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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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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晒得后脑勺发烫,赵衍不明白为什么要作死要坐公交车回去。
前排的几个女孩叽叽喳喳如同小麻雀般吵得不停。赵衍默不作声地摸出耳机戴上,其中一个通情达理的扭过头来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
赵衍偏头,靠在窗玻璃上。
正好经过一片林荫道,遮住头上要把人从里到外烤熟了的太阳光,但阳光誓不罢休,挤过树梢的缝隙,投射下些许光斑,直到一座高大的建筑正正挡在面前时,才终于偃旗息鼓。
“小衍啊……”
兜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响起,简直可以和窗外荒腔走板的知了凑成交响乐。他干脆仰头靠在座椅背上等这扰人的铃声自己沉静。
不过比他想的还要顽强。
赵衍接起电话:“什么事?”
“小衍啊,你爸他……”电话那头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他的母亲,王芳。
赵衍刚想发火,却听见母亲近乎颤抖的声音再次穿出来,以至于慢慢化为抽噎不成语调。
“你爸他……他刚刚……走了……小衍啊啊啊啊啊……”
王芳作为A市首富赵云华的妻子,虽为全职太太,却也时常关注其丈夫的人际交往。在乙方看来,王芳王夫人就是优雅和高贵的具化,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无法言喻的贵气,就连平时的对话从不会像现在这样颤抖到不尽人声。
赵衍只觉得脑袋嗡得一下炸开了,短时间内次等噩耗还无法完全消化,紧张而失血的葱白指尖下意识摁下挂断。直到手机挂断时的嘟嘟声才把他振回现实。
强势的太阳被一整片乌云遮住,白色的闪电划破天穹,随着远处车辆顶上那一抹晃人眼的反光消失,整座城市沐浴在倾斜而下的雨帘中,天与地的交界处被融为一体。
就宛若赵衍此时的心情写照。
昨天他爹突然心肌梗塞,被家里人七手八脚往医院里推。今天他就去上了个没多大用还死坑钱的奥数,回来就听到叱咤一时的赵云华,独属于他的生命时钟停止转动的消息。
车窗上映着他的像,雨点中挟裹着寒气一起扑来。
雨太大,司机干脆靠路边等雨停。
没停。
还是没停。
雨越下越大,整座城市都混沌不清。
车上的人也不着急。赵衍看了看时间,脑袋是愈发浑浊,用手抚摸着手机边缘。
昨天还活蹦乱跳说自己丢不起他这个人来着……
因为什么来着……赵衍深吸一口气,好像是昨天中午他在饭桌上和他那个考如A市重点班的表弟对骂来着,说自己要死要活也就只配上堰北四中。
切,谁稀罕。
“喂,后面那是谁呀?咋还不下车,都到终点站了!”
司机等得不耐烦了,扯着嗓子朝后面喊。
赵衍猛地睁开眼,现在车上除了他就只剩下个公交车司机。
“不好意思。”赵衍摸摸鼻子。
自己就这么……这么睡着了?!自己甚至连一点悲伤的情绪都没有,更不要说是掉一滴眼泪。
雨滴砸在地面的声音瞬间涌入耳中。
自己是怎么了?!
刚刚还是热得要烤熟一般,现在冻得要死,夏天的天气啊……
赵衍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六点了。
这么晚了?
他也就只能算自己倒霉,叫了辆网约车花了有小二十才回去。
“小衍,回来了?怎么淋成这样?”
王芳去开门的时候,赵衍已经成了一个落汤鸡。王芳叹了口气,抬手背过身揉去滑落出眼眶的泪滴。
“妈,我好像感冒了……”赵衍此话出口,就连他自己都微微震惊一下。
王芳一探他的额头:“这么烫。你先冲个热水澡,把湿衣服换下来,我去给你拿药。”
眼前的女人一袭黑衣,衬得露在外面的手腕分外白皙。他的母亲是一个视妆容如命的人,满头波浪一天不打理就已经如一团枯草:“你父亲的事就不要多想了,不久就要开学,要好好和同学相处,知道了吗?”
赵衍转身上楼梯,在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前停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说我只是一个到处惹事生非到处打架而靠赵云华才能摆平的富家公子吗?还是说现在我就是一个什么都没有需要向他人摇尾巴示好才能获得施舍的可怜人?”
赵衍把脱下来的衣服扔进篮子里,扯着嗓子喊了声:“张姨?”
