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 ...
-
【一】
昨天晚上做梦梦见一个大院子，红墙绿瓦，灰蓝的屋瓦高高地，耸出四条飞檐，飞檐下翠绿色的榫卯支柱纵横交贯，五六棵松树苍劲有力，与绿色支柱遥相呼应。
一个红发的小孩走在我身边，头发长到后腰，在暖风中摆动，他牵着我的手，我看不清他的面目。
脚下的地砖在阳光下发出暖玉一样的光泽，也在我们脚下清脆地响着脚步声，那脚步声在这庞大的宫殿下，发出空旷的回响。
我的梦很快就醒了，醒来后窗外天是墨色，地也是墨色，风吹得身上阵阵发凉，我摸出柴火拉亮烛台，看见空无一物，只有一套被褥和床的破旧房间，世界安静得像是死了。
【二】
通过那个梦，我觉得我做杀手之前可能是一个富家千金，不过那都是与现在的我完全无关的事。
我，勤勤恳恳跟着老板学杀人学五年，学成之后又辗转异国他乡磨练杀人技巧磨练五年，杀过油脑肥肠的高官，也杀过平凡老实的庄稼汉，进过机关遍地的迷宫，也睡过尘土飞扬的破庙。
后来老板告诉我说，我现在是整个杀手组织数一数二的杀手了，有老开指名道姓要我去煌帝国杀人。
毕竟整个杀手组织里是煌帝国人，又强一些的，只有我一个，煌帝国向来排外，让我去刺杀会顺利一些。
老板只负责通知我该干活了，接不接任务不由我，毕竟把我养这么大老板也要吃饭，我这十年来杀人无数就是给老板赔钱的。
于是我干脆地回头收拾东西，睡了一觉，做了那个梦，还没来得及咂摸出味儿，天就亮了，我出发了。
走之前，老板已经把暗杀对象的资料给过我了，顺便告诉我，这一单做完，我们就两不相欠，自此天高海阔，我可随意奔驰。
我信他个鬼。
【三】
老板好一手插旗，我果然在我这最后一单上栽了跟头。
毕竟谁也想不到暗杀对象睡觉都抱着他的刀。
毕竟谁也想不到资料看着漂亮柔弱的第三皇子他是迷宫魔神驰名认证王之器。
毕竟谁也想不到素不相识的暗杀对象一刀砍了我半条臂膀顺带掀了我脸上的蒙布后，居然会哈哈大笑癫狂地又砍了我另一边胳膊。
淦啊，我长得有这么让人想砍吗，怎么会有人对着我这张被毁容的脸生出这样残暴的欲望？嫌弃我疤痕纵横太难看吗！
看开点吧，我劝自己，可能变态就这样难以理解。
怀着这样痛苦的想法，我直接失血过头昏迷。
昏之前好像听见暗杀对象在说什么话，凝神去听，只有零零散散几句：“……居然……能回来……”
【四】
我前世可能……不，我年轻时候，可能和这位第三皇子有什么渊源。
毕竟我闭眼之前没想过我还能在地府和地牢之外的地方睁眼。
所以当我睁眼看见花团锦簇华美非常的帐慢顶时，我以为我在做梦。
但是梦里不该出现刚砍掉我两条胳膊的三皇子，站在床边似笑非笑地拿着什么东西在我脸上扫动。
我浑身酸痛，生无可恋地想：这难道是煌帝国什么新型毒药，涂在脸上能剥下一层皮的那种？
可能我毫不介意的模样太显眼，在拿各种各样东西涂了我一脸不知道什么东西之后，三皇子招招手，旁边一个侍女递过来一面镶金嵌银的镜子，三皇子接过，在我脸前晃了晃。
我被我的脸吓到了，是杀手的职业素养让我倒吸一口气后稳住了波澜不惊的神情。
不是我的脸被剥皮或者被下毒，而是更可怕的事，我的脸被化妆了，还化的不错，打了粉底画了眼影眼线连下眼睑都画了，如果忽略我眼睛下面额头上面下巴上还有整张脸上横了一道的那一堆疤痕，我这样可能还有眼熟的好看。
因为太害怕这位喜怒不明随时能把我大卸八块的暗杀对象，我完全不敢抽时间继续琢磨这个眼熟是来自哪里。
“三皇子……这是何意？要杀要剐还请您早早示下。”因为断臂，我现在在发热，声音自然也不太好听。
三皇子似乎很不满意和我现在的脸不般配的声音，招招手，让侍女给我生灌了好几杯润喉的茶，这才悠悠地问了毫不相干的问题：“昨夜，你为什么那么想死？”
