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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书院(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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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赢站在郁郁葱葱的桃树下,张扬与清贵并存,明明身处一片春色里,却让人不由自主想到才将逝去的严冬。
江惜时走近,注意到他院服之下露出的领口与她的不同,那是一种矜贵的雪白,想来是难得一见的绸制品。
正如陈密所言,她虽然名义上是丞相府的少爷,其实就是个表的,没半点威风可言,身上的荷包也比脸还干净。
她与陈密等,是不能与谢赢相比的。
江惜时本也没想比,她只是要完成任务而已。
不做任务,系统就默认她想退出,她的本体又死翘翘了,退出以后整个人灰飞烟灭,还不如在这苟活。
能活下去,拼一拼不是不可以。
谢赢看着她幽幽开口:“半个时辰不见,江兄找我来,莫非还没放弃污蔑我的念头?还是……你想跟我叙旧?”
叙旧?跟一个对自己好感度为负的家伙,有什么旧能叙。
桃树迎风摆动,往上是天。书院傍山而建,山脚下是村庄,远处是皇都。
江惜时望这旷远的天地,故作深沉:“就当是叙旧,过去是我不对,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也没什么话好说。”
谢赢有些意外,随即冷笑。
她道:“不过哪有这种道理,死也不让人死个明白。我的功课明明亲手交到了夫子那里,怎么就会变成陈密的?”
“不知道。”他神情讥讽,跳起折了根树枝在手上把玩。
江惜时一拍巴掌:“哦,瞧我,小人之心了,心里只想着得罪了世子,担心世子报复。但世子怎么会对我做此等低劣的事呢?”
她试图把真诚从两只眼睛瞪出来,整个人扑过去,抓他两只胳膊:“是陈密对不对?是陈密想要陷害我。”
谢赢的表情绷不住了:“跟陈密有什么关系?”
“那不然怎么解释?为什么顶替的文章偏偏是陈密的?我知道世子和他关系好,对他信任,但知人知面不知心……”
谢赢从她浮夸的演技里回过味来,拧眉道:“江惜时,你想用这种方法逼我认罪?”
“哦?世子何罪之有啊?”
谢赢甩开她,而且将她甩得很远:“别装了!我看着恶心!”
“是我又如何?你有证据吗?”
江惜时顿时静了下来,阴阳怪气道:“江某正想夸世子办事利落,一点证据也不留下。”
“我宁王府的护卫,做这种小事还轻而易举。”
谢赢说完,自己也愣住,立在那里活像一只呆头鹅。
江惜时卸去伪装,充满关怀地瞧了他一会儿,放声道:“夫子,您听清了吗?”
他脸色“唰”地白了下来,快步绕过巨石,衣袂飞扬。
他从小被人哄着长大,这是头一次有人敢阴他。
游夫子面无表情,看到谢赢的那一刻闭上了眼。
谢赢辩无可辩,暗骂江惜时卑鄙,直挺挺跪了下去:“夫子,弟子知罪。”
游夫子缓缓道:“你是宁王世子,你没有罪。”
谢赢伏在地上:“不论我是谁,在书院里,我便是夫子的弟子。”
“弟子知罪,不该构陷江惜时。但此时唯弟子一人所为,实与陈密无关。”
江惜时:还挺仗义。
夫子再开口,声音无力:“谢赢,你不拘行恶,心术不正,心胸狭隘,当属小人;可你又维护同窗,敢作敢当,爱恨分明,当属君子。”
“你可知这是何意?”
谢赢依旧伏在地上:“弟子不知。”
夫子道:“这就是人。”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去陷害江惜时,老夫都要提醒你,人有阴阳两面。即便是十恶不赦的罪犯,也可能是个好父亲。”
“你看见江惜时的阴面,便试图除掉他,那假如有一天,你也发现了陈密的阴面呢?你发现老夫的阴面呢?天下之大,人之多,得罪你的人不在少数,你要各个去设计陷害吗?谢赢,你做不到。人生在世,要学会宽容与忍耐。”
“你虽有恶念,却不能做到完全的恶,便只能被自己作的恶所害。”
谢赢哑然。
“老夫罚不了你,这书院若将你除名,怕是要办不下去。”
游夫子对江惜时说:“你去告诉他们,今天提前放课。”
江惜时俯首称是。
才走没几步,便发现了灌木丛中偷听的同学们。
江惜时道:“你们都听见了?”
赵援亮声回答:“听到了!”
他嬉皮笑脸凑上前来,恭维道:“还是江兄技高一筹。”
江惜时敷衍地笑笑:“既然听见了,就各回各家吧。”
她在书院里走了好几圈,找到茅房,心事重重地走了进去。
任务算不算完成?所谓“声望危机”,她这么做能挽救成功吗?
