地熬，能走到了今天，能有现在这个身价......哈，把钱都给你，她倒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
　　宋机的语气带有一丝恼意，他反驳道：“我不会要她一分钱的。我比你更清楚她的不容易。”
　　见宋机破了气度，明宇的心里总算才熨贴了几分，他自在淡然地轻笑了笑，又不置可否地摊了摊手。
　　他甚至抬手拍了拍宋机的肩膀，睨着宋机意有所指道：“你别怪我误会你以后又准备靠林伊，毕竟嘛，你们之间的事，旁人哪里清楚呢。”
　　宋机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还残存着明宇刚抽完的烟味，他看向烟盒，将动未动。
　　明宇淡然抽着烟，他静静看着宋机，只觉得他的落魄终于从身体里往骨子里渗了几分。他高兴。
　　明宇道：“况且，在一段关系里，总是一损俱损的，你真要是出事了，我不信林伊肯松手。”
　　宋机抬头看向明宇。
　　明宇轻挑了挑眉头，接着道：“林伊这人犟的很，哪怕是要跟着你一起下地狱，我想她也是会抢着挡在你前头的。只是我也好奇啊，真要是遇到了这种情况，你松手吗？”
　　宋机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宋机从不曾信过他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这两个月的经历，物是人非，教他突然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所以明宇的这个问题，的确是问住他了。
　　他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重抽出了一根烟。
　　他拿起明宇的打火机给自己点燃了，他重重吸了一口，又长长地吐出来。
　　明宇道：“宋机，林伊要从我的公司里退出去了，目前已经交接的差不多了，等我公司上市完，她应该就会正式隐退。”
　　烟灰掉在宋机的手上，烫了他一下，他似没察觉般，缓缓抬起头，盯着明宇。
　　他后知后觉，终于理解了明宇为什么突然问他这些问题。
　　“她说了，也许是明年，也许更早，她要回南苏。”明宇弹了弹烟灰，他再次用力的抽了一口，吞云吐雾之间，嘴角笑意带着些许的低讽。
　　他道：“真有意思，她用了5年在这儿扎根，都攒下这么多资源了，到最后却选择离开这儿，重新开始......真笨。”
　　宋机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人狠狠地撕扯了一番，如今破败不堪。
　　他觉得有些难过，他没想到在他来不及跟林伊商量的日子里，她已经付出了行动。
　　她在悄无声息地牺牲。可他毫不知情。
　　宋机将烟狠狠碾熄在缸里，他抬起手背擦了擦脸，又轻轻扯了扯衣服，试图散散烟味。
　　他自顾自地忙了好一会儿，将心里也清了好一会儿。
　　最后，他看向明宇，眼神坚定而勇敢。
　　宋机道：“明宇，你相信爱吗？爱一个人，是她过的不好时，我就会：我是一定要在她身边的；可是看到她过的更好了，我也会想：她可以不在我身边。”
　　这就是宋机的答案。他希望的是她过的幸福，而不是和他永远在一起。
　　所以，在一起的生活，可以共甘，但如果要共苦的话，他宁愿做放手的那个。
　　明宇的心里瞬时蠢蠢欲动，他带着几分小心，试探着问道：“做的到？”
　　宋机没有犹豫，只沉着应了句：“嗯。”
　　很奇怪，明宇本是个完全不信仁义道德的人，在他眼里，所谓的仁义道德，不过是一场待价而沽的考验。
　　可是面对宋机的承诺，他却意外地信任。
　　明宇下意识搓了搓手里的烟，他抬手擦了擦唇，他道：“林伊接下来应该是准备做自己的IP，宋机，帮帮她吧。”
　　宋机问道：“怎么帮？”
　　明宇静静看着他，好一会儿，他耸了耸肩无奈道：“如果她在京北，我们公司本来就有资源，也有需求，倒是可以跟她合作，配合她完成IP的初期打造，但要是在南苏，我确实也是不怎么帮忙。”
　　宋机只觉得像是将雪灌进了衣服里，一时间，他几乎要被冻到失去知觉。
　　如此弯弯绕绕，他却不是看不懂明宇的心。——这道选择，明宇在建议他让。
　　他静静看着明宇，眼里渐渐染上了一丝清晰地怒意。
