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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   【八】
      有个哲人说过,如果不能反抗这生活的暴力,那么就享受吧。
      显然这话适用于我如今生活的方方面面。
      虽然三皇子是我双胞胎兄弟,我四舍五入也算个皇族,但是在煌帝国如今“皇帝半只脚踩在黄鹤背上,眼看就要一去不复返;皇后挟持皇帝大搞宗教神秘学,在朝堂上乱来;诸位皇子皇女中野心勃勃者都在拉帮结派磨刀霍霍”的局势下,我觉得没多少人会关心三十多个皇子皇女中又多出一个没用货。
      说实话那病得都要烂了的皇帝真是好运气,光我见过的儿子女儿,其实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连看起来最软的练红玉都是个王之器,魔神在这群皇族里和地摊批发一样——不过这么多王之器共聚一个国家,真不知道是天要亡他还是要兴他。
      所以我只是躺在床上见了见现在最有势力的大皇子练红炎,跟着红玉老老实实喊了皇兄,这位不怒自威的皇兄就瞥了旁边一脸恭敬的三皇子一眼。
      三皇子练红霸立马扯出一个孩子一样的笑容,殷切地看着他大哥。
      大皇子眉毛动了动,转回头看我,用一种不仔细听都听不出安抚的语气道:“红苑,你小时候我也见过你几次,以后你就跟着你哥红霸,胳膊的话你不用担心,我一会儿会回去让红明给你找个眷属器。”
      ……不是说我和这三皇子生的时候因为生母不受重视其实没人知道我们谁大谁小吗……
      我被红玉拍了一下,如梦初醒般道谢:“谢谢大哥!”
      大哥人走了,走后没一会儿,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抱着几条胳膊样的眷属器过来了,红玉揪着我,给我认:“这是第二皇子,二哥,练红明。”
      我麻木地认了哥,麻木地被二哥摆弄了半天,试了三四条胳膊,旁边的三皇子很不老实,念叨:“这个不行,怎么会是绿色,诶,二哥你什么审美啊!上面的花纹做成地毯我都不想踩,换一个换一个——”语气好像人人追捧的眷属器在他眼里就是地摊货。
      二皇子好脾气地抱走一堆胳膊,把三皇子带走去库房里选个胳膊去了,我在确认三皇子这家伙真的走远以后痛苦地翻了一个全白的白眼。
      “啊!怎么翻白眼翻成这样,好吓人。”
      坐在床边的练红玉用柔荑般的小手娇嗔似地拍了我一下,我差点被她那能力扛九鼎的手劲儿拍断气。
      【九】
      马车行在路上,马蹄声沉闷,车厢像走在官家大道上,平稳又安静,车里熏着熏香,云雾缭绕,几个娇艳的侍女在剥水果,汁水饱满的果肉炸裂在她们的豆蔻间,甜到发腻的果香汩汩散进熏香里,更加让人头晕目眩。
      我跪坐在软得像云朵一样的坐垫上,不适地扭动身子,两条胳膊上的眷属器随着我不安的魔导力,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怎么了?”
      烟雾与香味最浓郁的地方,传来我的双胞胎兄弟慵懒的声音。
      我小声说:“能开窗吗?”
      有衣物摩擦声,好像是练红霸抬起头,指了一个侍女。
      侍女带着一身刺鼻的香味跪爬过来,我低下头,看见侍女艳色的衣摆像血一样在地上流动。
      窗子缓缓打开一个缝,正对着我,不大也不小,外面马蹄的声音清脆,还有一个清脆有礼的询问:
      “请问,我能搭一下这个马车吗?”
