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绮窗寒梅(3) ...

  •   战火一夜之间席卷了大地。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朝堂上赫赫有名的将军竟然早就心怀不满,对着皇位垂涎欲滴。

      将军手握重兵,一呼而下众军皆应,带着兵戈铁马成势不可挡的洪流,直奔京都而来。

      城内乱了。

      人心惶惶,每日里都可见仓促出逃的人群,带着大大小小的包裹一骑绝尘头也不回。然而乱世也有忠勇在,偏有一群人,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迎难而上。

      国子监里,书声朗朗。

      “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

      白祭酒站在高台上,手握书卷振臂高呼,仿佛一个战士:“诸君,今有贼寇欲逞凶,吾等可任其作乱乎?”

      底下的学子义愤填膺,声声泣血:“不可!不可!”

      白祭酒哈哈大笑,胡髭蓬乱:“吾志尚勇!”

      而后深深地弯下腰,向众人稽首:“且看诸君!”

      学子亦是如此,郑重地向高台上的老师回礼。

      一时间气氛肃穆。

      风雨飘摇。

      在叛军的驻扎点距离都城更近了的时候,白芳回见到了日思夜想的陈承溪,只不过,不是在大婚的喜宴上。

      小石子照例落在了青瓦片上,丁零当啷地又滚落了下来。

      当它落下的时候,窗子也应声开了。

      陈承溪的笑落在白芳回眼中,却让她有些心疼。墙外的人明显是瘦了,脸色也不大好,看起来很是憔悴。

      指了指大门的方向,陈承溪轻快地走了过去。这一次,他没有再顾及什么,直接地来到了自己所等待迎娶的女子的闺房。

      因为,他要去参军了。

      白芳回闻言怔愣了片刻,失神的眸子呆呆地看着窗边白梅,许久才苦涩地应了一声:“嗯”。

      她很想说,别去啊,不要去,我不准你去。

      可是,自己又有什么立场不让他去呢?

      还未过门呢,又不是他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子。

      况且,他如此诚恳又郑重地来道别,不就是心意已定了么?

      爹爹如此,他也是如此,一个个的,都怎么了?

      怎么家都不要了。

      家里还有我啊,我还在等着你们啊。

      白芳回委屈得紧,眼圈红着几乎要落下泪来。

      轻轻地握住意中人白皙纤细的手,陈承溪顿了顿,还是把她拉向了自己怀中。娇小的人儿轻轻抽泣,泪水沾湿了肩头的衣裳。

      “芳回”陈承溪笼住她瘦弱的肩膀,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伤心的少女,只得拍了拍她的头,温声道:“我会回来的。”

      没有海枯石烂,没有至死不渝,没有地老天荒。

      也没有“等着我。”

      只有一句最简单质朴的话语——“我会回来的。”

      话里的含义却是百转千回:忠君报国,不可割舍。你,我亦不可割舍。所以,我不会让你守着誓约而经历漫长不可预知的等待,我只能够说,自己此生只认定了你。

      为了忠义去战阵,为了你,努力活着回来。

      我必须要走,但因为你,我向往回来。

      两人相拥着,彼此再无言语,但此间无声胜有声。

      *

      陈承溪终究还是走了。

      在与白芳回话别之后。

      他翻身上了战马,意气风发的模样像是笃定了信仰终究会得以胜利。向着熟悉的窗子挥了挥手,马蹄急促地踏着石板,逐渐远去。

      前方,还有一群同样立志投军的同窗在等着他。

      少年人们策马扬鞭,阵阵马蹄声疾驰而去,如战阵的鼓点。

      白芳回遥遥看着意中人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街角,心底里冒出一个苦涩又骄傲的念头来:我家夫君,果然是文武双全呢。

      是啊,他翻身上马是如此的潇洒,所以,战阵杀敌,应该也是潇洒的吧?

      那是否,就能少受些伤了?

      微风轻起,旋着一瓣白梅飘忽远去。

      白芳回落寞地垂着头,这才发现,素来鲜活的白梅变了模样。

      似乎开始凋零。

      ……

      时光倏忽,半年的时间转瞬就逝去了。

      这半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

      一个月前,叛军突破了层层防线,最终还是进到了都城。

      皇帝带着大臣仓皇出逃,不知去向了哪里。

      将军率领大军进城的那日,白祭酒带着国子监剩下的学生和老师们长身而立,于国子监讲学的高台上痛斥将军谋逆叛乱之罪,直言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而后,他披头散发悲哭国难,嚎啕不能自已。

