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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南朝 ...

  •   沈时和坐在吕芙次位,后背挺的笔直,肩不斜头不歪,说话都轻声软语的:“老夫人,姨娘,时和没什么亲人,单说这嫁衣一事,时和便要深谢您二位。”

      得言,秦老夫人和吕芙相看一眼,吕芙垂眸没说话,秦老夫人语气和善:“孩子,你是可怜人,那钟山别苑是什么所在,我虽少出门户也知一二,在那个地方求活不是易事,如今来了家里,从前这些尽数随风去,往后的日子要过好。”

      吕芙才说话:“是呢,新婚之礼这些你不消的多管,自是皇上赐婚,皇后娘娘做媒,那这些就有宫里头盯着。只是这嫁衣本是娘家所出,皇后娘娘虽认你做干女儿,你也被特封为公主,但说些不好听的话,到底是没权没封地的空衔,也不敢劳动皇后娘娘亲绣,宫里的尚衣局手艺倒不差,可姐姐说不放心,我也这么觉咳咳咳……”

      她以手帕掩口咳了一阵子。

      秦老夫人关切地看了吕芙一眼,念叨两句:“叫你少说话,你偏说起来没个完,时和什么时候都能来和你叙话,急什么,快快喝口水送一送气。”

      吕芙咳得面红,消停了也不驳话,乖乖听秦老夫人的念叨,接过侍女手里的白水,小口送进去。

      念叨完吕芙,秦老夫人转向沈时和:“阿芙和我的意思是一样的,你与寒儿这桩婚事碍了一些人,宫里也不是什么消停所,婚礼那头有寒儿瞧着,这婚服还是咱们自己出,可惜啊,”秦老夫人低头抻了抻盖在腿上的毯子,抬头才继续说,“我不是大梁朝的人,这绣活我也没学过,跟着老王爷时更多还是战事,后来入京,我自知身份不妥,因此小心翼翼,几乎不与其他夫人贵女往来,也想过学一学,没几日我就歇了,阿芙不一样,她的绣工简直比尚衣局里的还要好,请她来为你做嫁衣,定是最好不过的。”

      沈时和一听赶忙站起身来朝着吕芙,言语之间尽是愧疚:“姨娘身子不好,还要劳烦姨娘为我如此,时和给您添麻烦了。”

      吕芙急了:“姐姐,不是说过不提这些的,她这孩子一瞧就是面子薄不爱麻烦别人的,妹妹只管做了就是,您瞧瞧。”

      秦老夫人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孩子你莫多想,我们啊就是想让你放心,这嫁衣定不会出错。”

      吕芙也说:“对对对,我左右无事,日日闲着,你不要往心里去啊。”

      沈时和才又坐下来:“可时间也确实仓促……”

      “不仓促,这嫁衣啊,我们早就开始张罗了。”

      沈时和这才知道自打江昀寒在钟山有个喜欢的女子的消息被这二位知晓后,这嫁衣一事就已被提上日程。

      秦老夫人摆摆手叫左右伺候的人都下去,沈时和瞧着像是要与她说些什么,果不其然,秦老夫人提起她自己:“我的来处想必你听过一二,我父亲本是南朝外事处要员,本来深得南朝国主信任。两国交战,南朝当时最负盛名的将军不知怎么中毒了,失了一员大将,本就弱小的南朝恐无力抵挡梁朝的进攻,便派我父亲出使江家军营帐,试图游说老王爷的父亲延后发兵,呵,可笑吧,明明是他们挑起此战,却要梁朝听服。”

      沈时和仔细听着,适时应声:“老王爷自是不肯。”