      我放过侍女艳红的衣摆,伸出随意的一瞥。
      那是我们第一次遇见阿拉丁。
      阿拉丁看见我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他表情有些奇怪,好像看见一条走在森林里的鱼。
      【十】
      阿拉丁是个拿着笛子的穷旅人,要去马格诺修泰德求学魔法,看起来不过十二的年纪,是个喜欢大姐姐的小鬼。
      本来他只想借着马车走一段路,结果被侍女告知得知我们也是去马格诺修泰德后,干脆就一路一起。
      说起为什么我们要去那边,三皇子倚着厚厚的垫枕,毫不客气地指我:“她的假肢不好用,动作太慢了,给她换一个去。”
      我在阿拉丁好奇的视线里顺从地举起手来,让他看我那僵硬的胳膊,马车窗子透着光,照得本就镶金带银是眷属器闪闪发光,那日光折射,照到马车另一角神色晦暗不明的我血缘兄长脸上,他眯起眼睛,挥挥手,让我放下胳膊。
      我没放下,反而转了转,更照得他略微支起身子,看了我一眼,却眼里没什么波澜,像是看见一只不安的猫。
      我还是放下胳膊,今早上侍女们给我穿的丝织衣裳有宽大的袖摆,它们像雪山上的堆雪,沉默地淹没了珠光宝气的眷属器。
      我觉得我沉默着放下胳膊的样子还算流畅,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阿拉丁却看我的脸,看那边和我完全一样容貌的三皇子,他又多看我一眼,还是一句没多说,明智地开始讲自己的历险故事,那边的练红霸兴致勃勃地坐起来,他们刚交流到高兴,马车忽然停了,窗户外面传来叫骂声。
      我们被打劫了。
      【十一】
      再一次看见三皇子金属器,我胳膊就抽抽地疼,他脾气坏得很,嫌那群强盗声音太大,脸阴得像下暴雨的天,我明智地拖着一脸懵逼的阿拉丁下了马车躲到了马车后面。
      阿拉丁支支吾吾说自己能帮忙,我又不瞎,这小孩一摸就能感觉到他就一点点魔力,就和个空瓶子只装了够底的水,都说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这小孩才够底就想舞动自己了。
      我搭着他肩膀按着他,眷属器不好控制力道,压得这孩子皮都发红,我不好意思地收收力,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平常三皇子脾气炸,今天他不知道受了什么大刺激,以前他杀人前都喜欢搞点前戏,和对手聊几句笑几声,今天他上来就拿着金属器切人家腰子,切得血肉横飞内脏乱甩,我从马车后面探出头,看见他发泄怒火时标准的笑,我缩回头。
      阿拉丁也刚刚缩回头,和我对视,两人的表情都是一致的一言难尽。
      “……他今天心情有点坏。”
      “是说姐姐的双胞胎兄弟吗?”
      “……是我老板,我在他手底下打工。”
      阿拉丁:“……替身?”
      “……”
      这时一块活蹦乱跳的人腿摔到了我们面前,我条件反射地一躲,给阿拉丁溅一脸血。
      看阿拉丁表情我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你老板那么牛,你觉得需要你当替身吗?
      我顺手撕下自己这身华服的一条袖子给阿拉丁擦脸,趁着阿拉丁擦脸时,我又默默探出头想看看我老板需不需要我来替个死抗个伤。
      我看见三皇子血呼啦擦一张俊脸,他正站在我面前,相隔距离不过一个阿拉丁,我一条珠光宝气眷属器因为袖子被撕露在外面,他视线点了点我的袖子。
      我缩回头,阿拉丁擦得那个袖子已经惨不忍睹,于是我沉默地撕下仅剩的另一条袖子给了我老板,老板血战歹徒,保卫我们生命财产安全,不过是袖子罢了。
      我总得有点用……不是吗。
      【十二】
      三皇子扔掉了我的袖子,没拿它擦脸,那他刚刚看我袖子做什么?
      我坐在马车里,旁边阿拉丁和三皇子聊得正兴起,三皇子其实对不是他敌人的人很好说话,阿拉丁是个鬼机灵,说话好听,长得也玉雪可爱,讨得那几个侍女都围着他。
      所以我又不能打架又不能抗伤,连和老板谈笑风生都做不到,不管实用价值还是情绪价值我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零,三皇子究竟花钱花大米养我是为了什么?