　　他们无声地交战，可一个是心狠手辣的豺狼，一个是翩翩然的燕尾蝶。
　　“滋滋滋——”宋机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是来自加州的电话，是他爷爷打来的。
　　电话接通后，宋爷爷匆忙道：“喂，宋机，你现在立刻去找周立叔叔，去他家，去他老婆家，去他爸妈家，哪儿都去，如果找不到人，立刻报警。”
　　电话那头传来姜欢的啜泣，宋机心里一紧，忙问道：“怎么了？”
　　宋爷爷道：“周立趁我们不注意时，找你妹妹签了字，回国领了货船。按理来说，本来就是合伙人，现在咱们家里出了事，于情于理，也是该他来出面张罗。”
　　宋机道：“是货出问题了吗？”
　　宋爷爷道：“从开船到现在，没有40天，也有1个月了吧？眼看着就要到交货期限了，经销商不好意思来找我们，就去蹲周立，连着蹲了几天，迟迟没见到他们家里人，他们才感觉不对劲。”
　　宋机的心里一紧，他问了句：“什么意思？”
　　宋爷爷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无奈道：“警察给到的消息是：早在一个月前，她们全家就已经离开这里了，甚至连这边的资产，也已经变卖完了。”
　　宋机强调道：“肯定不能瞎猜，更不能冤枉人。这样，爷爷，你等我消息，我现在就回南苏找周立叔叔。”
　　宋爷爷无助道：“宋机，你得撑住了。”
　　“嗯。”宋机说着，又安慰道：“你让姜欢别哭了。没事的。”
　　姜欢听见这一句，忍不住冲着电话里喊道：“怎么会没事呢？爸爸把所有积蓄都投进那批货里了，要是货没了，两国的经销商拿着合同要我们赔违约金，我们又拿什么还？我做错事了！我做错事了！”
　　宋爷爷忍不住轻声呵斥道：“姜欢！”
　　宋机的心里顿时又乱成一团，他揉了揉额头，才发现一旁还站着明宇。
　　就这么不小心地泄漏了他如今糟糕的处境，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有些敏感。
　　他仓皇道：“爷爷，先不说了，晚点我给你回电话。”
　　“好的，去吧。尽快。”
　　宋机挂完电话后，他静静看了明宇一眼，他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很想再与明宇说几句，挣扎一番，可是如今时间紧迫，他得立刻回南苏。
　　宋机抬头看向灯火通明的大厦。
　　真遗憾啊，要是早点让林伊下来，至少他们还能再见上一面。
　　可是呢，他选择了等待，所以她甚至不曾知道：他来过，就在楼下。
　　明宇拿起手机，试探着问道：“要走了吗？要不要我叫她下来送你？好歹见一面，路上也能说几句话。”
　　所以刚才的那通电话，明宇听的一句不漏。他甚至在窃喜：这下好了，都不用他出马了，宋机的未来将面临怎样的折磨，他可想而知。
　　宋机静静看着明宇，看着他是如何拿起手机，却迟迟没有拨通。
　　他审视着明宇的冠冕堂皇。想起他们尚未结束、被意外打断的“战斗”，这一刻，他只觉得疲惫。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惆怅，他道：“明宇，我的爱，和你的不一样。”
　　明宇轻挑了挑眉头，不置可否，他道：“那你去忙吧。京北这边我会照顾好的。”
　　宋机看着明宇，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他真心诚意道：“明宇，无论如何罢。她已经够辛苦了。拜托了。”
　　时间到底紧迫，宋机说完后，便小跑着往路边赶去。
　　他的身影依然高大，只是脊背似乎不再如从前那般挺拔，反倒是带着几分佝偻。
　　人间情事，一旦懂事，真叫人心碎。
　　望着宋机越跑越远的身影，明宇竟意外地生出些唏嘘之感。
　　啊，没什么天生好命，在这世道上，每活一刻，什么都得争。
　　否则呢？否则，看看吧，看看宋机的天生好命。
　　明宇也挺想知道的，顺风顺水了这么久，面对人生的波折，他又能否爬出泥潭，闯过去。
　　——其实只有闯过去这一条路。
　　闯过去是重生，闯不过去，这一辈子就完了。
　　明宇抬手搓了搓掌，他看了一眼台子上留下的烟与打火机，他将东西拿上，转身回大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