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和岁稔》苏木辞

63、化城（一）

　　化城这个地方据说民风淳朴，百姓和乐，当地的父母官更是出了名的好，那想必这个地方的人们都不甚警惕，毕竟官府得力，百姓得利，无需费劳什子劲互相提防。

　　他们一路走到最头，找了家离衙门最远的客栈。

　　掌柜人不错，见他们是远道而来，知他们辛劳，特地安排了僻静的房间好好休息。拿了钥匙二人在小二的指引下上楼。小二也是个热心肠，一直说个不停，大有把化城百年过往都翻出来讲一遍的意思。

　　“二位客官不妨多住几日，咱们这儿重阳节可热闹呢，年年衙门都给百岁老人摆大宴，您二位还能往集上走走，且好玩着呢。”

　　沈时和道：“是嘛，早听说此地不同他处，是个好地方，如今才知并非虚名，只是不巧，家中有事，急着回家，怕是等不了这许久了。”

　　小二有些惋惜：“来年，来年公子再来也是一样的。”

　　“是，来年一定来。”

　　说着房间到了，两间房，左右挨着，小二转身下楼，陌柯进了沈时和房间。

　　沈时和背对着陌柯动了动裹胸布，转过身来问：“你想不想出去逛逛？”

　　陌柯：“万一……”

　　沈时和很干脆地坐下来：“我听那店小二说的不错，反正今夜不能赶路，不妨去看看。”说话的同时她在桌子上蘸水写了一个“异”字。

　　此地有异样。

　　陌柯马上配合：“好，那咱们就去看看，正好买点好吃的。”

　　“好。”

　　在房间待了没多久两个人出门下楼叫来小二问：“小哥，你刚刚说的集市往哪边走啊？”

　　小二热情指路：“往您二位来的那边走，二位去看看？”

　　“看看。”

　　“欸，来了化城总要去看看，我们这地方好得很。”小二不大好意思地打问，“您二位是兄弟？”

　　沈时和点点头：“是。”

　　“我说呢，瞧您这模样岁数不大，您弟弟更小，这小孩儿就爱玩，集上好玩的东西多了去了。”

　　“这么一说我们更想去了。”

　　“客官吃了东西再去？”

　　沈时和摆摆手：“留着肚子到集上吃去。”

　　小二不强求：“也好，也好，客官慢走。”

　　沈时和和陌柯出客栈往来的方向走，街道两旁欢声笑语不断，一片祥和，但这祥和在沈时和看来却莫名有些奇怪。

　　沈时和涉世不广，但她见过京城百姓和乐的模样，再和睦相互之间也有争吵有叫嚷，可这里人人说话都是轻声细语，买卖东西更是连还价都没有，也不会在摊上挑来挑去，打声招呼给了银子拿东西就走。而且不论是刀疤脸的大汉还是杀猪的屠夫，逢人就笑，人人都笑，就像是没有一个人不会笑。

　　“柯，在你们那，杀人的都会笑吗？”

　　陌柯摇摇头：“我师姐就不会笑，我是没心没肺。”

　　“如果有一个地方，不论是小孩还是老人，人人都笑，你会想要住在这个地方吗？”

　　“人人都笑……”陌柯忽然小脸一变，“这个地方不就是人人都会笑吗？”

　　“你也看出来了。”

　　街上的摊主也好，店里的掌柜也好，都那么好客地招揽着他们；路过的妇人不小心撞到，会上赶着赔礼；巡街的衙役和摊主互相道好，做活的汉子也会憨厚笑笑，小孩子看到陌柯都要递根糖葫芦……这明明就是奶娘口中的时和岁稔，是所有人都祈盼的天下，但这样的和乐，总让沈时和觉得不踏实。

　　她总能感觉这些笑着的人脸下有别的面孔，能感觉他们其实是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想要生吞活剥。

　　陌柯握住她的手腕：“姐姐要是觉得这地方不好，咱们连夜赶路换个地方？”

　　沈时和摇摇头：“如果这个地方真有什么问题，我们怕是已经走不了了。”

　　沈时和生出凉意，这座城让她浑身不自在。

　　*

　　南疆。

　　江昀寒从演武场出来，江白捧着披风上前：“公子，紫曦一直住在孟梁，没离开过。”

　　“没离开过？也没见过什么人？”

　　“没有。”

　　江昀寒擦完手把帕子放进铜盆里：“让你去找沈姑娘，有结果了吗？”

　　“属下已经派人一路北上，目前还没有消息。”

　　“看不见人心里总不踏实。”

　　“公子您不让楚公子帮忙找找？”

　　江昀寒摇摇头：“这是个是非之地，是非之地长成的花，多少都是带毒的，你记着这句话。”

