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茶船》李寒桐

44、chapter44

　　“爸爸！”白幸放下手里的童话书，转头张着布灵布灵的大眼睛抬头倒看着抱他的白尘陈，“我想吃面面。”
　　多亏了“糖果诱拐计划”，白幸最近戒奶出奇顺利，膜拜在爸爸大厨的手艺下，深陷“美食”无法自拔。

　　他说的面面其实就是用鸡汤捞出来的挂面，白尘陈给他又加了蔬菜碎进去，白幸吃的不亦乐乎。
　　他身上穿着陈姐买的派大星睡衣，小手小脚被包在暖和厚实的四个尖尖的海星腿里，头上还顶着一个尖尖，一下软软戳到白尘陈下巴，整张圆脸被裹着，像个刚出锅的大包子。

　　白尘陈被这只小海星可爱到，又想到他对“面面”的热衷，有点哭笑不得地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说：“好的，宝宝真棒。”

　　他单手把海星薅起来，夹在臂弯里，白幸学动画片里超人的样子左手朝前，软软叫道：“打倒怪兽！”
　　“怪兽”不是被打倒的，是被他可爱“死”的。

　　和他闹了一下，白尘陈站起身：“爸爸去给你做面面，你乖乖坐在这里。”
　　白幸注意力被别的东西吸引，心不在焉地乱点头，被大手一把定住。

　　白尘陈正要去厨房，就听到有人按门铃，他皱了下眉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omega，一个beta，是那天他帮忙接生的一家人。

　　白尘陈愣了一下，说：“你们好。”
　　omega腼腆地朝他笑了一下：“您好，我们冒昧打扰了，想感谢您之前的帮助。”
　　白尘陈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家？”
　　她旁边的beta解释说：“我们一家一家敲门的，太感谢了。”

　　白尘陈点了下头，让他们进屋里坐。
　　beta手里拎着东西走进来，带了两箱牛奶和几袋小孩子吃的零食，白尘陈有点不好意思，拒绝道：“不用了，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白幸却在他身后“哇”了一声，偷偷看了眼其中一袋零食，是旺旺大礼包，里面有他喜欢吃的牛奶糖，但爸爸不给他多吃，也不怎么给他买零食，天降“大礼包”，让白幸小朋友被砸地有点飘飘然，跑过去甜甜地看着两个有点熟悉的人，乖乖叫道：“姐姐好。”

　　beta被他叫的心口一拳“可爱”重击，立刻把东西塞到白幸手里：“快！给你买的！”
　　白幸看了眼爸爸黑黑的脸，小手缩了一下，但没抵抗过牛奶糖的诱惑，伸出了“罪恶”的爪子：“谢谢姐姐。”

　　白尘陈满头黑线，看着他吃的不亦乐乎，说：“你晚上要是肚肚痛我可不管你。”
　　回答他的是白幸“吧唧吧唧”嚼奶糖的声音。

　　beta紧接着说：“医生您在哪个医院上班？我们做了一面锦旗给您。”
　　说着，她从omega手里接过卷起来的锦旗，在白尘陈面前摊开，上面只有两个字——
　　牛
　　逼
　　??

　　白尘陈嘴角抽了一下，并没有很想要这个锦旗，说：“我已经辞职了，不好意思。”
　　omega看着这面旗很尴尬，脸一红：“这样啊……”
　　beta摆了摆手：“没关系！您摆在家里一样的，你有工具吗？要不要我帮你？”
　　白尘陈真的很不想要，他脸皮再厚也做不到在墙上挂个“牛逼”，但又没法拒绝她们的好意，极度困难地收了锦旗。

　　还没坐多久，omega就接到了电话，说孩子在家里哭了，他们要回去照顾孩子，急匆匆离开了。
　　白尘陈握着手里的锦旗，目光顿了一下，发了会儿呆，忽然想起一件事，猛地转头去看白幸，白幸肚皮吃的圆滚滚，在沙发上四脚朝天地躺着，很可怜地和他对上视线：“爸爸，肚肚要爆掉了。”
　　白尘陈：“……”

　　白幸吃了零食就吃不下晚饭，被他哄得在房间里睡觉。
　　白尘陈捧着电脑坐在沙发上，莹蓝的屏幕映在脸上，他抬眼看了下还是被挂上了墙的锦旗，心里动了一下，像是做出了一个巨大的决定，去点开三年没打开的邮箱网页。

　　电脑是他在网上花五百块钱买的二手，年代久远，已经卡得不成样子。
　　但在他点开邮件页面的那一刻却又出奇地顺畅，在输密码的时候白尘陈犹豫了一下，发现手指精准地按下了每一个字符，他缓缓眨了下眼，看着加载的图标不断转着圈。

　　1封
　　2封
　　3封
　　4封
　　……

　　跳出了整整120封的未读邮件。
　　其中有100封都是广告邮件，剩下的20封都来自他的导师。

　　拖着光标的手动了一下，白尘陈看了眼最新一封邮件的日期，已经是一年前了，在这之前他年迈的导师以每个月一封的频率给自己最得意的大弟子发送着邮件。

　　他回复了最后一封邮件，甚至都不确定导师是否还能收到。
　　脑子里想了很多话，如何去道歉，如何去解释，但最终发送出去的那封邮件只有6个字：老师，我很抱歉。

　　“登登！”
　　一封新邮件跳出来。
　　他没想到导师竟然立刻就回了邮件，问他现在的联系方式。
　　白尘陈怔愣了一秒，把一串数字发过去，几乎是下一秒就接到了电话。

　　“老……老师……”白尘陈听着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忽然哑住了。
　　老师在电话里先是一通臭骂，情绪有些激动起来，声音都哽咽了一下，很快顿住，问他近况。

