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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永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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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枯水年纪里的一场大雨，你来的酣畅淋漓，我淋的一病不起。
我头一次为一件事感到身心疲惫的力不从心，又或者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一刻我想到了我们父母，在这弹丸之地的港城中人们也只知道我是天堃主席贺哲讯，亲人口中我也只是Noah Ho，我只有在我已经年迈的母亲那里才是讯讯。
时过境迁，如今倒是没人敢喊我讯讯，除了我的母亲和已逝的父亲。
人的本性里都有脆弱的一面，我也不例外，我头一次无所适从到回家寻求母亲的帮助，只因为在她面前我永远都是讯讯，而不是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认可的身份，我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贺峰和康雅思的儿子。
我想问她和我父亲的往事，关于他们的往事，我从未问过，更多的是从旁人口中了解过，又或者是从老旧历史的八卦杂志中了解只言片语，却已经触目惊心，但我的母亲从未和我讲过他们之间的事，但我却清楚她爱他，如同这世上无数种爱情一般。
她爱他，只是恰好他的年纪大过她。
对于父亲我早就没什么记忆了，大概是存于幼年的片段，让我对这个陌生的父亲有点印象，他是香港首富贺峰，是康雅思的丈夫贺峰，是贺哲男贺哲讯的父亲。
人们说时间是无情的，这句话我挺信服，在时间中，贺峰从人们的记忆淡出，连同康雅思一同淡出，曾经轰轰烈烈的爱情最终归于尘土，曾经温和儒雅的男人和美丽优雅的女人再也牵不了手，又何谈挽手？
在回家见母亲之前，我去见了我的大哥，曾经的天堃主席，贺峰的大儿子，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我们之间巨大的年龄差，就像我的父亲和母亲那般隔着一条时光洪流不可弥补，但他始终是我的哥哥，哪怕差着三十多年。
我的大哥一直和我母亲关系僵硬，时常没两句话就呛起来，却在如今的耄耋之年，听到我问他关于爱情的问题，眼眸暗淡了下来，我知道他是想到了我那位已经逝世的大嫂，我母亲的姐姐，一个温柔的女人，可最后他也只是叹了口气，愣愣地说:“去问康雅思，你会知道答案的，并且替我......替我说声对不起。”
一生骄傲的大哥，失去了他以往的骄傲，仿佛一个做了错事的孩童，语气哽咽带着小心翼翼，我不可谓不惊奇，以至于我越发好奇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之间的往事。
旁人的只言片语始终代替不了事实，却能够埋葬事实的真相。
人们说多了，假的也就成真了，贺峰为色，康雅思为财，是所有人口口相传的。
“我知道了。”我回答他。
“Noah，她最近好吗？”在我临走出门的时候，我的大哥又问了一句。
我虽然惊奇我的大哥会关心我的母亲，却还是如实地回答:“一切如常。”
有时候一切如常就是人们对生活最大的祝福，但意外却不可避免，就像悬在头顶的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刀落人亡。
我的大哥没在说话，曾经锐利的眼眸泛起回忆的色彩，我朝他点点头就转身离开。
上一代的往事在某些细节中承载着悲欢离合，就像是在太平洋中的暗流，暗潮汹涌，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
人类历史的脚步从来不停，人也被推着往前走，我也不例外遇到了和我父亲一样的问题，却又比他幸运身边的亲人都支持我，而我的父亲像是在众叛亲离中，所有人的不认可中牵上我母亲的手，却又反手将母亲推入深渊。
母亲凝视着深渊，凭借着记忆看深渊里的父亲，眼中带着岁暮流云般缠绵眷恋的爱恋。
司机开着的车越接近家门，我平静的心越染上焦虑不安和期待。
我用尽全力去回想我的父亲。
那个在我两三岁就已经鬓角灰白的父亲，但他有力的臂弯我却始终记得。
他在面对我的时候，和全天下的父亲没什么两样，甚至于他和母亲讨论起我的时候神采飞扬，语气带着不可抑制的骄傲，失去了往日的沉稳，我的母亲靠在他的怀里笑得幸福又伸手轻轻抚摸他的鬓角，眼底带着留恋。
这是我儿时片段中一个难忘的投影，多么幸福的一家三口。
可世事的曲折离奇不止体现在人生上，还体现在人心上，我不清楚我的父亲心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从大哥和母亲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他大概是生病了。