      我这段时间也听练红玉讲了一些,她说对我这个红苑的身份有些印象,大概是宫人口口相传里听说。
      说我是被歹徒诱拐的,被偷的,被谁杀死在无名井底的,什么说法都有,我和三皇子一母同胞,从出生起就手牵手,生母地位低,三皇子总被宫人小瞧说闲话,我就永远是躲在三皇子背后,低着头做胆小鬼的形象。
      有时候三皇子和别的皇子争斗,我就躲在墙后面,等那些人前呼后拥走了,才敢苦着脸走过去,被三皇子训斥没出息。
      奇怪的是我都这么不顶用了,三皇子还是带着我,连我被其他皇女欺负了,他也要去替我找场子,我天天就和个三皇子背后幽灵一样,什么都不会,只会跟着走,连跟着走有时候都能出问题,有几次明明睁眼还看见我跟着,回头人就丢了。
      三皇子只能骂骂咧咧去找,好几次都弄得满宫大呼小叫。然后就有一次,回头以后再也找不到了。
      一个默默无闻的背后灵,消失了也没人在意,不过她走后,三皇子时来运转,真正跟了大皇子,大皇子对他毫不吝啬,他势力随着大皇子水涨船高。
      按理来说,做一个国家不那么尊贵的皇女,确实比做杀手来得快乐,毕竟皇女不用吃青春饭,杀手还得趁还能拿的动刀的时候给自己挣养老钱。但是那个红苑就是跑了,抛下貌似潘安的血缘兄弟,让他一人体会皇宫深似海,自己去给中年秃顶啤酒肚的老板打工做杀手。
      光看脸都知道该怎么选吧!
      【十三】
      马车还是到站了,不管旅途中再怎么快乐,也还是到了告别的时候,阿拉丁顶着三皇子和侍女们亲手编得一头乱七八糟的辫子,拿着他的魔杖和我告别。
      我正在拆辫子,长到肩膀的半长发虽然编不了太多花样,但是三皇子还是把我拉过来,硬生生给我走了个蝎尾辫,我拆得头皮发疼,阿拉丁只能放下魔杖帮我拆。
      感谢三皇子容冠天下的脸蛋,就算辫子歪七八在脑袋上乱来,我照镜子还是觉得美人含泪配上满头乱发很有凌虐美,看起来体态纤柔,弱不胜衣。
      阿拉丁终于给我拆下来辫子,不远处三皇子哼哼:“别啊阿拉丁,好不容易才按着她给她绑上的。”
      “已经拆完啦。”阿拉丁笑道。
      我习惯地翻了一个白眼,阿拉丁捡起魔杖,又给我顺了顺头发,他小小的脑袋靠近我,似乎想要给我解一个头上的死结,我体贴地把头靠近,却听见孩子细小的声音。
      “姐姐,你知道吗?你的rufu……”
      我一激灵,刚要抬起头再看看那孩子,他却早早消失在了城门口的茫茫人海。
      马车又行驶起来,我转头看三皇子,他的脸在正午的阴影下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红色的眼睛亮着。
      【十四】
      回程,三皇子在因为马格诺修斯坦的事沉思,我在试自己的新胳膊,这次这个很好,没有过多的累赘,外形流畅,发力顺畅,好像我的胳膊从未失去。
      我从身边的窗子望天空,晚霞浪漫,红日温柔,山路两侧树木簌簌,空气里有清新的水气,驱散了马车里腻人的熏香。
      我回过头,发现三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抬头看我。
      “你会做梦吗?”我忽然问。
      没等他回答,我就自己说:“我经常会。”
      梦里松树苍劲,宫墙厚重,拉着我的人只能看见一个红色的发尾。
      我经常会做这样的梦,撑着我度过了许多艰难的岁月,也包括我杀了老板的那一晚。
      我把他倒挂在房外,等他的血慢慢流干,等他的生命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一点点流尽。
      夜里我睁开眼,四周是那么安静,没有一点声音,我知道他已经死了,不用等我完成最后的任务追杀我,他已经被我杀了……把我亲手养大的老板,已经被我先下手为强,给杀了。
      我也受了点伤,但是那是可笑的小伤,我后知后觉发现,就算我被他追杀,他也完全杀不掉我,大概后面的一生只是他追着我跑罢了……或者,他根本就因为杀不掉我,所以没有想杀我。
      那么我得知的,所谓的,他会在最后一个任务之后亲手来追杀我,是谎言吗?他真的会杀我吗?那个含辛茹苦把我教养大的老板,真的会杀我吗?那个轻易就被我下毒毒晕过去的老板,那个挂在房檐,血一点点流完的老板,真的会杀我吗?
