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与你》兰芷兮

32、他的美好

　　目送男孩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后，苏沐走到顾之昕面前，听见他问：“还好吧？”

　　苏沐望着男孩离开的方向喃喃：“我好像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幸运一点。”

　　在他前二十多年的时光里，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自怜自哀，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了。直到今天，他遇见男孩，听完他的故事，才知道什么叫不幸。

　　男孩说，他和母亲相依为命长大，母亲为了养他，去工地扛过水泥，在寒冷的冬日扫过大街，甚至有段时间他们穷得吃不上饭的时候，母亲还去卖过血。这一切母亲从来没有说过，也没有抱怨过，但男孩都知道，所以他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后，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和劝阻，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学业。

　　那时的他刚满十五岁，没什么社会经验，但他知晓要对自己的人生和未来负责，于是没有像身边的同龄人那样进电子厂，而是找了家汽修店学汽车的保养维修。可他终究只有十五岁，不知人心的险恶，店里不包住，他便以低廉的价格在附近租了间串串房，一边努力工作，一边存钱让母亲不再那么辛苦。

　　当时的他因为微薄的工资和廉价的房租满心欢喜，对未来充满希望，然而在那个十六岁的夏天，突流不止的鼻血打破了一切，使他的人生彻底沦为炼狱。

　　苏沐想起男孩最后说的那番话：我想过自/杀，也为此付出过行动，可当我被抢救回来睁开眼时，我看见我妈紧紧握住我的手，边哭边说“宝宝，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你想死的话，带上我一起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那一刻，我明确地知道我无法放弃我自己。

　　她是给予我生命的人，我无法让她因为我，放弃自己的生命，为此我愿意忍受一切苦痛。

　　“嗯，我们都很幸运。”顾之昕道：“拥有平安和健康，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幸运。”

　　苏沐在顾之昕的声音里回过神，他收回视线，很认真地看着顾之昕接话：“那就祝愿我们永远万事平安，身体健康。”

　　“嗯，一定会的。”顾之昕笑着说：“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好。”

　　*

　　回剧组的路上，顾之昕又给苏沐说了很多自己所见所闻的关于白血病的事件，成功把苏沐的情绪带到一种很微妙，但很符合周扬这个角色的状态。

　　俩人一回到剧组，就被拉去化妆做造型，一个小时后，导演协调好各个部门，苏沐坐在餐桌前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等待场记打板。

　　“《谁是英雄》补录五场，一镜，一次。”

　　“3，2，1，action。”

　　周扬右手捏着筷子，看着哥哥周鹏从厨房端出他最喜欢的红烧肉，露出一副极其天真烂漫的模样对着哥哥夸赞：“哥，今天的菜也太丰盛了吧，而且都是我爱吃的，我都快忍不住了。”

　　“那就别忍了，多吃点。”周鹏把红烧肉放在他面前，“等你病好了，哥天天给你做。”

　　这番话让周扬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翻涌出来，周鹏见弟弟情绪不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问：“怎么了？怎么突然不开心了？”

　　“没。”十七岁的大男孩躲开哥哥的手，“哥，这些年辛苦你了，我很幸运，拥有一位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周鹏低头看着弟弟的侧脸道：“那都是因为我有个全世界最好的弟弟。”

　　从侧方打进来的暖橙灯光落在相互依偎的两人身上，他们在这万千世界的一隅，给予着对方心灵上的归息。

　　“卡。”

　　导演的声音打破屋内的宁静，顾之昕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苏沐眼底划过一抹失落，不过很快他的这股失落就被不远处的导演打断。

　　苏沐闻声望去，只见导演坐在监视器后，一脸严肃地看着上面的内容，苏沐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一秒。
　　两秒。
　　三秒……

　　等导演看完刚刚拍摄的镜头，一改脸上的严肃，换成满意的神情对俩人说：“不错不错，苏沐这回的情绪拿捏得非常好，之昕的办法很有效，小苏你后面可要保持好这种情绪。”