我一惊，转而释然，他这个级别的高手看不出我有心赴死才是有问题。
反正我也早就想死，死前回答一下也不是什么问题：“这一单生意本来就是让我十死无生的，就算这次回去了，也会被我老板追杀到天涯海角，反正我也没有什么执念，死生……没必要多在意。”
三皇子听罢哼笑了一声，似乎觉得我这样很滑稽，我艰难也扯扯笑脸，心里盼望这家伙能听懂我言下之意，早点送我上路。
可惜，三皇子偏偏不杀我，就留我躺着，我两条断胳膊也不给我安回去，只有早中午饭定时喂，我才能意识到三皇子还没忘了我。
……这三皇子，要么真是我的三生石上旧精魄，要么就是真的脑抽。
【五】
三皇子或许有什么毛病。
说真的，除了三皇子，我想不到谁会和他一样，看侍女喂一个失去双臂的残疾人看得这么起劲。
不过我的小命现在不属于我，我只能无神地看着虚空中的一点，机械地张嘴吃饭，努力无视坐在我床边摆着张大桌子也在吃饭的三皇子。
他身上有种奇特的香气，不重，但是闻起来让人心里很舒服，好像他随身带着一大片暖融融的春光，能让我陷在里面不想动弹。
我一边脑子里敲警钟让我紧紧皮精神起来，以防这神经病皇子一发病给我又切一个部件，一边忍不住眯起眼想要陷在里面。
可能看我比较下饭？
毕竟我是女人他是男人，我们可能有思想隔离，男人的思考方式我不理解，毕竟我没有做过男人。
我漫无边际地想。
三皇子忽然矜贵地开口了：“知道为什么我还留着你吗？”
我躺平半个月，已经躺得红光满面，并且如果三皇子愿意搞个能变化假胳膊的眷属器给我做个假肢我甚至能爬起来重返岗位再创事业辉煌。
因此我现在回答问题也回答的中气十足：
“是您有什么想杀的人吗？”
毕竟我也就这么一手能让人家堂堂大帝国的皇子看上的技术啊。
三皇子呵呵一笑，笑得我头皮发麻，毕竟他比我厉害，他都杀不了的人我这水平去了也就是毛毛雨。
我们再没说话。
今天的午饭结束后，三皇子带着他让人昏昏沉沉的熏香转身离去，同时离去的还有巧笑倩兮的三五侍女，和这华美非常的屋子里一点小小的烟火气。
我躺了半个月，实在忍不住了，对着门口喊：“三皇子殿下……请给个提示吧。”
那边远远地传来意味不明的哼声，和一句漫不经心的话：“我和你说过，不要回来这里。”
“我都说刺杀任务是强制安排啊！”
“哦？”三皇子语气重了一点，“你什么事都忘光了？”
“我做杀手的，天天磕磕碰碰，一脑袋摔下去摔晕，结果失忆了也可能啊……”
我被三皇子谜语人行为搞得非常痛苦，说话简直是翻着白眼说的，反正他人走远了也看不见，结果我一白眼翻下来，忽然看见三皇子那张貌美如花的脸蛋，吓得差点把眼珠子翻个倒个。
三皇子狠狠拍了我脑门一下，咬牙切齿道：“粗俗死了，成了这样还敢回来！”
我都说我是风里来雨里去的狗都不如的倒霉杀手了，我能和您一样优雅才见了鬼。
这话当然不敢说，三皇子爆发拍我一巴掌后就气鼓鼓走了，那几个侍女掩着面追他后面，劝他什么“养养就养回来了”“您看这半个月养得多可亲”“您和失忆的人计较也没办法啊”等等。
我躺在床上对着帐幔顶发呆，心想难道我真的忘掉了什么年轻时候的爱人？
拜托，这种狗血情节小说都懒得写，而且这样算，我有记忆时候就已经七八岁了，之前的那些年岁，什么事都记得才不正常好不好。
【六】
虽然我很粗俗，让金枝玉叶的三皇子气得动手打我，但是第二天，三皇子还是不动声色地准时来看我，这次没带侍女，后面跟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宫装美女，和一个一身黄拿羽扇的男人。
然后他指着我，让那黄男人治我，黄男人便规规矩矩弯下腰，对我一张狰狞的脸面不改色，开始挥扇子。
对我的脸。
“……黄先生，能先看我胳膊吗？这是我吃饭的把式……”我默默纠正他。