      “是啊,他身后是梁朝子民,哪里有等敌人磨枪来杀的道理,我父亲深知此事必不可成,也知他自身难保,回去复命前叫母亲带我出去避一避,可南朝国土不似梁朝,我与母亲脚力不堪,根本跑不远。南朝国主派人捉拿我与母亲,想以此威胁父亲再往江家军营帐。母亲为救我将我藏在乞儿堆里,给了那乞儿头头一些银两,想让乞儿带我离开那座城,但是那些乞儿是认地盘的,不会轻易离开,我只得乔装之后独自寻路,我那时也是蠢昏头了,那些乞儿分明告诉我他们总是一起的,所以我自己甚是惹眼,被盘查的官兵盯上。”

      沈时和不由得皱起眉头,提起一口气。

      秦老夫人无声叹口气接着说:“告示栏里张贴着那一日的告示,听人们议论,好像与秦大人有关,秦大人,还能有哪个秦大人,我总要看一眼,就这一眼,险些没逃脱,是老王爷救得我。”

      “老王爷?”

      “原来是我父亲自知那一行必败,他身为南朝官员,以身殉国理所应当,可他不放心我母亲与我,便私下里求老王爷的父亲救救我们,他觉得那位将军中毒一事一定不是小事,南朝国中他谁都不敢相信,可笑啊,最后居然求到了敌人家里。”

      秦老夫人这么多年在梁朝,口音已与梁朝无二,只是方才说起这些事时也会时不时来一两句南朝话,骂一骂南朝国主,听起来,南朝话更生硬一些。

      “老王爷彼时也是年轻将军,南朝之中都识得他父亲,少有知道他的,他再乔装改扮,混成个别国商贩,就这么进到南朝国都,在告示栏前的官兵要发现我时,他已将我带走,后来我就随他来了梁朝,秦蕴,秦蕴,秦蕴是我的名字,他说不必改换,而我至今都记得告示栏的告示上写着什么,我父亲奉命二次出使,国境线处他与梁朝使臣遥遥相望,梁朝使臣请他过境一叙,他拒绝了,随即深拜之后调转马头,就在界碑之下身首异处,他身边的士兵早已得了国主密旨,事不成,则人不必还,听说当时把梁朝使臣都吓着了。”

      沈时和满目惊骇。

      “父亲死后死讯秘传回去,我母亲被赐死,啊~彼时,彼时南朝那位将军尚未好转,军中人心浮动,军心不稳则仗难打,有人提出犒赏军中兵将,以安抚人心,金银布帛自然少不了,可这些多给了他们的家人,能给他们些什么呢?”

      沈时和已经知道了,这些在奶娘的故事里她听过:“女子。”

      秦蕴闭上眼不忍言说,再睁开已含热泪:“不仅是女子,那军中甚至还有龙阳之好,男子或是女子没有分别,淫|乱之状,靡靡之音,南朝人不足,还要买卖别国之人,其中女子为重。梁朝奴隶从不是人,无权无名,有些人为挣取银两,便将那些青楼妓院失了美貌的女人与哪家发卖的小妾侍女收拢了卖过去,从中获益,到后来这些也不足够……那两年周边国中应当有不少丢失不见的女子。”

      沈时和不敢说话。

      秦蕴一双眼木木地看着门,冷冷地说出那告示:“告示上说,我父亲叛国通敌,已被正法,而我母亲,我母亲深明大义,甘愿为我父亲赎罪,已自请前往军中……我知道,那时她已经死了,我母亲是多么刚烈的女子,她必定自戕,有什么用呢?有了她,南朝之中竟真有女子自请入军营……我父亲与母亲这条黄泉路都不得干净。”

      沈时和双手的指甲深深扣进手掌心,没有一丝痛感,屋子里沉闷极了,暑夏,屋子中间的那盆冰时而冰冷时而又像火炉一般,沈时和察觉不到凉爽,心中一阵发寒,一阵闷的难受。

      秦蕴稳稳心绪,对沈时和说:“孩子,我和你说这些不为别的,如今皇上赐婚,那你就是江家的人,你来江家有一阵子了,也应当知道江家是非不少,这其中有我的原因,我是想让你知道我对南朝的恨,我绝无再偏袒南朝的可能,倘若往后有人以此难为你,你大可反击,不必有所顾虑,至于寒儿,他从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你更不用顾虑。我家还有个大儿子,叫识儿的。”

