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和岁稔》苏木辞

62、分道

　　对于沈时和的女扮男装，黎旻易没说什么。

　　无非是有一种看着长大的闺女忽然不认识了的感觉罢了。

　　白衣居的人把他们送到瑶河对岸，还留下了一包银子，原路返回。

　　沈时和把银子递给黎旻易：“黎叔收着吧。”

　　黎旻易没有推辞。

　　沈时和一路上很少和楚家的人说话，她总和陌柯待在一块儿，他们有说有笑，像亲姐弟一样。

　　这天走到一个小镇天色已经不早了，赵管家或者该叫赵顺德，他到前面探路，寻了一家客栈，然后分为三路先后住进去。

　　沈时和陌柯带着赵顺德，余下的人再分为两路，他们几乎包下了整座客栈，但彼此之间要装作不认得。

　　沈时和和陌柯住对门，沈时和旁边是赵顺德，斜对角住了其他客人，再往西数是或挨着或不挨着的楚家人。

　　晚饭沈时和和陌柯在沈时和屋里吃的，这也是这么久以来两个人仅有的独处。

　　“冰葡萄，我特意让掌柜准备的。”

　　陌柯拈起一个丢进嘴里，嚼烂了咽下去。

　　“其实我不喜欢吃这个。”

　　“嗯？”

　　“死人庄的规矩，凡是做了暗卫的人饮食都要按照死人庄的安排来，我生在死人庄，三四岁大就跟着练功，吃的东西也都是五谷杂粮，没吃过这些，那日在姐姐马车上见到了，要了一颗，其实没有多么好吃，只是稀罕。”

　　沈时和露出怜惜的神色：“你该早告诉我的，这样，咱们明日走之前上街买些吃食，你想吃什么咱们就买什么。”

　　“我们有钱吗？”

　　沈时和拍拍腰间：“你放心，临走前秋檀给了我很多钱，够你吃到南疆了。”

　　“好。”

　　沈时和给陌柯夹了块肉：“多吃点。”

　　其是沈时和并不完全信任楚家人，这话胡夕儿说过，江昀寒也说过，直到现在她才觉得这话很对，不应该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陌柯将写着“商君赫”名字的字条塞进她手里之后。

　　那日他们走在林间，楚家人捉了鱼来架火烤鱼，陌柯递给她水的时候顺手把字条塞给了她，这一路楚家人都把她看的死死的，不知道是怕她跑了还是怕她做什么事情。

　　陌柯的意思是江识一直在查商君赫，但至今没有结果。

　　想想和商君赫那寥寥几面，以及还在商君赫手上的周苒和夏萤，沈时和就觉得发慌。

　　“这个好吃，多吃点。”

　　“嗯，谢谢姐姐。”

　　窗外有人影闪过，屋内其乐融融，欢声笑语。

　　瑶河南岸到南疆还要几天，没见到江昀寒，沈时和就没办法放心，她可能会相信江昀寒，或者说她只相信自己，又愿意把自己交给江昀寒。

　　第二天他们说好各自出客栈，然后在镇外的树林见，但在去树林的路上他们三个被官兵围住了。

　　一个在晋王府做了十三年管家的人，一个游走于高官显贵之中能傲然抬头的人，一个虽然是奴才却能绫罗绸缎山珍海味的人。

　　“真的会甘愿回到南疆，做人下之人吗？”

　　“会，但我不想了。”

　　“你这样心思，黎先生他们知道吗？”

　　“没必要让他们知道，你们被抓回去之后，我拿了赏钱就会离开这里。”

　　“南疆没有让你惦念的人吗？”

　　“我是跟着黎先生在营帐推演的那千人之一，那场大战之后两年我就去了晋王府，孑然一身，来往无忧，何况如今我也不过而立之年，与其回去跟着起兵，不如过自己的日子去，你也看到了，当今皇帝不是那么简单的人，造反没有好下场。”

　　“你对得住那些因为你而死去的人？”

　　“对不住，下辈子吧，下辈子再偿还。”

　　沈时和不留情面的笑出声来：“下辈子？也好，那就下辈子吧。”她说，“赵管家，你还能想起当初晋王府死去的那些人吗？断头的挖眼的割喉的，你想选哪一个？”

　　赵顺德倏地睁大眼睛。

　　“赵叔，你该让这些官兵带着弓|弩来，单凭长刀，啧，怕是不够我这弟弟松筋骨呢。”

　　话说完陌柯已经冲了出去，只剩下几道残影，他手里拿着一把匕首，“蹭蹭蹭”几下倒了一片，不致命，只是都动不了了。

　　赵顺德想拉过沈时和做人质，刚把手伸到沈时和跟前，一支小巧的弓|弩已经抵在他的颈上，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轻笑：“赵叔，听说过死人庄吗？那里的人活着，却每日都在做死人，他们的任务是杀死活人，可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会变成死人，所以他们中凡是能出来做任务的，都是难得的高手，不过这些高手杀人也会挑的，像你这样的，他们就不屑于杀，别动赵叔，我知道你有武功，但我只要轻轻动一下手，你就活不了。”