一脚踏进茅房,江惜时乱糟糟的脑子顿时嗡地一声。
书院内无女厕,仅有一处茅房。隔着几个坑位,她和正在解手的陈密遥遥对视。
然后,她情不自禁向下看去。
“……”
陈密倒是很平静,对她点了点头。
江惜时撇开视线,感觉自己像是病了,脸烫,脑子也不清楚,她不知怎么走到陈密旁边的,眼睛心虚地没敢从地上抬起来。
过道狭窄,江惜时木头一般堵在那,陈密便只好等她结束才能离开,反正也不会太久。
而江惜时还在凌乱中等待陈密离开,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让一让。
见陈密好整以暇,已站在旁边等她,只好硬着头皮解决生理问题。
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我现在是个男人,陈密也是男人,没事!不怕看!
江惜时抖着手解衣带。
陈密疑惑:“为什么要脱衣服?”
不脱怎么上厕所?你们这可是连体衣啊!难道衣服上有什么小机关?
……她刚刚没敢看啊!!
她勉强平静:“这是我的习惯……大家都有自己的小习惯,对吧?”
陈密礼貌地点头。他从没在茅房里见过江惜时,或许她真的有这样的习惯。
衣带散开,院服顿时滑了下来,陈密帮忙捞了一下,避免掉在地上弄脏。
江惜时尬笑:“失手失手,多谢陈兄了!”
没想到院服里面还穿了中衣,江惜时心里埋怨麻烦,抖着手解衣带。
陈密惊了,不禁出声询问:“都脱?”
江惜时心冷地一跳,忙摇头:“你看你,站在这我都分心了。”
陈密无语。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在这观看同窗奇怪的如厕习惯。
江惜时闭眼往下褪了褪裤子,决绝一掏,然而什么也没有。
她额角发出一层冷汗,在裤子里翻找起来:“哪去了?”
陈密表情复杂:“江兄,你若是不好意思,便退一退,让我先出去……”
话说到一半,他眉毛拧了起来,“那是什么?”
江惜时的中衣半褪,里面却多裹了几层白布。
江惜时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前,也问:“这是什么?”
[1836号【科举频道】系统通知,已检测宿主完成任务<解决声望危机>,正在自动颁发任务奖励]
[恭喜获得任务奖励【人物身份背景②】]
[江惜时,江家唯一的后人,在得到丞相首肯后,女扮男装到恒远书院读书,巾帼不让须眉]
江惜时懵了。
陈密一贯清冷的脸,此时涨得通红:“你、你、你!!”
她也跟着崩溃:“我、我、我!”
怎么会是个女的?!!
茅房外传来赵援的声音:“江兄?是你吗?”
陈密头痛起来。
他一向安分守己,行事低调,只为能安稳读书,得偿所愿。可他偏偏倒霉至此,总是陷入各种麻烦。
此刻的江惜时衣衫不整,面色涨红,一看便能认出是个姑娘。
陈密食指抵在唇前,示意她噤声,在她耳边轻声一句:“失礼。”
便将她的院服塞进她怀里,从江惜时身后挤过,走出茅房。他的院服因此蹭上了茅房的墙灰,不过情况紧急,暂时可以忍受。
陈密迎面对上赵援:“赵兄。”
赵援上下打量他,见他形容狼狈,面红耳赤,又是匆匆从茅厕里出来,笑出两颗虎牙:“原来是陈兄,有事?”
陈密自然看出赵援误会他了,他难堪极了,又不能吐露实情,自证清白。
赵援拍了拍他的肩,明白他这种正经人脸最小,便以过来人的身份开解道:“哎呀,陈兄,不必羞愧,谁都有冲动的时候。你不好意思,我便不去了,回家再解手也无妨。”
“对了,今天提前放课,你知道吗?”
陈密尴尬退去一些:“不知。”
赵援道:“夫子去宁王府拜访了,估计世子要倒霉。他与你关系不错,等他回来你劝劝他。”
陈密没说话。
游夫子今日在课上放言,犯错者将不容于书院。但当罪魁祸首是宁王世子时,所有人都默认那句话算不得数。
他垂头一笑,有些哂然。
茅房内,江惜时慌乱之中,无师自通了穿衣,并且想了一堆有理有据的借口来掩饰身份。她不能离开书院,只要想到不做任务就会死,咸鱼也能翻身。
陈密止步在门口,道:“他走了。”
静默片刻,又道:“你需要……我帮你……挡一挡人吗?”
江惜时很感动:“谢了,你帮我挡挡吧,我是真想上厕所。”
陈密说:“好。”
解决好生理问题,江惜时脚步变得轻快。站在不远处的陈密回头看她一眼,对上视线时不自在地错开。
她心情很好,走近拍了拍他的肩,不料将他拍得一抖。
她看了眼自己的手,怀疑自己拥有了巨力:“……我先回家了。”
陈密耳朵赤红,回避地低眉:“……”
书院提前放学,丞相府仍然有马车来接她,可谓是消息灵通。
江惜时初次乘坐马车,体验感不太妙,马车比想象中的颠簸,她整个车程都在吐与不吐间挣扎,最后下车时,吐了来扶她的丫鬟满身。
丫鬟满脸堆笑,扶她回房便请求告退。江惜时愧疚地目送她,派了另一个丫鬟帮她洗澡。
真对不起了。
一位面善的丫鬟端着衣服走来:“少爷,热水已备好,你是先吃饭还是先沐浴?”