　　江昀寒当初到了南疆，凭借左修南的话找到了百花园，又凭借沈时和说的族牌留在这里，江昀寒从来都知道他已经不能安安稳稳地回京城，所幸这十五年里楚家人操兵练马，加上江昀寒带来的七千兵马，也算手中有剑，尚能挣扎。

　　只是没多久江昀寒就发现此地的官员是楚家军的人，整个南疆简直是楚家军的囊中物，或者说只要可以，楚将军能直接在南疆立地为王。

　　江昀寒问过楚景年，问他可否要北上，楚景年说楚家有训，不论境况如何，楚家军不叛国。

　　家训什么的江昀寒熟悉，他也就那么一听，抛脑后去了。

　　楚景年这个人不一般，至少和楚怀瑾相比，他城府很深。

　　江昀寒才回房换了衣裳，楚景年就着人来请，说沈时和有消息了，江昀寒带着江白赶紧过去。

　　“景年兄，如何？”

　　楚景年指了指案上的信，江昀寒打开看过：“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

　　“和官兵打过一场，之后就不见了，黎叔他们找了很久，没找到，只能先往回走，传信给我。”

　　江昀寒“啪”的一声把信纸拍在桌上：“也就是说现在她或许已经落在官兵手里，或许一个人走在某个地方？”

　　“昀寒……其实……”

　　“我知道楚家人尽力了，从京城活着出来已是不易，即使没有消息也可能是最好的消息，化城地界是吧？好，我的人我找，我找。”

　　江昀寒转身要走，楚景年拦住他：“什么叫你的人？那是我的妹妹，是我亲姑姑的女儿，你以为我不着急吗？我爹躺在床上这些年不就是为了见见我这个妹妹吗？你找？你拿什么找？拿你那七千兵还是你自己去？胡闹。”

　　“那你说怎么办？事到如今不找难道还要坐以待毙吗？大梁上下都在找她，南疆安全我知道，可南疆之外呢？化城是什么地方？化城的父母官年年被礼部称赞，那是出了名的无贼城，在化城地界找个通缉了的犯人，难道不是易如反掌？她手无寸铁，不会丝毫武功，你想想她活着回来的可能吧，我胡闹？那就让我胡闹去吧。”

　　江昀寒转身摔门离去，一路上人们都看着他，这些人都是楚家军如今的亲兵，也都在江昀寒手底下听训过，但真论起来，江昀寒还是个外人，就连他带来的七千兵也让他以不相容为由单独隔了起来。

　　京城来的傲气，当地的更傲气，既然互相看不惯，不如不看。

　　江昀寒无视这些人的目光，直冲冲去了兵营。他来时带了七千兵马以及半数死人庄，七千兵马这是藏不住的，但半数死人庄想不被楚景年知道可太容易了。

　　“江白，让陌序去化城。”

　　“是。”

　　七千兵如今对江昀寒是绝对的服气，他们被圈在这个地方，无法得知京城的消息，他们叫江昀寒还是会叫一声：“将军。”

　　“嗯，今日训练的如何了？”

　　“回将军，兵阵我们都熟悉了，就是还没往一块儿练过。”

　　“走一回。”

　　“是。集合。”

　　江昀寒站在廊下，他知道这里有人监看，他无所谓，排兵布阵向来就是兵家常事，何况他两边训练的兵阵都一样，无非是这些兵阵所含有的意思不同罢了。

　　化城，那可真是个热闹的地方啊，曾因为挖矿砸死七百矿工，被告御状，也曾因为税收一事被税史参过几本……过往种种都在这位杜知州上任后殆尽。

　　*

　　“杜谦，这个人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呢？”沈时和和陌柯在大街上溜达着，两手空空什么也没买，倒是打听到了此地知州的名讳。

　　陌柯摇摇头，表示他不知道。

　　“杜谦……”

　　化城玉器最好，说此地有上好的玉矿，传说中有神鸟自昆仑衔玉而来，埋玉而成玉矿，继而养活了化城世世代代。

　　“这儿还是个修仙的好地方。”

　　“我们现在去哪？”

　　“买东西，出来转一圈什么都不买就回去，不好。”

　　陌柯一听买东西就两眼放光：“买吃的吗？”

　　沈时和想了想：“入口的东西其实并不想买，嗯……咱们带的吃食还有，先吃那个？”

　　陌柯一听就明白了：“好。”

　　先从哪儿开始买呢？沈时和也不想进铺子，外面的小摊就很好。

　　有卖书的，卖笔墨的，卖伞卖扇卖玉器的……既然来都来了，看看玉器。

　　“你要不要给你的匕首买个坠子？”

　　陌柯摇摇头：“坠子虽然好看，但无一利，说不定杀人的时候还会碍事，不买不买。”

　　“那就看看别的，不如我们买几本小人书？路上也能解解闷。”

　　“好。”

　　只要不买吃的，陌柯都兴致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