黄先生用医者慈悲的笑容安抚我，我心还没来得及掉肚子里，他就毫不犹豫转头向在场真正掌权者投眼色。
三皇子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黄医生转回头，对我一脸欲言又止的悲痛：“你这胳膊，在下不才，治不了啊，依在下看，须得用金属器，或眷属器做个假肢。”
在后面始终用大袖体面地撑在胸前，一双美目上下打量我的红发美人终于看不下去了，问：“夏黄文，真的不行吗？”
夏黄文叹道：“陛下，我还能骗你不成？”
……好样的，美人也是一个皇嗣。
我只能瘫着，让黄先生给我挥舞他的眷属器治脸，耳边听那一对皇子皇女在说话。
“这侍人怎么能搞成这样，听说小红霸你前段时间遇了杀手，是那杀手……？”
三皇子波澜不惊：“红玉，刚刚说的是骗你的，杀手就是躺着的这个。”
原来这位是煌帝国第八皇女啊……
“真是的啦，那也没必要治她了啊？”皇女陛下闻言惊道。
这俩后面聊了许多，夏黄文似乎有心表现，双目紧闭，治我治得他额头冒汗，好像搬砖搬了一整天一样累得脸色变红又变白，我脸上一开始没感觉，后来一阵刺痛和瘙痒，脸皮有莫名的拉紧，疤痕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烧。
旁边两个背景声慢慢变弱，最后在夏黄文长舒一口气拿了个帕子擦汗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出声了。
第一声是睁开眼睛抬起头看我的夏黄文发出来的。
“我去。”
我脸上痒痒的，但是没有手摸自己的脸，只能转动脖子观察这几个人的表情。
练红玉捂住自己的嘴，红色的眼珠直直盯着我，她身边的三皇子练红霸则居高临下看着我，不发一言。
夏黄文的目光在我和三皇子之间反复横跳，最后一滴汗狠狠掉了下来，我清楚地听见他念叨：“……这脸……我不会被灭口吧……”
我的脸是为了活命自己划破的，那时候年纪太小了，长到现在，我已经熟悉了这张毁容脸，对过去的脸，其实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我的脸……难道和三皇子的故人很像吗？
【七】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位皇女，她转头小心翼翼观察了她兄长的脸色，然后一点也不端庄地挪步过来，坐到我的床边。
走过来的路上，她给夏黄文使了个眼色，夏黄文赶紧擦擦汗低下头匆匆退下，看起来很害怕我的脸……不，应该是很害怕发现我长什么样，最后被三皇子刀了。
八皇女从广袖里拿出一面小镜子，然后微笑着支到我面前。
我看见一个愁容满面的女孩躺在床上，红色的眼珠子低垂，两颊发白，只有嘴唇稍有血色，她头发很短，只从头皮里支出一点红色的发茬，看起来好像一个待字闺中，病魔缠身的柔弱小姐，在心里暗念自己的情郎，念得双目低垂，神色哀哀。
如果这张脸不和砍我胳膊的三皇子一模一样，就好了。
我就可以高兴地发现我其实是一个柔弱系的大美女。
现在显然不行，我明显和这位八皇女和三皇子有非常明显的血缘关系。
……可恶，我以前还觉得我这红发红眼其实是战斗民族法那利斯的标志，我老板当初抓我做杀手也是看中我这一点，没想到我多年以来始终没个天生神力的迹象……其实不是因为我和法那利斯族血缘淡薄，是因为我其实算是个煌帝国皇女？
坑爹吗这不是！
我弱弱地看向在场看起来最好说话的温柔皇女，问：“我这……血缘……”
皇女温柔地笑道：“龙凤胎。”
“……所以……我这胳膊……”
“……是真的没得治。”
“我还是死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