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霜满天》Olga

8、离别

　　苏薇已经熬过了最易动摇的时期了，以后的日子便是前一个成功鞭策着她去追逐下一个成功，一步一步迈向顶峰。

　　（靳昀高考结束了）
　　临行前，靳昀将自己的书整理了一遍全拿来给苏薇。
　　这是他头一次走进苏薇的卧室。

　　原本粉刷地雪白的墙面上不是贴着她的得意之作，就是沾染了墨迹。
　　小床上的空调被胡乱的搅成一团，还有早上起来换下的睡衣。
　　卧室不大，却堆满了东西。

　　靳昀转了一圈，似乎没有多余的空地让自己坐下。
　　苏薇从厨房端来一杯水，大方的让靳昀坐在自己的小床上。
　　在接过水杯时，两人的手碰到一起，苏薇双颊绯红，忙缩回手。
　　“真是长大了，会害羞了。”
　　然后便默然无语，气氛倒显得有几分尴尬。

　　此时的苏薇，像一朵舒展开花瓣的百合，带着少女特有的青涩和芬芳，仍旧是那张小脸，仍旧是乖巧的短发，仍旧是干净利落的打扮，举止之间却有一种别样的美。

　　靳昀走过去，轻抚她的头，这个动作做了不下千百回，唯独这次却有千斤重，竟有些僵硬和不自然。
　　是因为心中那日益膨胀的隐秘感情吗？还是因为马上就不得不面对的分别？
　　他在怜惜今后不能这样近的照顾她，呵护她了。

　　苏薇，心头一酸，竟然落下泪来。

　　靳昀心疼地将她拉入自己怀中，试探地、缓缓地将她圈进自己臂弯里，她没有拒绝，温顺地依靠着自己，但他不敢再用力，也不敢把心中翻涌的那番话对她倾诉。

　　在他心中，她还是太小，他宁可耐心守候，让她慢慢成长，而不忍心为了让她跟上自己的步伐而硬生生地拔苗助长。他曾亲眼看到那个男人撕裂了她纯蓝的天空，让她过早蜕变，那时起他便想守住她的纯真，她的无忧无虑。

　　她的天空太纯粹，而自己的感情太浓烈，他害怕搅碎那一池的宁谧，害怕若干年后她后悔当初年幼无知，他害怕自己是仗着她的无知，骗取了她纯洁的爱情。

　　靳昀要的，不只是爱。
　　他要的，是一个心智完全成熟、能共同担负未来的女子的爱。
　　他压抑再压抑，即使离别在即，也不曾吐露半个字。

　　苏薇很想伸手抱住他，终是不敢，心中的酸涩化作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离别来的太早，早到她才刚刚明白心中的感情，还来不及掂量，便要分开。
　　她一直警惕的小心的控制着，却不料被这分别激发得失去了分寸。
　　她只是哭，贪恋这个怀抱的温柔，还有他身上淡淡的霜雪清香。

　　这股味道，从她很小很小，小到还可以自由地来往于他的卧室，还可以霸道地拉过他的手臂当枕头，要求他轻拍自己的背哄自己入睡时，便记住了这股味道，比妈妈身上的馨香还要熟悉。

　　如果思念是二维的、平面的，那么，加上气味之后便立体了，让思念更加沉重，越发深邃。
　　可她不敢说出来，害怕失去，所以不敢放手一搏。
　　殊不知，有时太小心，便把得到的机会也一并失去了，使得感情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失败。

　　靳昀走后，苏薇独自去了当年埋遗书的地方。
　　她挖出自己的许愿瓶，又塞入一张粉红色的信笺，然后再埋好，用脚踏平。
　　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如果可以，希望在五年之后跟昀哥哥一起来挖出自己的愿望，那时即使被拒绝，她也要向他说出所有的感想。

　　*

　　某日，苏薇放学回家，竟然看到一个面容熟悉的中年男人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
　　苏薇迟疑着，最后终于犹犹豫豫地轻呼了声：“爸爸。”