      秦蕴看向吕芙,吕芙说道:“识儿如今虽在朝中,但他和寒儿恰恰相反,是个一棍子打下去也闷不出声的,只是有一点他兄弟二人不曾辱没江家,那就是江家人的血性,文官武骨。提笔,笔写春秋,可安天下,上马,马革裹尸,可救天下。至于宁儿,前些日子的事情我们也知道了,她胆子小,可你放心,她从不惧死。”

      秦蕴道:“孩子,钟山虽苦,苦人体肤,江家虽福,朝不保夕,我们今日与你说这些其实只一句,若将来江家真有什么不测,不要顾念,不要牵恋,自己活着比任何事都重要,记住了吗?”

      见过婆家给下马威的,没见过进门之前要大难临头时劝儿媳远飞的。

      沈时和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不清醒,她只管跪在地上叩首:“老夫人,姨娘,时和承蒙王爷垂爱,攀附高门,一朝婚嫁,此生便是江家人,自知势单力薄,做不得什么大事,唯有一身一心与江府生死共担,绝不相弃。”

      沈时和在秦蕴如今这岁数时回想起今日,又怎知今日不是江府摆给她的鸿蒙宴呢?可实实在在的,她这一生全交待在这场鸿门宴了,再未犹疑过,有人问起,她说:“我也不知。”累累一生,“不知”二字足矣开篇。

      屋内乾坤暗暗,屋外侍女来报说晋王爷登门,想要见一见和安公主。

      “和安”,沈时和衔名。

      尚坤宫外一别,如今也不过一月,李原倒显憔悴,对于李原,沈时和有所感激。

      当初礼部核验,沈时和的户籍伪造一事李原也出了些力,可既然做了公主,这户籍便可作废,自有宗人府给出新的户籍簿子,晋王爷将新的身份连同礼箱送进文王府。

      晋王爷最爱送人礼箱,里头左不过是些文房四宝瓶器摆件,并不稀奇。可当沈时和打开礼箱后里头半数是胭脂首饰薄纱衣裙,半数居然是古书古籍。沈时和拜了又拜,礼箱才抬进汀兰院。

      江宁近来越发沉稳,她每日风雨无阻地听学,站在案桌前练字,秦先生时常夸她,她会笑,更多的却是学会了思量,她常常找沈时和说话,今日着手准备沈时和的生辰礼,礼箱抬进来时她也只是有条不紊地安排摆放好,无有其他,也是后话。

      李原来的奇怪,走的也仓促,礼箱送到沈时和这里,除了沈时和拜见他时他说:“公主,公主,咱们朝的公主不好做啊。”之外,也没什么了,一盏茶都不曾吃。

      可依律沈时和收了晋王爷的礼是要往晋王府谢礼的,于是第二日沈时和起了个大早,带着满腔的不情愿,跟江昀寒去了晋王府。

      晋王府前有十数个仆从在洒扫收拾,远远望见文王府的马车来了,门房赶忙回府禀报,洒扫的仆从们也拿着器具从偏门回府,并未耽搁。

      晋王府比文王府还要大一些,门上漆红的匾额是晋王爷亲笔所属,比起李简的字更多几分闲云野鹤的意思。

      晋王爷李原与李简并非一母所出,李原因素来愚钝且不问朝事,是除李简外唯一存活下来的皇子,封晋王,赐府邸,司宗人府,原是个清闲差事。

      李原一早收到江昀寒的拜帖,收拾整顿府邸只待迎二人前来,故而他二人一进街门还未绕过照壁已有一队仆人相迎,沈时和脚下一顿险些在那才洒过水的石阶上滑到,江昀寒扶住她才不至于失了礼数。

