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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万径人踪(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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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仍未止,渐有倾盆之势,几人稍作休整,王翕问:“你们不是去了码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刘蕴甩了甩衣袖的水:“我们是去了码头,但是货船附近有人盖了雨棚把守,不可轻易打草惊蛇。我们便在周围搜了搜,发现一条隐蔽的小径。”
江惜时接话:“结果,那条小径通往村长家的后门,对吗?”
陈密点头:“对,所以郡主在货船上的可能性非常大。”
谢赢蹙眉思索,“货船要搜,但是如何搜?”
王翕道:“我们几个三脚猫的身手,硬闯与潜入都不可能。唯一的手段便是依靠官府。”
提及官府,刘蕴望向窗外:“李宁宣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是啊,按理说,去县衙报官了这么久,早该带人回来了。”
“院长也到现在还没回来。”
陈密忽而抬手,制止他们继续说下去,拧眉细听。重重的落雨声里掺杂了别的什么。
他脸色一变:“快跑!”
话音才落,门便被一脚踹开,进来的一行人穿着官府的行头,手里亮着长刀。
“跳窗!”刘蕴喊道。
几人纷纷从窗子跳了出去,随手抓起簸箕往身后甩,官兵被砸,脚步亦被横倒的桌椅绊住。
江惜时等人逮住空隙,一路向院外逃脱。村长夫人不知什么时候被放了出来,此时手握菜刀在大门口堵他们。
刘蕴随地捡了根树枝,隔着距离,迅速抽打她的手腕处,菜刀应声落地。
谢赢道:“这的县衙和他们是一伙的!再往南十里,便是管辖这片区域的业州,我们去那找救援!”
“十里!我们得走两个时辰!现在又下着雨,恐怕有所耽误,李宁宣他们不会出事吧?!”
陈密拉住两腿发软的江惜时,对着王翕道:“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尽力一试!”
身后官兵的声音越来越近:“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江惜时看向陈密握着自己的手,那只骨节分明的好看的手,因为淋了雨水,已冻成青白色。
她另一只手覆上去,硬生生将两人的手分开。
陈密脸色煞白,一瞬间与她心意相通:“你要做什么?”
江惜时向前推他:“你们快跑!早点回来救我!”
王翕停下,又惊又怒:“江惜时!你疯了?!”
“快跑!”
喊出这一句时,天上闪过一阵诡异的亮光,紧接着碎裂的雷声铺天盖地,雨云似乎要将整个世界压垮。
陈密拉过王翕:“跑!”
江惜时牵起嘴角笑了下,鼓起勇气回身,将束发的玉簪拆了下来,濡湿成绺的头发落在颈间,冰得她直哆嗦。
追上来的官兵见她不跑反倒往回走,停在距她一箭之地。事出反常必有妖,恐怕她设了埋伏。
江惜时无声和他们对峙。
良久,见她那头毫无异动,领头的官兵自觉中了空城计,骂了一声:“他奶奶的!抓住他!我们去追剩下的人!”
江惜时手无缚鸡之力,也不反抗,黑白分明的眼睛凝视每一个人。她要记住他们的样子。
手臂被反绑在身后,用麻绳紧紧捆住。江惜时试图两手撑开,在绳子中间留些距离,以便趁他们不注意挣脱,但官兵却看破了她的心思,迎面甩了她一巴掌,将她脑子打得嗡嗡直响。
“呸!这厮瘦得跟干一样,心眼却不少!”
“许哥,怎么处理?”
“不知道,先送到赵家再说。”
一人捏着江惜时身后的绳结,将她往前一推:“走!”
江惜时不做反抗,老老实实跟在他们身后。止疼药有效,但并没有缓解她浑身无力的状况。雨水遍布全身,她被冻得没有了知觉,但能感觉到血在不间断地淌着。
雨珠一个劲滴落,打得她睁不开眼睛。她机械地迈动步子,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混乱地回顾自己的过去。
那些喜怒哀乐的瞬间,现在看来,就像看别人的故事一样难以理解。她原来世界的家人,面孔已渐渐模糊,能想起的事,都是他们对她的好。
记忆点停在去学校的公交车上,她上了车,世界化为虚无,眼前的景致重组,换成了书院的教室。
穿越之后的日子,虽然被系统追着赶着完成了不少任务,但仔细想想,还算有意思。她新认识了许多人,许多朋友。完成任务的目的几乎被她抛在脑后,她是真真正正地活在这个世上。
她想到了陈密。如果这辈子马上要走到尽头,她唯一的遗憾也是陈密。
她是狭隘任性的小人,爱上便想得到,不论前尘,不计后果。
这次若能虎口脱险——
后背被人踹了一脚,她向前扑去,膝盖直挺挺磕在地上。生理的疼痛催得她惨叫一声。
“进去吧!”