　　“爸爸。”白幸刚刚睡醒，从床上爬下来，突然出现在客厅，看到他坐在椅子上，没看到他一侧举着的手机，揉了揉迷迷糊糊的眼睛，乖乖走过来，软软爬上他小腿，小鸭子一样坐在脚上，脸颊贴在爸爸身上，仰着小脸蛋看他，指了指自己瘪下去的小肚皮，糯糯地说：“肚肚说它饿了。”

　　白尘陈食指放在嘴前轻声“嘘”了一下，压低声音跟他说：“爸爸在打电话，可以请你等爸爸一下吗？”
　　白幸被吓到，想到爸爸教给他的礼仪，在别人说话的时候要保持安静，他立刻用两只小手捂住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白尘陈对他笑了一下，说：“谢谢你。”
　　白幸甜甜笑起来，挥着胖爪，无声地给他抛去飞吻。

　　导师正说的话被打断，听到电话那头的话，有些惊讶地问：“你结婚了？”
　　白尘陈声音一顿，抿了下唇，说：“没有。”

　　导师下意识脱口而出：“那孩子是——”
　　他的声音猛地止住，想到白尘陈突然消失的三年与学生们之间的传言，以为他是在外面犯了错，和不该在一起的omega弄出了不应该存在的私生子。

　　白尘陈动了动唇，想像他之前跟其他人说的那样，告诉老师这是他前妻生的孩子，却突然又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待他就像自己的亲生孩子，他不想骗人，也不想让白幸的身份被亲近的人误解，这是他辛辛苦苦、光明正大生出来的宝贝，不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但白尘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些事情才能不让人觉得他可怜。

　　在他被救出来后送进傅纵行家的医院的那段时间，他们的事情闹得太大，整个医院都知道走廊深处最后一间病房里躺着的人刚给傅家的大少爷生了孩子就被抛弃的人，不是承担着孕育器官的omega，也不是少见为爱人孕育生子的beta，而是个子宫萎缩，天生就不可能孕育的alpha。

　　白尘陈是一个alpha，是全国最高学府里导师最得意的门徒，是同窗眼里只喝露水的学神，是母亲眼里天上耀眼的星星，他身上有着常人难以理解而他自己也无法逾越的自尊与尊严。

　　但他却只能每天躺在床上，看着护工来回翻动他的身体，给他清理无法启齿的创口，再把白幸抱到他胸前，用好奇的眼神催促他喂奶。
　　他本来不会下奶水的，医院给他注射了催乳的激素，他们说这样对孩子好，几乎每个产乳困难的beta和omega都会注射，其实白尘陈知道他们只是想看一个alpha像omega一样隆起发育的□□，分泌乳汁，变成一个四不像的怪物。

　　白尘陈还记得那个beta护工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和那双平静视线下被掩饰住的鄙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高高在上的alpha能生孩子，这可真稀奇。”

　　他的苦难被太多人投以了居高临下又虚假不实的同情，他的自尊被一点点积攒起来的、用漂亮糖衣精心伪装的窥探与猎奇给磨平，那些眼睛里无一不藏着刀子一样的视线，一刀一刀地化作实形刺在他身上，最终他千疮百孔了。

　　白尘陈之前跟傅纵行说他去乞讨过，不是骗人的。
　　傅纵行父母来看过他一次，白尘陈拒绝了他们给的赡养费与私人看护，在伤口都没完全愈合的某天就抱着白幸离开了。

　　他一开始本来是想去找白崇的，但白崇和家人早已经卖了房子搬去了别的地方。
　　白尘陈没有朋友、失去了最后的“家人”、身体有伤带着孩子找不到工作、带着身上仅有的两千块钱，自己踩着自己的尊严，从不食人间烟火的优等生变成了大街小巷里抱着孩子乞讨的乞丐。

　　“……”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白尘陈捏了捏手机，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小声说：“是我生的。”
　　老师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条件反射地叫道：“不可能！alpha子宫天生萎缩，怎么可能生孩——”
　　他随即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问：“你用药了？！”

　　白尘陈全身僵住，把头深深埋下去：“嗯……”
　　“你，”电话那头深深吸了口气，最终又变成一声夹杂着痛惜的叹息：“我说你什么好啊……”
　　alpha虽然看似天生无法孕育，但子宫的存在就好像一颗诱人的蛇果，仍旧让一些科研狂魔产生了的兴趣，经过数十年的实验与研究，市面上终于产生了一种能让alpha体内萎缩的子宫重新发育的药剂。

　　然而，违背自然衍变需求带来的副作用也是极大的。药剂打进身体激发激素分泌，却也让其他激素分泌紊乱，绝大多数注射了药剂的alpha在怀孕产子后都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抑郁症就是其中最常见的一种。

　　老师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他：“孩子，你是自愿注射的吗？”
　　白尘陈的回答异常坚定，他不为自己做过的决定后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