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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爆发 ...

  •   不到6点,南苏的天色早早熄了灯,万家灯火一盏盏升起,照亮回程的路。

      “滴滴——”是汽车鸣笛的声音,林伊望向窗外,远远便见两柱车灯晃晃照亮灰暗,是一辆黑色的别克从街头缓缓穿进来。

      “是不是爸爸回来了?”林澄朗的手指还按在课本上,听见动静,他抻直脖子,往楼下看了一眼。

      “是爸爸的车!姑姑来啦!姑姑来啦!”林澄朗早就不想念书了,趁林伊不注意,他撒开腿翻下桌,开始往外跑。

      “林澄朗!你给我回来!”林伊语气微怒,她抬手掂了掂林澄朗的直尺,刚起身,房门已经被林澄朗拧开了。

      一阵菜香浓郁地扑进来,钻进林伊的鼻腔胸腔,一时之间,她也有些意兴阑珊了。

      “姐,我明天再背,我先去给我妈妈帮忙啊!”林澄朗朝林伊糊弄般嚷了一句,反手又将门给摔上了。

      “嗵——”屋外的光和屋外的香味又被清清楚楚地隔了个干净,徒留余味。

      林伊看着那道门,慢慢坐下。她在这样熟悉又陌生的余韵里,静悄悄地思索:这个家里是从什么时候起便有了这个规矩的?大家都默认了她的房门永远得是关着的?

      林伊还没想清楚,手边一阵震动,她以为是电话响了呢,举起一看,才发现是微信。

      明宇给她发了几家户型照,每一户都标清了住址信息,设计预览。

      明宇:帮忙看看,喜欢哪一间。

      林伊如今已经是彻底地见怪不怪了,明宇让她做过太多次选择,有时是布料的花色,有时是袖扣的款式,有时是一盏灯的设计,有时是一条鱼的品种。总之,问题千姿百态,无孔不入。

      林伊将几户认真对比着看完,才回:都挺不错,第二间最好,交通方便,去哪儿都快,能省时。

      明宇几乎也是秒回:行。

      几乎同时,门口传来一阵喧腾,林伊知道,是她姑姑一家来了。

      林澄朗的欢呼声从门外沉闷闷地传来,他是用近乎尖叫的分贝喊的:“欢迎姑姑来我们家玩儿!”

      “哎哟我们可爱的小……”林伊试图听清她的姑姑林枝说了什么,那话头却被她表姐朱俐的高喊硬生生的掐断了。

      “林伊!林伊!我来啦。”朱俐说着已经拧开了林伊的房门。

      外头的喧闹也跟着清清楚楚地倒了进来,朱俐站在两间屋子交汇的光里,朝着林伊粲然一笑。

      “姐,好久不见了。”林伊的眉眼瞬时变地轻柔柔的,像随风飘摇的柳絮,温婉乖顺。她放下手里的直尺,朝朱俐走了两步。

      朱俐进了屋,她朝门外深深看了一眼,面上的笑容冷清了几分,她关上门,走进去紧紧牵住林伊的手。

      朱俐道:“林伊,我们去接外公的时候,遇到了你以前的邻居,就是那个叫阿芬的,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还曾把她的脑袋给敲破了。”

      林伊心里不由地“咯噔”一声。一个名字,便轻易将她拽回了那天,她这辈子都忘不掉,那是她第一次如此清醒地直面恐惧,她以为她害死了她的母亲。

      “记得。”林伊察觉朱俐的另一只手也捂了上了,盖在她的手背,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手不知从哪一刻变得有些冰冷,而朱俐的手暖烘烘的。

      “她真的不是个省油的灯。今天遇到了,她也是明晃晃地凑上来,还问你如今怎么样了。你爸一听,两眼一瞪让她滚远点。你猜她怎么着?”朱俐忍不住冷哼一声。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林伊想听,林伊又不敢听。像是惧,又有些怕,她和阿芬的那场厮斗,差点儿毁了她的人生。

      “对。”朱俐厉眼轻瞠,道:“她竟然说她当年其实也不是非得告你不可的,但谁让你是朱颜的孩子呢,她就是要让你妈自责痛苦,她告你,这算是母债子偿,她还让你爸要是有火、有气,想要算账,就该找你妈去。”

      林伊只觉得怒火攻心,她愤然转身,却又被朱俐拽了回来,朱俐紧紧扯着她,道:“林伊,姐姐跟你讲这些,不是要你去报仇的.”

