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茶船》李寒桐

68、chapter68

　　傅纵行早上要去研究所开会，他不喜欢外人在家里，他出门后也没有人照顾孩子，因此上班的时候顺路把白幸和七七送到了傅太太那里。

　　傅太太从元旦前后，就接连收到儿子们送给她的“惊喜”，先是抱住了白胖胖，好像白莲藕的小孙女amor，又看到了已经三岁的大孙子白幸，大孙子还牵着一个大孙子，后面傅容又生了小孙子，本来一个就够好了，一下冷不丁给了她四个，这惊喜好大，乐得傅太太一直到了现在，晚上睡觉都合不拢嘴。

　　等晚上傅纵行去接白幸和七七的时候，白幸已经睡着了，躺在七七怀里，七七有些坐立不安地看着他。
　　傅纵行垂眸看到白幸眼角有些发红，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沉默着把他们带上车。
　　上了车才问：“奶奶今天说什么了吗？”
　　七七板起小脸，老实地回答：“小幸说要找爸爸，奶奶说白叔叔是妈妈不是爸爸，叔叔才是爸爸。”

　　傅纵行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到家的时候他把儿子抱回床上，本来都要关门了，忽然想到一件事，把灯打开，给白幸可怜兮兮的睡脸拍了张照，点开短信发出去。

　　翻了翻上面的消息，他已经发了很多照片过去，但是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复。
　　他抿了下唇，走向书房。

　　明天就是腺体转换药剂的发布会，药剂的命名权在傅纵行手里，但他一直没有决定好药剂的正式名称，新药发布会的主讲人也是他，他正在书房整理发言稿，忽然听到门外很小声地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傅纵行手里的笔顿了一下，微微蹙起眉，走过去拉开门。

　　门外是刚刚醒来的白幸。
　　“爸爸呢？”白幸怀里拖着自己的安抚被，手里紧紧攥着一只卷毛小青蛙，仰起白嫩嫩的脸蛋，眼眶里含着泪珠，像是做了噩梦被吓醒了，此时有点害怕地看着他。
　　傅纵行单手把他从地上捞起来，让白幸坐在自己的小臂上，垂眸看他，问：“我不是爸爸吗？”

　　白尘陈在几个月前的元旦回来过一次，呆了一段时间又走了。
　　原本行医的山区发生灾害，在一个月的等待后，他们再次接到了任命，这一次又是在一个山区里，要待快一年的时间。

　　白幸在这里，傅纵行也不怕他不会回来，更何况白尘陈身上有他植入的芯片，他如果真的想知道，打开软件就能得知白尘陈的位置，但傅纵行已经很久没有打开那个软件。
　　因为他知道白尘陈一定会回来。

　　白尘陈走之前告诉过白幸，傅纵行是他另一个爸爸，可是他像是逃难一样躲走，也没有讲清楚究竟为什么会冒出第二个爸爸，没有让白幸获得足够的安全感，一直惴惴不安地每周等着他的电话，才能确认自己不是被爸爸丢掉。

　　白尘陈经常在山区里，只有一礼拜打来一通电话里才能听到熟悉的声音，而那一通十分钟的电话，其中有七分钟都是被傅纵行的沉默浪费。
　　白幸这个时候通常会眼巴巴地抱着傅纵行小腿，蹲在他脚边等剩下的三分钟，拿来跟爸爸撒娇，可怜得像只从大狗嘴里抢肉吃的小狗。

　　昨天本来应该是白尘陈打来电话的日子，但是白幸等了一天都没有等到，今天去了奶奶家，不明不白地被迫接受了他迟到三年的父亲的存在，奶奶又说了一些不明不白的话，心里不安的情绪被放大。

　　白幸没法否认他的话，说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只能好可怜地用额头贴在他肩膀上，环着他的脖颈，很委屈地染上哭意：“爸爸呢？爸爸不要我了吗？”
　　傅纵行轻轻扶着儿子单薄瘦弱的后背，抿了下唇，安慰他：“爸爸很快就会回来了。”

　　傅纵行抱着他坐下去的时候，腿僵了一下，最近又到了雨季，他两条腿从骨头里泛出隐隐的酸胀，是之前留下的病痛。
　　白幸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僵硬，小手摸在他脸上，大眼睛眨了眨，摸着他的腿，问：“爸爸腿痛吗？”

　　傅纵行刚要说“不痛”，低头和他对视，话到嘴边拐了弯儿，“有一点。”
　　白幸用小手捶在他腿上，“嘿咻嘿咻”地充当按摩工：“痛痛飞走啦~”

　　“谢谢你，”傅纵行看到他有点出汗，想起白尘陈之前在电话里叮嘱过他的话，怕他感冒，抓住他的手，“我已经不痛了。”
　　白幸打了个哈欠，把小青蛙抱在怀里，眼睛一下一下慢慢眨起来。

　　“困了吗？”傅纵行问他。
　　白幸乖乖点了点头，脸颊肉挤成一摊饼，贴在他身上，闭上眼睛。

　　傅纵行把他抱回床上，等他睡着了才放轻脚步关门，走出房间拿起手机，想要拨通电话，但是手指又悬在屏幕上，停住了。

　　很克制地发了短信——
　　老婆，明天就是发布会了，我有点紧张

　　发完就暗灭手机，重新走回书房。

　　·
　　新药的发布会在第二天上午十点，在同事们介绍完各项数据后，会由傅纵行做最后的总结。

　　研究所里的人大概知道他会说些什么，但是还是第一次见他说这么多话，一个悄悄拱一个地坐在台上面无表情地吃瓜。

　　“接下来是我自己想说的一些话。”傅纵行合上演讲稿，拇指微微摩挲了下手指，罕见地有些紧张，“一开始我有了研究腺体转换药剂的想法也只是因为在我研究的腺体领域，腺体转换难度是最难的，让我想要挑战。”

　　“但是在我研究的过程里，我像学步的孩子，一点点摸索它更深的意义，过去整整七年里，我一直没有找到。”

　　“后来我的爱人用他的一言一行，用四年的时间教会了我一件事。”
　　“性别不能限制爱，只有不尊重、不平等才会杀死爱。爱的前提是尊重，是平等。先平等，后相爱。刚才有人说我是天才，但是腺体转换药剂是我花了七年才完成的事情，而这么简单的六个字，我用了四年才学会，可见我也没有那么聪明。”

　　“刚才有记者问我这款药的名字，从这项研究想法诞生的时候，我就在想它应该叫什么名字，但是我一直没有想出来，在报上去的材料上我们都只是用代称来叫它，刚刚坐下来的时候，我想到了最适合它的名字。”

　　“ξ（xi）在数学里代表随机数，是区间内的一个未知特定值，成为什么数字，什么样子，没有人会知道，只能交给命运。”

　　“但，命运还有别的可能。”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alpha、beta、omega、女性、男性也不是唯一的性别，就像我爱的人是个alpha也不是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对于今天的发布会，我还有最后三句话要说。”
　　傅纵行看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摄像头，眼瞳沉静而深邃。

　　“我放弃申请中国境内Ξ（xi）腺体转换剂的专利权，同时会向中国药协公开药剂配方。”
　　台下坐的记者们已经傻了，一丁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和他前一句猛不丁地出柜相比，还是现在的这句话更让人惊掉眼球，世界首个成功率如此高的腺体转换药剂能给傅纵行个人带来的专利费已经是让人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

　　傅纵行手指抖了一下，声音却一如既往地沉稳。
　　“对不起，我错了。”

　　“儿子昨天哭了，他说想你了。”
　　他声音抖了一下，说出了第四句话——
　　“我也想你了。”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引用自书名，就叫《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