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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胡连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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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朝文人开国,武人开疆,初代帝王兄弟二人一文一武创此天下。
“太祖尚文,但登基没几年就因病而崩,后其弟继位,兄友弟恭,棠棣之情,太祖定下的礼制律法得以传用至今。”
“所以作为京都父母官,能力与才品缺一不可。”
“是,时和,你们这件事看似不大,但放在冯度身上,却是大事,佟荣之要想保他,不易。国中学府无外乎国子监与翀门学宫,国子监倒罢了,观山先生的翀门学宫才是文人儒士的高坛,这件事但凡皇上有所偏颇,观山先生便能第一个不应。”
“他可矢口否认,或者找师茗说情。”
江昀寒打量沈时和:“嘶~你啊,内里大胆,浮于表面却总小心翼翼,不愿直言。你分明知道这件事的内环在皇后娘娘,而不在师茗,佟荣之不傻,他还没将李家王朝完全拿捏在手掌心,孙家的人他一个都不想得罪。”
是啊,这件事的内环不在师茗,而在孙谨言,这个道理沈时和早在孙谨言的尚坤宫就已经想通了,否则她怎么敢出这个主意,一旦师茗反水,就是一场空。
沈时和心事被说中,笑了笑没说话。她才从花一那儿学来的制茶手艺,双手奉上茶盏,茶香悠悠,沁人心扉:“王爷,我这儿还有件事想同你说。”
江昀寒接过茶盏浅饮一口放下了:“你说。”
“你还记得我们离开钟山时见过的仪仗吗?”
“林易安?”
“是。”
“我近些时候在忙另外一件事,林易安这里倒真没有过多关注,不过我的人打听来的消息是那女子出自青楼,而林易之是她的客人。”
沈时和点点头:“这些你和我说过,前两日我在花娘处插花,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这位林大人,花娘说她认识林大人新近娶的夫人。”
“她认识……嗯,也不奇怪,她的铺子本就是为姑娘们开的,她怎么说?”
“她说那女子姓云,名作雾莲,是一座青楼的头牌。”
“云雾……lian是哪一个字?”
“莲花的莲,怎么了?”
江昀寒听到这名字后似乎有些异样,起初在咂摸这名字,后来开始想些别的,忽地,他说:“前朝时有教坊曲名来自西域,叫做‘苏幕遮’,此曲名还有个名字,‘云雾敛’,lian乃是收敛之敛。”
“这有什么特别吗?”
“呃……是是这样啊,”江昀寒挠了挠耳后,略略有些紧张,他抿抿唇,“嗯……青楼女子,青楼女子大多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这些女子只有花名,未有上得了户籍的正名。当然,也有家族罚没的贵人女,只是我朝并没有过云姓人家抄没,所以我……”
沈时和恍然大悟:“王爷你知道的当真不少,我就想不到这些。”
江昀寒欲解释,才开口就被堵了回来,也是无奈。
江白从外头回来,左右拜了拜,才说:“王爷,姑娘,林易安不见了。”
“不见了?”
“是,您吩咐出去查林易之的那队人回来说昨夜通州大雨,兄弟们躲了两刻钟的雨,雨歇之后就在没见过林易安的身影,都以为他在房中睡觉,可今晨也不见他升堂,更奇怪的是他新婚不久的夫人也不见了。”
江昀寒神色一沉:“上面知道了吗?”
“咱们是在监看,发觉的早,属下觉得上头还不知道。”
“我知道了。”
沈时和盘不明白这其中的联系,只是觉得哪里缺一环,至于是哪里缺了,她始终想不到。江昀寒也这么觉得,就好像这件事并不是突发,而是与什么有所关联。
“通州……”沈时和念着,“通州隶属京城……哎,你先前说林易安是被罚到了通州,通州即便是京城远郊,可到底隶属京城,朝廷罚官都这样罚吗?虽说由朝廷到地方,看起来好像是降了,嗯……”
“他能全身而退就已经说明他身后有人,只是我以为他到了通州,安稳无事,他这里就没什么大碍,我只在意他身后的人,可现在看来,未必是这样。江白,京兆府那边的人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有,但不是林易安失踪的事情,是钟山好像出事了,冯大人不在,是彭大人去的。”
“钟山?”
“钟山又有什么事?”
江白摇摇头:“暂且不知,自从冯大人出事之后京兆府的嘴越来越严,许多事情都是秘密参奏,这件事还是咱们的人在外头看到京兆府有马车往钟山去,一路跟着才知道。”
“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前马车到的钟山,不到一刻钟前咱们的人来报。王爷,晋王爷也在钟山。”
“晋王爷?”