　　那男子打量苏薇的眼神中有几分惊诧，更多的是生疏。

　　原来父母并没有离婚，在苏薇最需要父亲的时候这个人消失了；
　　在阔别六年之久，他又出现了；
　　最让她不可思议的是，母亲似乎当一切都没发生，原谅了他。

　　苏薇不禁写信向昀哥哥倾诉。
　　他们分开之后几乎每周一封信，偶尔也打电话。
　　在电话中两人各自隐瞒内心的想法，反倒小心翼翼，写信时无所不谈，更能拉近两人的距离。

　　靳昀在信中说：“薇薇，你的母亲想必还是爱着你的父亲。既然是上一辈人的恩怨，你便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好了。你现在还小，还不懂得爱一个人是一件无法自拔、毫无理由的事。”

　　他本想告诉她自己越陷越深了，却只化作一句：“希望幼年的经历，没让你对爱情产生恐惧、留下阴影，希望，你还坚信爱情。”

　　父亲，早已不是记忆中冷漠但是能干利落的父亲了。
　　他每日喝大量的酒，醉了便躺在沙发上。
　　苏薇晚自习回来要帮着母亲将他抬进卧室，有时还要忍着恶心打扫他的呕吐物。
　　苏薇很不明白这样一个男人，有什么可爱之处。

　　靳昀说：“你母亲爱的是与你父亲当年的回忆，爱的是热恋中的那个体贴呵护、关怀备至的男人。今天，之所以忍受这么多，恐怕不只是对你父亲的爱，还有对你的爱，为了让你有一个完整的家而已。”

　　每日看着醉醺醺，不知何时能醒来的父亲，以及愁容满面的母亲，苏薇饱受着煎熬。
　　她认同了《围城》的观点：婚姻就是坟墓，埋葬了一个女人的所有期盼，脱去了一个男人温文尔雅伪善的面具，露出魔鬼的本色。

　　她忧心忡忡地想着：若有一天，靳昀也步入婚姻殿堂，他会变成一个怎样的人？
　　浪漫，终究敌不过时间的消磨。

　　靳昀渐渐察觉到苏薇对婚姻的恐惧。
　　他越发不敢轻易地表露自己的感情了，苏薇对爱抱有这般的怀疑，而自己不能牵住她的双手，给她信念；也不能拥她入怀，给她安慰；只能这样远远的借着一页信笺，遥遥的抚慰那颗惊惶不安、敏感脆弱的心。
　　他只能将感情隐藏的更深，害怕自己强施的爱会加重她的不安。
　　作为父母婚姻的陪葬品，她已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了，即使她对自己存有好感，也只是在爱情海边徘徊，不敢轻易下去畅游了。
　　靳昀能给的只言片语，犹如隔岸观火、隔靴搔痒，爱莫能助。

　　这一日，苏薇放假在家，本来在专心做作业，突然听到外面的哭骂声。
　　妈妈赤着一双脚站在冰凉的地面上，指着爸爸怒不可遏地边哭边数落。
　　爸爸的衣襟被扯的凌乱，显然刚开始时碍于苏薇在家经过了一番无声的扭打。

　　苏薇不知道自己不在时上演过多少次这样的吵闹。
　　她抱住浑身冰凉的妈妈，劝慰的话想了又想却说不出。
　　这漫长的两年里，这样撕心裂肺歇斯底里的哭骂几乎隔三差五的上演着，苏薇的心已经布满了厚厚的痂，麻木了。

　　她在妈妈发泄完怒火后将妈妈安置在自己的小床上。
　　这一夜，只好伴着妈妈断断续续的抽噎入眠了。
　　她在日记中写下：“好在，人受伤后都会有复原的能力。”

　　多么无奈的一句话呀，明天起来，生活又恢复到井然有序，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但隔不久又会因为爸爸在外面打牌输钱而连哭带骂。
　　苏薇渐渐对这种生活生出了厌恶来，她不再同情妈妈的眼泪，也不再可怜他们的婚姻，再遇上那样的场景，她只是想要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