“喊什么呀?”王芳踩着细高跟噔噔噔上来:“保姆都辞退了,现在也养不起他们了。”
眼前的少年显然有些手足无措,用手指捻搓衣角,那枯燥乏味的摩擦布料的声音意外使他平复下心情来。
站在身后的人出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也许你会觉得这对你来说一点都不公平,但当你经历了一切过后也就全都豁然了,独属于你的黎明总会来临。”
赵衍站在水龙头下,水顺着发丝流下来,整个人被热气包裹,到是不觉得那么冷。
其实赵云华的死对他来说也没有过大的打击,父亲一直都是可有可无,半透明存在的,绝大部分的时候父亲都在忙公司里的事情,家里有什么事他都不是太关心,只是让赵衍真正感受到了死亡。
他冲掉头发上的泡沫之后才发现鼻子有点酸。这种感觉就是特别的奇怪,明明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失去,可心里就是空荡荡的,整个世界都在回响。
像是他去上学,他去公司,他回到家吃饭,而他在公司。一天除了在路上偶尔碰巧遇到,其他时间连一句交谈都没有。
“小衍。”王芳把感冒药放在他书房的桌子上:“吃了药好好睡一觉吧。”
“嗯。”赵衍接过王芳递过来的水杯,有听王芳说:“你不用操心,你爸他……多喝些水,早上要你带伞你不带,淋美了吧!”
“妈,我都这么大了,就不劳您费心了。”赵衍用毛巾擦干净头发上的水走进书房,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一束阳光透过窗玻璃直射在赵衍脸上。他的五官线条锋利又不失柔和,光的线条蜿蜒到幽深的颈窝。
“小衍,感觉好些吗?”王芳的声音略微沙哑,显然是哭了很久。
“我没事,妈。”赵衍的声音从门后面闷闷地传来。
“我还有事,早饭搁在桌子上,要是冷了就……你这学期还住校吧?”
赵衍从书桌上爬起来,对这窗户檐上的一对麻雀出神,没听见王芳的话。
“这孩子……”王芳扶额,心里不知想到什么,一种不言而喻的苦涩从心底钻出,缓慢蔓延开来到四肢百骸,即使是仲夏七月的暖阳都是那样冰冷。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假期已经接近尾声。赵云华的追悼会来了不少人,他们相拥而泣,怎么知道是真心还是只不过落几滴眼泪做做表面功夫。
“妈……”赵衍抬起头,看向正弯腰帮他整理行李的母亲:“周末的时候我会回来看你的,还有,你腰不好,不要老弯腰……这些东西我自己来。”
赵衍把王芳扶起来:“我都大了,您就少操心了吧。”
王芳笑着拍拍儿子的肩膀,感慨道:“儿子真是长大了啊!”
眼前的女人已经没有往日的不近人情,有那么一瞬,赵衍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出身普通的小康家的孩子,没有职场上的尔虞我诈,亲朋好友的阿谀奉承,有的是彼此间的坦诚相待。
堰北四中建校时间已有五十多年的历史了,在堰北的高中排名里算个中等偏上的学校,学习环境较为安静,远离市中心。
不说别的,校园建设的贼气派:孔子和爱因斯坦的两座铜像分别立在前后门,校门宏伟气派,围墙边种满了绿化带,每栋楼门前都会栽一排柳树,最惹眼的还是花坛后面比学校还老的不知道叫什么的参天大树。
开学的时候格外热闹,特别是办公楼。
“王老师,分班情况出来了!”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把班级成员表放在王老师手边,说到:“一个学霸,一个班霸,不知道会产生什么化学反应?”
“嚯!”王老师拿起表,前前后后浏览了几遍,总结出了个结论:“这班霸的成绩是较为靠前的,前二十名,智商高的班霸还真不多见,我相信他的成绩提一提还会进前十呢!”
“王大姐,全班也就三十几个人,你这前二十名也太含糊了吧……”坐在她斜对面的老师边冲咖啡边说,“你的教学经验还是太少了,居然会对呢样的孩子抱有希望。”
“我觉得吧,”王小艳将桌子上堆成山的个人信息,“其实也挺好。”
一旁的女老师扯开一包咖啡,边往杯里倒边说:“这要是分到我们班,我迟早得疯,就那个,他爸是A市赵氏集团董事长赵云华,初中的时候就经常闹事,最厉害的一次是被外校的混混堵截,一个人干倒一片,结果被捅了一刀,在医院躺了有个把月!”
“你也就是能吹。”对面刷视频的老师抬起眼来,终于在热烈的讨论中守舍些她的目光,“听说赵云华吸毒,因此挪用公款,贪了几十亿呢!”
“什么什么!?”分散在四周的各个老师纷纷围了过来,那样子好像渴求知识的孩童。
王小艳略显反感,噌一下从人群中站出来,把手里的笔掷在桌面上:“你们不要太过分了,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学生,就算被网络传成什么样你们都没有和他相处过就轻易下定论给这个孩子判死刑,你们还好意思为人师表吗!?”
小艳老师是近几年刚来的新老师,也就二十多岁,曾凭自己的本事把年纪倒数的一个班在最后百天内拉扯为全校第一,这一举动属实让大众坐立不安,毕竟学校在教室这方面管得格外严,淘汰与被淘汰都在紧张进行,好在王小艳说话甜,和周围人相处还算融洽,这次发火看来不是在开玩笑。
周围人都唏嘘不已,对面刷视频的伟杰老师长叹口气:“你还是要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不要把自己锁在小圈子里,这样容易变得自以为是。”
王小艳拿起文档,踩着高跟鞋走出办公室,秉持一种“眼不见为净”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