      由那一队仆从引着绕过照壁进到院里,一大缸水莲竞相绽放,四周呈圆环状还立着几大盆牡丹,皆是最贵的品种。李原平日里应酬少,想必大半的花销都在这上面了。

      这是前院,两边东西向极为阔绰,丫鬟仆从来来往往,极有规矩。会客厅南北通透,过会客厅是一截青石板路,右手边小花园,左手边假山玉石,水如泉涌,至此也没看见李原人影。

      不能再往里走了,这不合规矩,没有一来就入大堂过正房后院的,来时秦蕴特意把沈时和叫到听风居嘱咐过,不论晋王府的人怎么说,过了会客厅还不见人就不能再往前走,沈时和牢牢记着。

      晋王府的人看江昀寒,江昀寒只知道秦蕴叫沈时和去了好半天,心里对沈时和是放心的,故而没有回应,一行人耽搁在这儿,有人赶忙到后院禀报。

      不多会儿有人从后院过来,同行的三四人,拎袍而行。

      其一说:“真是妙啊,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见江东先生画作,实在不虚此行。”

      其二说:“是啊,都说晋王爷手中不乏好物,今日得见此生无憾。”

      走在中间的那个一派凛然正气,两袖夏来清风,他正笑着一一回应,直到走到江昀寒和沈时和跟前。

      “文王爷?”那几人见礼,“奥奥奥,王爷今日有事,我们就不叨扰了,先行告辞。”

      李原颔首道:“实在不巧,也确实是文王爷先与本王相约在先,这……我们改日,改日必聊个酣畅。”

      “好说好说。王爷,文王爷,告辞。”

      “告辞。”

      “好走。”

      只一会儿的工夫全散完了,李原这才看过来。

      沈时和低头看,最先入眼帘的定是他脚上一双黑色皂靴,平展干净,她扎着脑袋不抬头,江昀寒已经和李原说了好些话。

      李原转身请他们往后院走,“一早接到你们拜帖,原是没有客人登门的,也不知是谁将本王新得了江东先生画作的事捅了出去,这才来了几个平日里交好的友人。”

      江昀寒道:“是我们来的时辰不巧了。”

      “不,巧的很。”丫鬟奉茶,李原和江昀寒坐于堂上,沈时和在江昀寒一侧,“江东先生的画作可是千金都求不来的,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生祸端,你们来之前我就想让他们走了,奈何没个由头,你们一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江昀寒失笑:“这也就是您,换做旁人都未必认得江东先生是谁,更不会因一幅画被人看多了而苦恼。”

      “哎,江东先生,啧,那可是江东先生。”

      趁他们说话的时候沈时和默默思忖,江东先生,听着倒觉得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或见过一样,她细细想着,从钟山别苑想到碧溪苑又想到江府,她回忆去过的地方,尤其是文玩古斋,终于她想起她的房中似乎是挂着一幅江东先生的画,彼时她以为那是江昀寒与江东先生交好云云,可既然李原都视若珍宝,想来这画不仅在老百姓中价值千金,在这些达官贵人之中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两个人不知说到了什么,笑了两声,接着话头便转向了沈时和。

      李原生来一派慈祥模样,有些时候沈时和甚至觉得他像观音庙里的菩萨,慈眉善目的。

      “和安公主在钟山别苑时候可有大人帮扶啊?”李原这么问。

      沈时和起身行至中间,款款一礼,道:“因时和是孤儿,不曾有大人帮扶,只有杜管家和邹娘子。”

      李原点点头:“受苦了,那别苑我也曾去过。”他看向江昀寒,“里头伺候的侍女们双手竟无几处完全,也不知那杜管家和邹氏平日里是如何苛待这些孩子们的。”

      沈时和微微抬头偷偷打量了李原两眼又赶忙扎下脑袋。

      这话江昀寒是有资格搭的,他去别苑的次数怕是连李简都比不过:“是,我也曾看到过,都是人生肉养的,我家的奴才们虽数九寒天还在外头伺候,也没见就成了那样。”

      “唉,这些管事的,心肠狠毒啊。”

      沈时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南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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