　　“嗯。”苏沐悬着的心放回肚子，十分愉悦地朝导演点点头。

　　努力了这么久，终于得到了导演的认可，苏沐非常开心。他回过头，看向顾之昕，对着他露出一个更加开心的笑容，顾之昕也回应给他一个加油的笑容。

　　于苏沐而言，顾之昕是他心中一切美好的代名词。在他年少至暗的时光里，顾之昕从天而降，成为他人生路上的启明星，他追随他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出黑暗，走到今天，拥有这个和他并肩的机会。

　　他时常想，如果没有顾之昕，大概也不会有现在的苏沐。

　　*

　　后面的戏份随着苏沐对角色更深的理解，越发流畅。尽管他在更复杂一点的情绪上的处理还是不太好，但也总能在顾之昕和导演的指导后找到感觉，整个拍摄还算比较顺利。

　　等今天的戏份拍完，导演见时间还早，苏沐对角色的理解也比昨天好，便提议把昨天的戏份全部重拍一遍，大家不敢有异议，只能按照导演的要求来。

　　两天的戏份全部拍完，已是凌晨三点，每个人都累得筋疲力尽。苏沐在来之前，他们组合里唯一有过拍戏经验的吴烨对他说，剧组的熬大夜简直是件惨绝人寰的事，当时的他听完嗤之以鼻，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对熬夜早已习以为常，剧组的熬夜对他来讲无伤大雅，结果今天拍完他才发现，剧组的熬夜和躺在床上的熬夜完全不一样。

　　他感觉自己的半条命都快没了。

　　苏沐在化妆间卸着妆，阿勇拎着两个饭盒从外面走进来说：“沐哥，东西我都按你说的找人弄来了，这是你要我单独准备的两份。”

　　“谢谢。”苏沐把桌上的化妆棉扔进垃圾桶，接过阿勇手中的饭盒边往外走边说：“今天辛苦你了，你待会帮忙把夜宵分完就回去休息吧，如果觉得太累，明天也可以休息一天，后天再来。”

　　“不累，我也不辛苦。”阿勇跟在苏沐身后，“我明天还是准时过来，你看你想吃什么还是和之前一样发给我，我去买。”

　　“好，谢谢了。”

　　既然阿勇这样说，苏沐也没有过多强求，他想着等自己杀青了，就给阿勇发个大红包，感谢他这段时间对自己的照顾。

　　苏沐拎着饭盒走到监视器后的导演和顾之昕身旁，俩人正在看今天拍摄的效果，苏沐跟着看了几眼，自我感觉良好地把饭盒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开口：“霖哥，昕哥，这是我让助理帮你们准备的夜宵，你们辛苦一天了，先吃点东西吧！”

　　原本不觉得饿的导演被苏沐这么一说，顿时觉得饥肠辘辘。他暂停显示器上的画面，起身走到苏沐对面停下，低头看着饭盒里的内容惊呼：“嚯，小苏今晚破费了啊！”

　　顾之昕被他说得好奇，也走到小桌子前看了眼，苏沐安排的这顿确实不便宜。饭盒里装着还冒着热气的海鲜粥，最上面的夹层盛放着各式各样的海鲜，这些海鲜就闻个味道都知道有多鲜美，多好吃，可想而知来准备这些的人有多用心，花销有多大。

　　“不算破费。”苏沐把其中一份递到顾之昕面前，“今晚大家都辛苦了，要吃顿好的。”

　　苏沐很清楚，今天这个大夜的主要原因是他，所以这顿夜宵该他请。

　　“霖哥，”苏沐喊了导演一声接着说：“我给大家也准备了夜宵，就在门口，麻烦您和大家说一声，到门口拿一下，我就先出去和我助理准备了，您和昕哥慢慢吃。”

　　苏沐说完没等导演回答，径直往外走去。导演望着他的背影，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顾之昕说：“看见没，人家比你会来事多了，花钱出力的是他，白得大家一份感激的却是我，你多向人家学习学习，这圈子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会来事的人了。”