      林伊抬眼望着朱俐,她的眼睛赤红,胸腔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久久,她才低低地,无助地,带着哭腔般悲愤道:“就是她教我爸打老婆的。”

      “啪——”是路灯亮起的声音,昏黄的光薄薄地透进来,似一位和善的老人,轻轻摸了摸这两位女子的倔。

      那些改变不了的现实尸横遍野,可不明的,又何止曾经。

      办,办的却不是旁人。

      人不能被恶意搓磨了啊,朱俐朝林伊摇了摇头,她摸了摸林伊的头发,望着她,认真教导道:“再怎么难过,也都是会过去的,别去追。”

      林伊用力吸了几口气,她只觉得身子发冷,发颤,她无助地问朱俐:“难道就这么算了吗?任她挑拨离间,作威作福?她就没有什么报应吗?”

      朱俐道:“人这一生,要受多少舆论的苦啊,可嘴长在别人身上,你能管得了几张?你记住了,任别人怎么说,你不能乱了分寸,不能丢了自己的方向,不能再这样随随便便地被别人的几句话给毁了!”

      朱俐半个字,都懒得提别人。她在社会里兜兜转转,早参透:人活一世,管不了天地,管不了是非,唯一能理的,只有自己。

      林伊紧紧地回握着朱俐的手,在这样的洪流之中,她紧抓着朱俐给她的理,给她的根,她一时却分不清了:“姐姐,如果要活得这么憋屈,那么人这一生到底在争什么呢?图什么呢?”

      朱俐道:“争的是前景,图的是希望,精彩也好,失意也罢,都是你自己的人生。你要心志坚定,要记住你要去的地方,别乱了,往高处去,真正的回击,从不是一时的情理之争,以暴制暴。等你去了他们梦想的山顶,天高海阔,坐看云舒,那才是你最好的报复。”

      林伊静静望着朱俐,她的目光像一块纸镇,轻轻落在被风吹乱的宣纸上,风浪不止,可有她镇着,人心不乱。

      “嗵嗒嗒——”紧贴着林伊的这面墙上传来一阵硬塑件被踹到墙上的撞击声。像暗夜森林里响起的猎枪声,惊的林伊一颤。

      “嗵嗒嗒——”门外的撞击声紧跟着又跌了一阵。是林勋朝着飞溅回脚下的玩具火车又狠狠补了一脚。他警告道:“林澄朗这些你是不准备要了是吧?我明天全给你扔了。”

      林勋不高兴。

      “林勋你干嘛呢?大过年的你就不能好好说话……”是姑姑和姑父出来和稀泥的声音,林伊听着竟有些失神,只觉得隔着一道门,那清醒来势亦昏沉。

      林伊再次看向朱俐,这是朱俐啊。

      她将手从朱俐的掌里抽出来,她往里走了几步,在桌旁坐了下来,她盯着桌上林澄朗的课本,轻轻地静了静。

      这是朱俐啊。林伊心里生出了然。

      若只是针对阿芬的议争,隔着这么多人,瞒着可比拆述简单,朱俐何必要拿出来说。

      林伊后知后觉领悟了朱俐的一语双关,久久,她才道:“姐,你放心,他要是跟我争、跟我吵……我也都不会跟他争了,我由着他去,我会记住我未来的方向。”

      朱俐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慢慢走上前,摸了摸林伊的头。她有时也会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如此刻。

      她知道林伊肯定是难过的,那份痛林伊一直藏在心底的最深处。而她从不肯面对,一如她从来不试着分清她对她父亲的爱和恨。

      朱俐只是觉得沧海桑田也不过如此,小时候那个爱哭的小孩,现在已经变得灵敏的让人心疼。

      “姐姐,我妈妈恋爱了,她瞒着我,是被我意外发现的。姐姐。你相信我妈妈吗?”朱俐听见林伊轻轻地问了一声。

      朱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的饭菜香甚至是带着一股淡淡的热气。

      身而为人,我们都太需要一个家了。可林伊的家又在哪儿呢?