[人物介绍:小橙
基础好感:87/100
从江家跟过来的丫鬟,与江惜时一同长大,情谊匪浅]
江惜时感激地盯着小橙看:谢谢你这么喜欢我。
小橙被盯得害怕,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脸:“少爷,我脸上有东西?”
江惜时甜言蜜语:“只是发现我们小橙长开了,真好看。”
任谁被夸都会开心,小橙眼睛亮了几分,却大大方方道:“少爷说什么呢,小橙在问你,要先吃饭还是先沐浴。”
江惜时道:“先吃饭吧。”
她饿得洗不动澡了。
又道:“我想吃肉。”
小橙爽快应下:“好,今天厨房做了红烧肉,我去给少爷盛些来。”
人走后,房里只剩江惜时一个。
她环顾四周,东摸摸西碰碰,新鲜劲过了,疲倦地趴在桌上,任由身子沉下去。她闭眼,脑内梳理穿越以后的经过。
想着想着,不由追忆起了家乡,她死之前没能回家看看,希望家里人都好好的。
她个性咸鱼,一辈子没受过委屈,或许老天爷觉得她活着没什么价值,就带走了她,将她扔到了这个倒霉的江惜时身上。
她与她都叫江惜时,以后要把这具身体也当做自己一样爱护。
虽然她倒霉催的,一下子有两个系统,但完成任务以后,得到的奖励一定比只有一个系统的人丰厚,说不定能回家。
她脖子有些酸了,于是换另一侧的脸贴桌子。
这时,敲门声响起:“表少爷,大人找你去书房。”
江惜时坐直身体:大人?难道是丞相?
……
书房内,丞相负手而立。
他的数值弹出:
[任务对象:杜衡川
基础好感:21/50
人物介绍:当朝丞相,权倾朝野]
江惜时有些心累,她权倾朝野的丞相舅舅,对她的好感还不如赵援高。
丞相沉声拉回她的思绪:“江惜时,谁给你的胆子,竟敢与谢云的儿子作对!”
江惜时暗自叹息,怎么别人穿越是穿成大爷斗渣斗系统,轮到她就到处挨骂呢。
好在她做社畜做了一段时间了,表面功夫过得去:“我错了。”
丞相转身,眉毛险些被怒火烧着了:“有人说你对吗?”
江惜时机械道歉:“是,我知道了,不会有第二次……”
丞相沉入官场多年,自然看得出江惜时口是心非,他再多费唇舌也无用。
他揉了揉眉心:“罢了。”
“惜时,你要时刻谨记你去书院的目的!”
江惜时连连点头:“是,舅舅,我一定会努力学习,考上状元。”
丞相端茶消火:“考上状元以后呢?”
江惜时抿了抿嘴,被难住了。
半晌,她试探道:“考上状元以后……回报舅舅……”
丞相又怒:“是这个吗?”
江惜时在想什么?他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用得着她一个小丫头回报?
“考上状元以后,你要想办法入了圣上的眼,进宫当贵人!”
她忍不住:“啊?”
“啊什么啊?!只有圣上看上了你,我才没白养你这么多年!”
丞相茶也没喝,随手放在桌上。
他之所以把主意打到江惜时身上,是因为不想成为外戚。
自古外戚虽颇受皇帝重用,但无一不下场凄惨,他作长远考虑,不想把自己身后的子孙搭进去,可也不代表他能把那个位置便宜给别人。江惜时虽是外人,却也住在他家里,叫他一声舅舅。
他思虑周全,万万没想到这个外甥女竟如此不争气。要不是今日之事,他都不知道江惜时在书院无半点老实本分,居然去招惹与陛下一同长大的谢赢,那可是谢云的儿子!是她能随便惹的吗?
江惜时得知她去书院的隐情,又一次被震撼。
她的模样,回房的时候去镜子前面照过了,就是她本人,她十四岁的时候也长这个样子,只能说小有姿色,打扮成男孩模样,还不如那个陈密好看。
她这个丞相舅哪来的信心,觉得拥有三千佳丽的皇帝能看上她?
穿个越而已,她怎么肩负了这么多。
江惜时想,算了,反正丞相给她定的目标是在考状元之后完成,到那时她要不就是任务失败一命呜呼,要不就是完成任务领了奖励,做不做无所谓了。
丞相发觉了江惜时在走神,烦闷地驱赶她:“行了!天色还早,你回房读书吧!”
“是。”江惜时拜别。
出了书房,小橙迎了上来:“少爷,有人自称是你的同窗,想要见你一面。只是天色已晚,他被门房拦在外面,我便来找表少爷拿个主意……”
江惜时道:“他叫什么?”
“姓陈,单名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