　　顾之昕端起桌上的海鲜粥，舀了一口咽下后道：“您知道我性格，没办法，我实在做不来。”

　　“所以让你学嘛，这小子以后只要不犯原则性问题，前途必定无量。”导演感慨完回头，发现顾之昕已经吃了起来，他诧异地问：“你不是不太喜欢海鲜的味道吗？今天怎么吃得这么香？”

　　顾之昕又咽下一口，含糊答：“可能是对胃口吧！”

　　“行。”导演道：“那你先吃，我和大家去说一声。”

　　“嗯。”

　　导演走到中间拍了拍手，和大家说苏沐在外面为大家准备了夜宵，大家可以出去拿一下。众人听见有夜宵，一扫今晚的辛苦，边和导演道谢，边去找苏沐拿夜宵。

　　导演趁机走到拿了夜宵的人身边看了眼，发现他们的饭盒里也是海鲜粥，但没有他和顾之昕的饭盒里的夹层。这一刻，导演对苏沐的聪明又有了一个新的认知，他真心觉得，这人日后只要不做违法乱纪，道德有失的事情，必定能大红大紫。

　　*

　　接下来几天的戏份，苏沐进行得都很顺利，直到第五天，也是他们在这个场地的最后一天，苏沐再次遇到了“瓶颈”。

　　今天拍摄的戏份是周扬舍不得哥哥，于是抱着枕头去他房间找他一起睡觉，他们并排躺在床上，追忆着儿时的快乐，憧憬着周扬病好后的未来。这是他们各自人生里与对方的最后一次聊天，因此周扬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直至周鹏沉沉睡去。

　　戏份到这对苏沐来说都没有什么很大的问题，可难就难在后面的戏份，周扬选择在今晚结束自己的人生，临走前，他为了告别哥哥，也舍不得哥哥，便在哥哥的额头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吻，这就相当于苏沐要去吻顾之昕的额头。

　　一想到这，苏沐就无比紧张，而这种紧张直接影响到他拍摄时的情绪。

　　“《谁是英雄》补录三十二场，三镜，一次。”

　　“3，2，1，action。”

　　苏沐抱着蓝白相间的格子纹枕头走到顾之昕房门前，他抬起右手轻敲了一下房门，里面的人在床上仰起上半身问：“怎么了？”

　　苏沐的语气里夹杂着自己都没察觉出的紧张开口：“哥，我可以和你……”

　　“卡卡卡。”导演的声音打断说着台词的苏沐，“苏沐，你在干什么，情绪完全不对，你要给出害怕、不舍，还有拘谨的感觉，不是紧张，重来。”

　　苏沐深呼吸一口气，说了声“抱歉”后，抱着枕头走回原位。

　　“《谁是英雄》补录三十二场，三镜，二次。”

　　“3，2，1，action。”

　　苏沐抱着枕头再次走到房门前敲门，里面的人配合着他半仰起身子问：“怎么了？”

　　“哥哥，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苏沐站在门口有些不安地问。

　　“可以，来吧！”顾之昕往床的左边挪了挪，把右边的位置空出来。

　　苏沐拘谨地走进房间，然而他刚走没两步，客厅里的导演大喊：“停停停，苏沐你走的什么鬼东西，你是去和哥哥一起睡觉，不是上刑场，重来。”

　　重来两遍。
　　重来三遍
　　重来四遍……

　　不停地NG使得苏沐的状态越来越差，到第七遍的时候，导演喊完“卡”，把对讲机往旁边的桌上一拍，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大家休息一下吧，苏沐你去调整一下状态，看看自己演的什么玩意儿。”

　　顾之昕走下床，来到苏沐身边。苏沐抱着枕头垂下头，在感知到熟悉的味道后，他以为顾之昕是来安慰他，准备说“谢谢”时，结果听见顾之昕问：

　　“苏沐，你是在害怕我吗？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