      ……他真的,会杀我吗?
      他给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我在梦里陷着,我什么都听不见。
      我的人生从始至终就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我是一只失去脚的鸟,终生无法落地,只能一直飞 ,等待哪一天撞上一面无法撞破的南墙,然后狼狈摔在地上,发现自己居然能落地,自己居然能遍体鳞伤地栖息在那片向往过的陆地上。
      陆地从未拒绝过我,只是我飞行那么久,从不愿相信过陆地会接纳我。
      我失去了那块可能的陆地……我真正能休憩的陆地究竟在何处呢?
      如果找不到陆地,我应该真的会,放弃扇动翅膀,让自己直直向着海面,坠落下去吧。
      【十五】
      阿拉丁看见了一片悲鸣的rufu,rufu的主人应该一直在痛苦,但是他却看不见那人一点的悲色。
      她跪坐在软垫上,倚靠着一扇半开的窗户,十多只颤动的rufu落在她被雪白广袖遮得严严实实的双臂上,远看去像被狂风激起层层叠叠花浪的白色花田。
      rufu们在悲鸣,连不属于她的rufu都被带得颤抖,一浪高过一浪,因为痛苦像铺天盖地的海水一样无穷无尽。
      阿拉丁意识到,她悲伤的源头是这对手臂。
      但手臂的源头是什么呢?
      一只rufu扇动翅膀,落下点点亮光,蹁跹飞过。
      阿拉丁看见马车层层帘幕最尽头的少年,与悲伤的少女有一模一样的面庞,十多只焦躁的rufu在红发少年的周围绕着圈飞舞,有一只晕头转向的rufu被甩出队伍,小心地落到了少女的双臂上。
      是两个彼此在意的人啊,那又为什么,两个人之间会这样安静?
      【十六】
      他知道自己的姊妹因为双臂,对他心怀不快。
      即使心怀不甘,他还是还给了她她的双臂。
      有人说,双胞胎之间是有什么玄妙的,就像读了很多书老宫人说的一样,即使相隔千万里,依旧有线牵连,那是独属于双胞胎的感应。
      当一个人高兴时,另一个人也会没来由地感到心脏里饱胀的温暖,莫名地微笑。
      当一个人悲伤时,另一个人也会被捏住心脏,痛苦地喘息。
      而当一个人离去时,另一个人也会心碎而死。
      但是他的同胞姊妹却与他毫无感应,很多时候,他满心不爽走在前面,回头时,他只能读到她眼中的淡漠,她对一切都持漠然,不管是明着的暴力和讽刺,还是暗着的讥讽和蔑视,她都好像毫无感觉,他们格格不入,像一只兔子和一只老虎。
      在母亲的肚子里互相拥抱,好像此生不要分开,离开母亲后却越隔越远,一阵风能相同地吹过他们的眉间发梢,却不能相同地走过他们的双眼,明明是相同形状的眼睛,那为什么眼中的感情会千差万别呢?
      如果不再在意这件事,那么与他同样面貌的姊妹就会消失。
      是她感受到了吗?来自同胞兄弟的漠然?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就此与君绝。
      如果他的姊妹肯走到他身边,不再等他回头,那她究竟能不能看见自己眼中的,除了漠然以外的……其他情感呢?
      她没有。
      她从来都不会去理解自己。
      【十七】
      他回过头看他的姊妹,她坐在窗前在慢慢地梳理她自己的头发,木制的梳子在鲜红的发丝间游走,像一个穿行在红河谷漫漫无边河流中的人。
      人在顺流而下,姊妹轻轻推起那一层上眼皮,用安静的眼珠看他,眼神像是四处游走追寻的旅人,带着迷茫,和静悄悄的等待。
      在等待什么?
      他还是不知道,漫长又短暂的人生中,他不止一次与自己的姊妹相对而坐,而上一次他认真看那双眼睛的记忆,已经不知道被纷乱的过去埋到哪里去了。
      而人很多时候,不用理解对方,其实就能做很好的朋友的。
      只有他的姊妹,他们明明连接得比世上所有的人都紧密,却依旧,远远不够。
      【十八】
      于是会继续对峙着,等待着对方忽然愿意去理解自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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