      将军面色冷峻,踏步上前一脚将他踩在脚下,然后兵卒蜂拥而上,围作一团。

      白祭酒被砍成了肉酱。

      尸骨无存。

      国子监里死了一地的尸体,冰冷无声地诉说着这座都城新主人的暴虐和残忍。

      当兵卒在都城里展开杀戮和搜刮的时候,白府已经空无一人。

      而那扇开着的窗子前,细颈长身的青瓷瓶里,一枝白梅依旧开着。

      只是花瓣,偶有凋零。

      *

      又是一年春三月。

      花绕枝头,柳垂素青,暖风吹得游人醉。

      距离那场叛乱,已经过去了十年。

      在叛乱的第八年,出逃的皇帝终于归拢了一批部下,反攻而来。

      于是暴虐的将军被拉下皇位,受千刀万剐的凌迟之刑。

      行刑的那天,他被绑缚于刑台之上,举目四望黑压压全是百姓。有的探头探脑,有的窃窃私语,有的鄙夷不满,有的唾弃不已。

      人群里,还站着一个头裹布帕的妇人。

      她一声不吭,只是死死地看着手脚皆被勒紧的将军,颤抖的拳头里,指甲已经深入骨肉。

      “行刑!”令签被投放下来,啪嗒落地。

      精壮的行刑人手拿一鬼头木柄的短刀,极为利落地举起,照着额头横划过去。于是上面的一块薄薄的皮就耷拉下来,堪堪遮盖住将军的眼睛。

      据说,这样是为了防止受刑者因恐慌而大力挣扎,索性就把能看见的先遮住。

      那短刀又起,这第二刀向着喉头过去,寒光闪过,一块软肉吧嗒掉在地上,正是被削掉的喉结。

      行刑人从身上抽出一块早就备好的绸布,极快地前后几下缠住了流血的喉部,直到血水止住,再也渗不出来。

      这第二刀,是斩掉发声的喉咙以防受刑者惨呼,却又不让人死,就这样硬生生地不能看见不能发声地感受着自己的肉一片片被割下来,自己的生命一点点地流失殆尽。

      若论世间酷刑,凌迟绝对数得上名头。

      行刑人在完成这两刀之后,便手起刀落地开始一片片地割肉。

      那肉薄如蝉翼,粗细均匀,被有条理地按部就班盛放在一旁的托盘中。

      将军浑身在颤抖。

      可他看不见也说不出,整个人身如同震荡的血葫芦。

      血腥味弥散开来,围观的百姓们觉出骇然,已经有干呕声此起彼伏。

      于是胆大的硬撑着在那里看,胆小的就一溜烟地跑走了,没过一会儿,原来黑压压的人群大都散去,只余下寥寥数人仍然伫立。

      那个头裹布帕的妇人依然一动不动。

      凌迟的行刑不算快,毕竟要将一整个人片成三千多刀细肉,做来就是个功夫活儿。所以白日里开始的行刑,到了天擦黑还没有结束。

      木桩上的将军已经只剩下了半个身子,瘫在地上不知死活。

      行刑人熟络地泼过去一盆凉水,于是地上那半个人又动了动,确认还活着。

      场下最后的几个人也挺不住了,接连捂着眼睛四散,而那个奇怪的妇人却还是站在那里,仿佛永远不会挪动的树桩。

      她的脸被包住,只有一双眼露出,里面映出刑场周边点燃的烛火残影,一刻不停地跳动着。

      直到夜半时分,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彻底地割完。

      刑台上分作两堆,一堆是盛在托盘里高高垒起的人肉,一堆是血淋淋肉糜模糊的骨架子。

      “行刑完毕!”

      随着凌迟的结束,站在刑场周边护卫的兵卒有不少都搓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无他,是在是直面酷刑,过于骇人。

      一个小卒本要随着队伍走,最后还是没忍住好奇,转身看了看场地边上,便见那个唯一的妇人蹲坐在地上,捂住了面庞。

      风里传来“呜呜”之声,不知她在笑还是在哭。

      *

      初时去参军的人,大多都回来了。

      国子监里又热闹起来。

      那些十年前意气风发地策马远去的学子,而今面上都多了些疤痕和风霜。然而当众人围坐在一起,回想起的依然是临行前的那个下午。

      “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

      白祭酒的颂书声镶嵌在过往的岁月里,也回荡在曾经学子的脑海中,始终不曾泯灭。

      斯人已去,其志永存。

      不知是谁率先倒下了第一杯酒,这群已有功勋的文武书生陆续地将酒碗倾倒入土,无声地祭奠着已经逝去的英魂。

      为白祭酒,也为那些马革裹尸的同窗们。

      头裹布帕的妇人早早地来到了国子监的门口,然而她却没有踏足进去,只是守在门前。

      等到十年前那群投军重聚的学子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时,妇人踟躇了一番,还是拦住了一个副将装扮的人。

      她低身施了一礼,声音清袅入尘:“请问将军,陈承溪可曾归来?”

      那副将上下打量了她许久,皱眉道:“你是谁,为何打探他消息?”

      妇人顿住脚,看着狐疑的副将,缓缓地将布帕展开,露出包裹着的面庞。

      那本应是一张清丽的脸,虽带上了岁月的痕迹,但仍不失其原有的底色。

      然而却有一条倾斜的疤,从左耳至右下颌处,贯穿整张面孔,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沟壑,硬生生地将脸面切割成两半。

      撕裂里带着些许恐怖。

      “我是白芳回”女子面容平静,看着副将惊诧的表情微微停顿:

      “是陈承溪未过门的……夫人。”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