“是,晋王爷比京兆府先去,轻装简从,看上去是去登山的。”
“实际呢?”
江白的念头也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卡住了,也只能说:“登山。”
江昀寒:“……你是不是察觉到什么?”
江白一时半会儿通不了,索性将自己卡住的念头说给江昀寒听:“属下觉得晋王爷今日入山有些蹊跷。”
“蹊跷在哪儿?”
“一则,晋王爷有个从不离身的护卫,今日从出府门就不在他身边;二则,如今山中蚊虫繁生,天气又燥热,晋王爷为何要在今日登山呢?”
江昀寒道:“你这些其实也不算蹊跷,晋王爷也有些身手傍身,不带护卫……”
江昀寒停住了。
江白继续说:“王爷,属下平时不在您身边时……王爷闲来无事可愿在这样的天气,钟山一行?即便真就无事可做……”
沈时和听着,也猜着,像江白这样的贴身护卫与阿故不同,阿故并不跟随卿如珩进出,只是紧要时候保护,而江白这样的护卫几乎总是跟在身边的,倘若不在身边,大多也是安排了别的什么事,而这件事一定不寻常。
当然,也有例外,万一就是想爬爬山呢?
江昀寒不是会相信一个“万一”而放任的人,他当即说道:“江白,备马……马车……”
“我我我会骑马。”
江昀寒想探寻她会骑马这件事,又因事情紧急搁下:“备马,去钟山。”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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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山,第三重院,夏日的蝉鸣实在聒噪,热风如浪,蚊虫繁生,江白说得对,这样的天气,尊贵如晋王爷,何至于来受这等苦。
除非有绝佳的热闹吸引他来。
就像吸引来文王爷一样,不同的是他们三个找到这儿且费了一番功夫,晋王爷嘛,就不知了。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林大人,您可听过这首词?”
林易安再草包也读过两页书,这词风靡一时,岂会不知,但他毕竟是欺世盗名之徒,知一不知二罢了。
“自然听过,你你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居然会听过,真是稀奇。”
被一根麻绳捆住丢在地上的是林易安,而他面前站着一个白袍加身的女子,隐约可以看到那女子面容姣好,不施粉黛,而所饰物件儿竟有几分异域风彩。
林檎木叶发坐果,虽茂盛,但躲人还是差些,三个人更显拥挤,那女子往这边看了许久,也不知是否发现了他们,总之没有理会,而沈时和眼观四下,在另一边的灌木丛后发现了来受罪的晋王爷。
“看来这里真的有戏看。”沈时和搡搡江昀寒,“一会儿要是打起来,江白,你得保护我哦。”
沈时和有个旁人没有的本事,她总能和这些身手奇好的小人物投缘,譬如阿故和江白。
江白看看江昀寒,默默点点头,江昀寒什么话都没说。
院子里的女子拉下头上的罩帽,她发髻间有一枚从未见过的物件,沈时和不认得,却见过。
“夕娘子。”
“西域来的。”江昀寒给予肯定。
女子行事看着就干脆利落,只见她从怀里拿出匕首,将匕首尖部抵在林易安颈间,轻轻一用力,出现一道血印子。她又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打开后像白色粉末状,林易安浑身捆住,颈部又疼痛,几乎任由女子宰割。
女子将那包粉末端详一阵子,仰起头来往嘴里倒了半包。
沈时和与江昀寒对视一眼,皆不知所以,这时,另外半包已经进了林易安的嘴里。
女子大笑几声,才缓缓说道:“她这一生,呵,值不值我已经说不清了。一家长女,幼时苦难缠身,不得慈爱;少时千里迢迢来此国中,免了两国战事;蛇蝎窝里,得蒙两位娘娘庇护疼惜,过了两年安稳日子;一朝遭人陷害,沦落至此,却幸有皇后打点,虽孤寂,也足矣。大抵是所有的幸事,本就不该属于她,命数如此,我不怨你。可有一点,她的命是在你这里断送的,贵国以礼治国,那我就要礼尚往来,你取她的命,我取你的命,至于我自己的命,我敬送这天这地,我们不欠了。”
“你……你不是……咳咳咳咳……青楼女子……”
“自然不是,”女子抬手抹去嘴角血痕,说,“我乃是西域……”开口之后她停顿一晌,转而说,“不重要,到了阴曹府,见了她,若是问你……咳咳咳……啊~呼~若是她问你怎么去的,你就说,是她的小狐狸……送你去的,别忘了……林大人。”
最后三个字她说的很重,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噗呲”一声,匕首断送了林易安最后一口气。
江昀寒抬手挡住沈时和的双眼,江白低声说:“王爷,晋王爷不见了。”
晋王爷不见了。
“看来他想看的,都看到了。”
江昀寒拦腰抱起沈时和,从岸上飞进院里,女子一步一步朝西厢走,见他三人毫不意外,只是朝沈时和笑笑说:“丫头,帮个忙。”
沈时和身子犹如被雷电击中,抖了抖,鬼使神差的就过去了。女子丝毫不客气,抬胳膊架在沈时和肩膀上。她走的艰难,呼吸深长,额发之间满是汗液。
沈时和近距离看这张脸,后脊背生出寒意——鸦羽般的长睫,发黄如蛇的瞳孔——分明是胡夕儿。
二人走到西厢前,女子直接在台阶上坐下来,她看到江昀寒检查林易安的尸体,问了句:“文王爷,此人,您可认得?”