　　“你想做什么？”

　　“问你点事。”

　　“什么事？”

　　“太子殿下身边有个叫商君赫的人，你认识吗？”

　　“知道，但是不认识。”

　　“他的来历晋王爷没查过？”

　　赵顺德挣扎了一下：“南朝来的，没什么背景。”

　　“没了？”

　　“没了。”

　　沈时和收回弓|弩，微笑：“赵叔你可以走了，虽然没有赏钱，但你自由了。”

　　赵顺德看看沈时和再看看旁边一脸不好惹的陌柯，没有动手，谨慎地穿过地上哼呦的官兵走出去，然后一直袖箭射出，直中他的后背。

　　“赵叔，慢走。”

　　陌柯有些吃惊，他罕有地皱了皱眉头。沈时和慢悠悠地收着弓|弩，不甚在意地说：“现在的我除了你一无所有，总要走出这第一步，我奶娘说的对，不杀人的人会被人杀，杀人的人也会被人杀，何必吃亏。”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往另一边走去。

　　她在发抖，这是她第一次想要杀死一个人。

　　赵顺德没有错，那些所谓替他死去的人也替大梁万万计的百姓死去，替她死去，她没有资格质问。

　　“何况，我没有杀他。”

　　陌柯回头看了眼，赵顺德刚好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离开。

　　陌柯才松了口气，在陌柯看来只要有他在，沈时和是不必沾这些事的，他觉得他可以护住她，这是他的任务，她是对他好的姐姐。

　　“我们不找楚家的人了吗？”

　　“不找了，自己去。”

　　“那……我们还买……”

　　“当然要买，咱们先去换点碎银子，然后你想吃什么咱们就买什么。”

　　“好。”

　　陌柯也不愿意跟着那些楚家的人。

　　陌柯身上有些血腥气，沈时和给他买了身干净的衣裳换上。一条街的吃食几乎每一样都来了点，他们买了马车，往镇子另一头去了。

　　沈时和骑不了马，不然肯定骑马要快一些，不过这样走在路上倒舒畅，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姓商的如果是南朝人，那他靠近主人就有别的目的。”

　　沈时和点点头：“可是咱们回不去，我还担心他会不会对周苒和夏萤做什么。”

　　“不会，我已经让陌七去接她们了，应该不会有差错。”

　　“你什么时候让他们去的？”

　　“他们走的时候。”

　　陌柯的话让沈时和卸下了沉甸甸的牵念，忍不住从陌柯头上摸了一把，之后就轻松不少。

　　“陌柯，其实白衣居的人之所以叫我江姑娘，是因为我和他们说我叫江风禾，我在想，要不要给你换个名字。”

　　陌柯手里扯着马绳，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的名字是按死人庄排下来的，我们这一辈是‘陌’字为首，轮到我是‘柯’字，是代称，算不得名字，姐姐你只管改。”

　　“嗯……”沈时和想了想，“也不用怎么改，我们就用你主人的姓氏，我叫江风禾，你叫江柯，怎么样？”

　　“好。”

　　“还有啊，你不能叫我姐姐，你要叫我……哥哥？感觉……”

　　这回轮到陌柯笑话沈时和：“我叫你公子不就好了。”

　　“不不不。”沈时和想了想，“你还是叫我哥吧，公子比哥还要奇怪。”

　　“好。”

　　“没人的时候还是姐姐好听。”

　　“好。”

　　陌柯如今对她的话总是有求必应。

　　*

　　江昀寒一夜未睡，天将亮的时候才堪堪睡着，结果没睡多久就被惊醒了。

　　楚景年坐在屋前廊下正煮茶，听见他醒了，悠悠地问：“做噩梦了？”

　　江昀寒趿拉着鞋跑出来：“他们有消息了吗？”

　　楚景年打量了他几眼：“已经到化城地界了，用不了几日就能到。”

　　江昀寒松了口气：“那就好。”他随手拿起一盏茶灌下去，在楚景年身边坐下，“景年兄，我已经两个月没见过她了。”

　　楚景年“嗯”了一声，随即说：“我从未见过她。”

　　江昀寒偏过头看着他，没再说话。

　　*

　　化城，刚刚路过的小镇就属于化城，他们走了一日，赶在日落前到的化城，他们一路走过来找客栈，陌柯说：“小镇那边的官兵不该留活口，他们会追过来的。”

　　沈时和顿时了然：“发现了？”

　　陌柯摇摇头：“但刚刚走过来，我看到了化城的衙门。通缉令自然各个地方都有，就看有没有人能认出咱们来。”

　　沈时和想了想：“不对啊，就算有画像也只有女相的我，没有男相的我，更不会有你。”

　　“姐姐，小镇郊外那些官兵见过我们。”

　　沈时和：“……”
　　“再有追来的，就不留活口了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