“你!去看着他!”
村长夫人谄媚的声音传来:“是是是……”
这次若能虎口脱险,她要把心意完完本本告诉他。
门一开一合,村长夫人绕开跪在地上的江惜时,停在她的正面。
“是你啊,郎君。”
她用质朴的苍老声音讥讽道:“瞧瞧,被他们搞成了什么样子。”
“你们这些人啊,遇到事了总想着报官。这是什么地方,当你们京城呢?天王老子手都伸不过来,你真以为那些见钱眼开的人会管你们?”
她伸手扶了扶江惜时:“来,让我看看,我的儿子要是好好的,也该这么大了。”
长发遮挡下,江惜时目光阴冷,把村长夫人看得一愣,随后毫不犹豫地对着没被打的那一侧脸,甩下手掌。
江惜时跪趴在地,耳朵嗡了会儿,听她在头上狠狠道:“等到官爷回来,你的死期就到了!”
江惜时:死就死吧!你再打我一下,我就咬断你的手吃了!
村长夫人惊道:“呀!这是……”
她走近,端详江惜时的衣摆,又用她那只皱得抽抽巴巴的手,摸了摸下面。
江惜时脚用力把她蹬开,破口大骂:“你他妈干啥!?”
村长夫人被踹也不生气,反而阴森地笑了:“呦呵,是个女娃,那不是好办了么。”
她替江惜时勾了勾遮挡住脸颊的长发,“模样一般,收拾收拾应该算个清秀佳人。你也上船吧。”
江惜时浑身发抖,耳旁被她触碰到的地方痒得她想吐。
“贵人有贵人的享受法,长得好的放前面,长得不好的就蒙住脸,能用就够了。江姑娘,你只配最下等的,也不知你这些日子和一群男人待在一起,身上还干不干净。要是不干净也无碍,幸亏你长了两张嘴……”
村长夫人捏住她的脸,手指磨过她的前齿,“哎呀,有颗虎牙,上船以后帮你拔了。”
江惜时狠狠咬住她,任她再挣扎也不松口,于是又被扇了脸。
“贱人!”
江惜时哭闹:“我不上船!我不去!”
她必须上船,找到郡主。
“你放了我!我不上船!”
“由不得你!”村长夫人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甩了两耳光,“给我老实点!”
江惜时两颊火辣辣的疼,默默流眼泪。
她头一次挨耳光,便挨了这么多。
村长夫人离开片刻,回来以后给江惜时眼睛上蒙了一层黑布。
她牵着绳子,遛狗一样走在后面,到拐弯的地方,就踹江惜时一脚。
江惜时一路慢腾腾地走,默记地形。
观察得出,脚下的路是村长家后门出去到码头的那条捷径,李清蕊便在这里被掳走。
有人迎面走来:“赵嫂子,这是?”
村长夫人甩了甩麻绳:“我找来的新货!多少能卖点钱!”
“哎,卖了这么多,你家小儿子的病一定能治了。”
“还不知道有多少药要买呢。不过为了承郎,下地狱我也愿意。”
那人道:“我去那边的山头捡野果子了,才回来。不耽误你了,办正事要紧。”
村长夫人道:“有时间来家里坐坐。”
“一定一定!”
脚步声渐行渐远,一时静得只听见雨声。
村长夫人捡起树枝,抽了江惜时一下:“别愣着,继续往前走!”
江惜时闷不做声,抬起沉重的脚。
看来这桩人口买卖是村子里众人皆知的事。往上几层,县丞、县令,乃及刺史,恐怕都被这巨大的利润给收买。
那知州呢?
她心里蔓上一阵寒意。
陈密他们会不会遇到危险?如果知州也和他们是一伙的,他们此番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没事的。
陈密那么聪明,肯定会察觉出来,再想其他办法。
她现在要努力不脱他的后腿,把这一船的人都救出去。
雨水挂在身上,压得几个少年筋疲力尽,却无法停歇。
刘蕴抬手遮雨,眺望远处,咬牙道:“快了!坚持住!”
在江惜时拖延时间的时候,他们跑了很远,大雨遮掩了他们的踪迹,暂时没有追兵跟过来。
王翕大喘气,好半天,挤出一句完整的话:“陈密,你确定我们去找云中王,而不是知州?”
陈密拂去脸上的雨水:“……是。”
谢赢问他:“你是担心……知州也和他们是一伙的?”
陈密亦答:“是。”
刘蕴一肚子不解:“但这都是你的猜测,我们无需舍近求远去云中王的封地……”
陈密睫毛上挂了雨水,湿漉漉的眼里坚定而清醒。
“我们如今,错不起。”
但凡晚了一刻,便有可能生出无法挽回的变故。
他的一生,都不会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