生了一场足以改变人性的病，也可能是人性本就复杂，只是那场病让他变成了最真实的自我，一个将我母亲推入深渊的丈夫。
“贺生，到家了。”司机语气小心地提醒我。
“好，我知道了，你也先休息吧！”我嘴角勾起温和的笑容对他说，接着朝那个住了几十年的家走去。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我的母亲眼神发亮了一下，很快又暗淡下来，我知道她把我当成父亲了。
在很多人眼里我和父亲很像，我们一样的温和儒雅，一样的彬彬有礼，所以母亲认错并不出奇，可她却又能准确的分辨我和父亲的不同。
他在她心里独一无二，她的心不允许她混淆视听，哪怕她忘记了很多事，却从未忘记他。
“讯讯，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母亲带着平和的笑容问我。
我有时候看照片恍惚觉得里面明媚张扬的女人，和我面前低沉平和的女人不是一个人，自相矛盾的事情却又真实如此，全因那个改变了她一生的男人。
“Mummy，我有事情想问你。”我坐到她身边牵着她的手说。
“什么事？”她笑着问我，又握紧我的手。
我的心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她的手骨瘦嶙峋，皮肤褶皱纠缠在一起，我仿佛可以通过她的手感受到血液流经的温度，却显得越发冰凉冷硬。
“Mummy，你手怎么这么冰？没有用暖炉暖手吗？”我皱着眉问她。
“讯讯，老毛病了，不用担心我。”她不在意地笑了笑，可我愈发心酸。
她冰凉的手，如同胸腔里再也不为谁而跳动的心一般。
他走了，很久。
“讯讯，真的不用担心我，有什么就问吧，如果我知道的话。”她总是能清晰的捕捉到我有别于平静面孔的情绪，这或许是母子连心，又或者要归功于她无时无刻不在观察我的父亲。
“Mummy，我想知道你和Daddy的事。”我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出了我提前回家的目的。
我问完之后，就看到她眼里的光芒在一瞬间变的死寂，面色更加灰败了点，又很快古井无波地问我，“你一向不问的，怎么今天突然问？”
“Mummy，我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了。”我苦涩地说，脑海中出现那一道年轻明亮的身影。
贺哲讯如同他父亲一般在枯水的年纪里遇到一场大雨，她来的酣畅淋漓，我却被淋的一病不起。
母亲爱怜地看着我，又像之前无数次那般摸了摸我的头，声音温柔地说:“讯讯，有什么难题就告诉Mummy，Mummy和你一起解决。”
“Mummy，我想知道你和Daddy的事情，我不想从一切和他没有关联的人口中认识他，我想从你的口中认识他。”我又重复了一遍，加重了语气。
她愣神了很久，才颤抖着语气慌张地说:“好，好，我告诉你。”
我安静地等着她告诉我，同时用两只手包围住她的冰冷的手，感受到她的颤抖，但我却想知道答案，能做的就是给她温暖，给她勇气去回想过去。
“他是大名鼎鼎的贺生，而我是杨志球的太太，我们在青岛相遇。”过了很久，我的母亲开口将往事道出，带着愉悦的笑容。
“第一次相遇，是在电梯里，从未想过高不可攀的贺生，会为了我打发走手下给我送纸巾，同时和我说你丈夫的事，我都很抱歉，节哀顺变。”
“我像是溺水的人因为他一句简单，带着温暖的语气而被他从水中打捞起来。”
“他只是出于一个和他儿子有点交集的人的关心，对我来说却是终生难忘。”
“那时的我和他没有交集，也不认识，我因为稳住我杨太的头衔骗了阿爸的四百万，也就是你外公的四百万，同时又被丈夫抛弃，我被迫替杨志球承担起全部的债务，所以我很现实的申请了破产令，在那段时间，我维持着曾经的风度，暗地里都是嘲讽，却终于被我找到了一根稻草。”母亲说了故事刚刚开始就停住了，神情陷入回忆。
“Daddy？”我轻声问了一句。
“不是，他高高在上，我们那会那么好相遇。”母亲自嘲地笑了笑。
“那是谁？”我疑惑地问。
“田锐，他是一个很单纯的人，就像我二家姐一样，和我这种人比起来，他就想是一张不沾染一滴墨水的白纸，而我满肚子都是机心，我和他不算多合拍，但我更清楚他更带给我即时的利益，再加上他田家二少的头衔，我能轻易回到上流圈子，我所以我为了抓住他也是煞费苦心，却因为你Daddy轻飘飘的一席话，我放弃了他，转而寻找更有能力的人，一个附和心中理想对象又能带我出深渊的人。”母亲带着笑容说，眼神如同一个得到了最珍贵东西的小女孩，我知道她想到了父亲，那个在她心尖住了几十年的人，而他们的人生也从那时候有了交集。
康雅思变成了贺康雅思，成了贺峰一个人的康雅思。
“我和他的第二次见面，是在画廊，我陪田锐看画，却意外撞见他，我礼貌地问好，他也点点头就说了声抱歉，然后朝虞苇庭走去。”母亲接着说，我却在听到她在讲虞苇庭的名字时候带着一阵的咬牙切齿，显然这跟刺在她心里扎了很久，她只要想起父亲，就不可避免地想到父亲的那位红颜知己。
母亲眼神暗淡下来，转头对我说:“不讲了可以吗？”
“因为虞苇庭吗？”我问她，接着就看到她瞳孔收缩了一阵，眼神带着受伤地看着我，复又叹了口气点点头，“她在你Daddy心里很重要，我不知道是我重要还是虞苇庭重要，我时常和她攀比，却又在贺峰身上找不到答案，唯一自信的就是贺峰是我的丈夫，虞苇庭和贺峰只能是朋友。”