      朱俐抱着林伊,轻轻将脸颊靠在她的脑袋上,她的发很软,毛绒绒的,一头枫色,是落叶的颜色,是离别的颜色。

      “林伊,人心是不可信的。”朱俐的声音很轻,自在到像风,她缓缓而坚定道:“但我一直相信,美好还是能换来美好的。”

      “噔蹬蹬——”一阵敲门声响起,林澄朗老老实实地拧开房门,朝里面乖乖道:“姐姐,来吃团圆饭了。”

      林伊看着门口的林澄朗,刚刚离开前,他还是那么的生龙活虎,可此刻,他却像只被捏揉过的兔子。

      林伊静静地想着:原来生活,原来下一秒,从来危险。

      众人围坐成一桌。食、饮、谈、笑。

      在这片虚假的太平里,在这场纷乱的热闹里,林伊坐姿端正,安静吃着眼前的饭菜。

      她想将自己从这里擦去,她劝自己最好是识趣些,卑怯点,可她试了又试,却发现自己还是学不会佝偻下身子,学不会低头。

      她知道,是那个女人的倔劲儿长进了她的骨头里。

      林伊静悄悄抬眼,冷清清地瞧,她知道林勋现下已是没谱了,敬爷爷,敬姑父,上敬老,下祝小,杯没停过,他是失了控。

      他攒着一股劲儿呢,这股劲儿今天,早晚,肯定是要发泄出来的。

      梁静不是个能管住丈夫的人,她本来还扯了扯林勋的衣袖,可见他重重砸了筷,她心里跟着一颤,她便噤若寒蝉,收起来了。

      “妈妈。”林澄朗似抚慰般靠近梁静的怀里,抱住她。

      梁静摸了摸林澄朗的脑袋,和他互相看了一眼,两人便心意相通地乖了。

      林澄朗埋头吃了一口菜,他嚼了会儿,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嚼透了什么,总之他端起杯,睨向林伊,眼里有话。

      “姐姐。”

      林伊的目光从林勋身上轻轻落在了林澄朗肩头,她看着他,他便朝着她讨好地笑了笑。

      小孩子真聪明啊,他们似乎天生就知道该做什么,该向谁求助。林伊看着林澄朗,他明明什么也没说,可她却仍能轻易地听懂他无声的请求。一如她的小时候。

      当我们一无是处也一无所有时,我们只能借以无助,自私地寄生。林澄朗,这不只是人类的基因,这也是我们的童年。可你是否又知道呢,你对我的请求,又会将我推入何处呢?

      林伊只觉得心上被一块石头沉沉地压住了,她突然觉得,也许人活一世,就是在自己种下的因果里轮回。一如从前,一如现在。

      她更能理解朱颜的不易了。

      林澄朗啊——林伊长长呼了口气,她浅浅搁下筷子,在林澄朗的目光中,默默拿了只新杯子,倒上牛奶。

      林伊走到林勋跟前,将牛掰轻轻搁到林勋桌前,换走他的酒。

      林勋看向她,她也看着林勋,她捏着杯子,道:“喝点牛奶吧,对胃好。”

      林伊长的像朱颜,太像了,眉眼、气质、甚至是说话的神态。

      林伊是紧紧地盯着林勋的,所以她几乎看到了他所有的变化,可她看完,却又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牛奶已经泼到了她的脸上,杯子也已经朝她砸了过来。

      “啊——”她听见林澄朗惊恐地呼叫,她睁开眼,便看见梁静吓得抱住林澄朗的脑袋往后退。

      “哎哟——”林伊的姑姑林枝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朱俐紧紧抱进怀里,捂着她的眼睛。

      这里有三个小孩,没有妈妈护着的,只有林伊。

      而她也是唯一一个直面风波的人,林伊只觉得脸上一阵生疼。像被划破了口子。

      她抿了抿唇,刚想做些什么,林勋已经临着她的脸狠狠挥了一巴掌。

      林伊听见耳边响起一条刺玻璃声,尖锐辣耳。她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她说不清楚了。

      脸颊火烫烫的,应该是肿了。林伊提醒自己其实不用难过,她早该知道,林勋早就想打她了。

      林勋的力气好大。

      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打她。

      那一刻,她甚至能想到9年前的那一天,她那时也不太理解,为什么呀,为什么林勋无缘无故地要给朱颜一巴掌呢?明明那一天,一切,都一如往常呀?

      可直到此刻,她好像有些懂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无缘无故的恶应呢,只是我们没有找到紧扣在一起的结罢了。

      也许是在这里,又或许是在另一段故事里。总有些恨的伏笔,往往扎根至深。

      现在,它开始露出马脚了。

      追根溯源,敢不敢追根溯源?沿路看下去。

      我们究竟是好是坏。

      林伊看向地上的玻璃碎片,林勋离她这么近,她知道,她完全有条件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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