江昀寒直起身走来两步摇摇头:“不认得。”
“你……不认……得,我却认得……他不是……”
女子说话实在费力,江白得江昀寒默许,上前点了女子血脉,推了气血,女子道谢,继续说话,“他不是林易安,林家的灾难本是无人躲得过,林易安全身而退是因为他身后有个不寻常的人。王爷应该也想知道我是谁吧,我不瞒你,我叫胡连儿,胡夕儿是我阿姊,在家时我体弱多病,父母多加慈爱,阿姊却受尽苦难,一切只为我。后来她被送来这里和亲,本来应该是我来的,阿姊为了不让我做这鬼,在我的饭菜里下了灵青囊,使者去的那日我腹痛不已,最终阿姊被选走了,胡家灭门后她将我接来这里,我很幸福……”
……
“林祎想跟林易安离开这里,我不知道她把药下在药里还是饭里,总之齐雯茹病倒了,而我阿姊是被他们灌下去的,毒药,就是刚刚,我,吃下去那个,阿姊原本不会管这件事,可就因为她是个活人,活着,就不可以,所以,她死了。”
……
“真正的林易安虽说不能科考,才学不露,但也是翩翩公子,不乏才学,不然齐家郎君不会引荐,可这个林易安,分明是个登徒子。阿姊她们死后第二天他便来了楼里,醉酒之后撒泼,逢人便吹嘘他身后有人,我试探他,得知此事,才一步一步引诱他为我赎身,我的赎身银子可不少,他几日便拿来了。”
……
“我在他府里见过他收送礼箱,檀木大箱子,金银珠宝从不在少数,他送出的名单我曾偷看过……不过没看到名字就被他发现了。”
江昀寒背对着日头,微微生疑,胡连儿分明转了话头,她一定看到了名字。
胡连儿这里已经不再和江昀寒说话,她转向沈时和,试图用手去摸一摸沈时和的脸,沈时和低下头去,隔着幂篱,胡连儿轻轻抚摸两下,艰难地笑说:“阿姊很喜欢你,我也喜欢你,你长得真好看……”
胡连儿撑不住了:“你记着,永远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记住,啊……王爷!”
江昀寒点点头:“我会把你们姊妹葬在一处,放心。”
胡连儿整张脸都要拧在一起:“多谢……王爷……王爷……照顾……好她……”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化作相思泪……少时所诵之词,如今诵于你听,愿你得偿所愿。”
“多谢……阿姊,小狐狸来找你了……”
“词人写词思还家,想必她也想家了吧。”
“葬了吧。”
“嗯。”
院外负责看守的士兵尽数昏倒过去,院门外不见一人。
“看来京兆府的人已经回去了,看来,胡连儿做的这件事他们是愿意的。”
“京兆府早已不是大梁朝的京兆府,但这件事未必就是他们愿意的。”
沈时和不解,江昀寒说:“京兆府是佟荣之的京兆府,但林易安却不是佟荣之的人,如果我猜的不错,今日钟山应该还有事要发生,京兆府只是去了那里而已。”
沈时和似懂非懂:“她说,晋。”
“什么?”
“她在我耳边说‘晋’。”
“看来当时晋王爷并没有离开,她怕他听到才没说出来。”
“你是说这个假的林易安是晋王爷的人,他想让他死,所以冷眼旁观。”
“是,江白,怎么样了?”
“王爷料想的不错,在北边。”
“知道了。”
“什么知道了?你们在说什么?”
江昀寒故作神秘:“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会知道的,走吧,在京兆府来之前把胡连儿葬了,至于院里那个,会有人报案,就看晋王爷愿不愿意说出实情了。”
“他会蹚浑水吗?”
“我觉得他也不会,故而这又是一桩无头案。”
“你说为什么会有一个假的林易安呢?”
“嗯,问得好,我也好奇这个假的林易安可以帮晋王爷做什么,改日咱们去趟通州?”
“通州?我也一起吗?”
“当然。”
“好……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