我知道这时她心里是怨恨父亲的，同时嫉妒虞苇庭和父亲三十多年的感情，因为三十多年这段时间是一个康雅思无力改变的事实。
我不断祈求，母亲却不愿多讲，绝口不提，浑身带着冰冷和抗拒，于是我换了一个问题，“Daddy最后到底怎么了？”
这个问题显然刺伤了母亲，她就像是被一拳打倒在地，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爬起来过。
他不在了，很久。
母亲周身带着悲哀，一滴眼泪猝不及防地砸在我握着她的手的手背上，我看着泪水失神，她却不给我反应的机会，哭着说:“讯讯，我要是同意离婚了，他是不是就会活着了？”
“讯讯，我要是离开他了，他是不是会好好的活着？”
“讯讯，康雅思是不是不该接近贺峰，是不是这样贺峰就能好好活着了？”
我把母亲抱在怀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想父亲应该从来没有后悔过康雅思出现在他生命里，就像是贺哲讯从不后悔被那抹明媚的身影困扰。
可母亲却因为父亲的死不得解脱，我越来越知道，如果没有我，母亲也只能是人们记忆里的康雅思，她会同父亲一起离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是母亲活着的全部动力，却留低她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母亲就像是一台机器，按着设定好的程序生活，没有挣扎，不带浮影。
母亲低声哭泣却没有眼泪，混合着压抑低微的哭声，丝丝缕缕环绕在我耳边。
我真想揍父亲一顿，你做不到，为什么要让康雅思再也离不开贺峰，甚至提起贺峰就会心痛。
恍惚中我又知道我的宿命，我的结局，我脑海中那个人应该在适合她的人身边，而我只应该途径她的盛放。
母亲像是感知到我的情绪，从我怀里起身，清瘦枯槁的脸上带着纵横的泪水，粗砺带着点温度的手轻轻抚摸我的脸，声音平静地说:“讯讯，你不同，别放弃。”
“我不同在那里了？我陪不了她白头！我最后只会留她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想她一辈子在没有了我的世界里郁郁寡欢。”我压抑着情绪质问，带着愤懑和不甘心，随之而来是巨大的无力感，我突然佩服我的父亲，他比我有勇气多了，贺哲讯连他千分之一都做不到，怎么好意思指责他呢？
母亲愣住，疑惑地问一句，“为什么会郁郁寡欢？”
我抓着母亲放在我脸上的手，看着她哑口无言。
事实摆在我面前，我怎么能不信？我怎么挣脱时间，除了死亡，别无他法。
父亲走出了时间，很久。
“讯讯，他曾经和我说「我要牵着你的手告诉全世界，你是我贺峰的太太！」平心而论，成为他太太是我这一辈子都不后悔的事情，甚至感谢上天让我遇见他。”
母亲的脸上有感恩，我却不懂，她受尽了伤害，受尽了委屈，怎么还能这样？披荆斩棘，不惧疼痛的爱着我的父亲。
“讯讯，他是独一无二的人，如果他是天上的某一颗星星，那么我在仰望夜空的时候，也会带上笑容。”
“可星星灼烧了你呢？”我问她。
她的眼里又像是走过了山川河海，浮沉过世事，周身气息萎靡，却再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也不曾讲过他们后来的故事。
我从我大哥那里还是得知了事情的经过，造化弄人，可造化在哪里，从来变得只有人心，永恒不变的大概是爱。
她爱他，足以让她在仰望星空的时候带上笑容。
我疏远了那个明媚的人，在大哥不解的眼神里，在母亲欲言又止的眼神里，我让自己变得古井无波。
世界就像是一个闭环，我遇到和父亲相同的事情，却做了和父亲不同的结局。
没有谁对谁错，两个人的心不需要被别人定义，两个人的生活也没必要活在别人的口中。
母亲犯了心脏病，和父亲一样，我慌了神奔去医院。
可她只是平和的看着我没了以往的从容不迫，轻笑了一声，声音嘶哑低沉，早就消磨在往日的争吵和流水的时间中。
人生到处何相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她的眼睛恢复了往日的明亮，大概又想到了父亲，只因为她替他一起活了这么长，看了这么久的世界，看着他们的儿子长大成人。
“讯讯，被星星灼烧了也没事，带个墨镜看吧！”她语气轻快地说。
我却笑不出来，她伸手拉了下我的脸，在我的嘴角扯了一个笑容，眼神带着眷恋，复又断断续续地说:“我愿被......灼烧，只为和......他相爱，正因如此，他也很痛，因为他同样......爱着我。”
在我心神受到冲击，因震惊恍神的功夫，她带着笑容化成天上的星星。
和父亲呆在一起，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喊我讯讯了。
可是我却在仰望星空的时候，带上笑容，因为那是我们父母，他们在一起了。
我走了和父亲一样的路，这世上没什么人记得我的父亲和母亲的爱情，我在世人面前重复了一遍，经历了流言蜚语，重复了一遍。
我愿被灼烧，只因她也爱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