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攻略的错误方式》蜀中咕咕子

112、第 72 章

　　新宿。
　　织田作之助站在如织的人流中，看着前方挂着“今日停业”的荞麦面店，看着坐在窗边的白发男人，不由停下脚步。

　　原来是这样。
　　Third，就是太宰提到的，让他和安吾绝对不能接近的天生圣人。
　　杀生院祈荒。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织田作之助却没有半点惊讶。
　　或者说，他内心里，早就猜测过这个可能，只是不愿去深想，也不愿去调查。

　　毕竟，港口Mafia的底层人员，属于典型钱少事多的岗位，以他微薄的收入，只能勉强养家糊口，自然没钱购买情报。
　　完美逻辑自洽。

　　但今天，却再也维持不住自欺欺人的幕布。

　　就见织田顿了一顿，继续迈步向前，推开店门，走到店里唯一的客人面前，平静坐下，彬彬有礼地说：“幸会，五条先生，我是织田作之助。”

　　自打织田作之助远远走过来的那一刻，“六眼”已经捕捉到了无数琐碎的信息。

　　子弹、血腥、腐臭、海风、威士忌、咖喱、廉价的衣服和皮鞋、劣质的香烟、皱巴巴的钞票……
　　充满爆发力的体格、身上涌动的力量、随时调整到最佳战斗姿态的警戒……

　　所有的信息，拼凑成一张人物绘图。

　　面前这个自称“织田作之助”的男人，是一个拥有超一流身手，仍旧在黑色地带活动，却只是做着类似尸体搬运、货物装卸之类的体力工作，导致收入十分窘迫，衣食住行都尽量压缩，随时都可能滑落到穷困潦倒边缘的异能者。

　　拥有这种实力的人，却能穷成这样。
　　很大概率是长期老老实实工作，没有作奸犯科。

　　这让五条悟对“异能者”这个群体已经掉到底的评价，稍微拉回了一点分。

　　正因为如此，比起一个小时前，半隐瞒半询问浅上弥生的态度，五条悟这次换了种方式，单刀直入：“前几天，工厂爆炸，导致数百人死亡的大案，主谋便是你们那个聊天群的管理员。”

　　织田作之助半点也不意外，只道：“比我预想得还快。”
　　五条悟非常干脆地问：“你对此怎么看？”

　　猜到“Third”就是杀生院祈荒后，织田作之助就知道，所谓的“学生出事”，应该只是个托词。
　　联想到太宰治曾经说过的话，织田作已经明白问题出在哪。

　　与杀生院祈荒接触过的咒术师，很可能也出现了类似群成员的情况。

　　一个可能是偶然，两个三个，再翻到群成员的状态……
　　思维正常的人，都会觉得里面有古怪吧？

　　织田作之助却没有将太宰治的理论说出来。

　　一方面在于，织田作很清楚，太宰对他们说这些话是信任他们，而不是让他们鹦鹉学舌，告诉其他人；
　　另一方面也在于，他知道太宰对他和安吾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两个是什么态度。

　　没错，他们确实信了太宰的话，不试图去接触杀生院祈荒。
　　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对“天生圣人”这件事有任何实感。

　　相反，他们两人的态度都是将信将疑。
　　之所以遵从，只不过是觉得与自己没有关系，不必要多生是非，加上信任太宰的判断而已。

　　他们信太宰不假，五条悟却不可能这么信他。
　　对初次见面的五条悟说这种没有任何证据，听上去充满感性，没有多少理性成分的话语，不管是自己开口，还是报出太宰的名字，都无法取信于对方。

　　后一种情况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织田作之助可不会天真地认为，拍卖会事件过后，太宰治在咒术界那里，还有“人品”可言。

　　但他也知道，接下来这句话异常关键。
　　如果被五条悟打上“神志已经受到影响”的标签，那么就算他们今天在面馆谈一千句，一万句，都是徒劳。

　　织田作之助毫不怀疑，五条悟先前已经见过浅上弥生，那位大小姐的表现，未必尽如人意。
　　再想想群里惨不忍睹的成员们，以及咒术界可能发生的状况……

　　这也就是五条悟，愿意再来见他们一面，做最后确定。
　　换做其他人，有可能直接就下了“这些人全都废了”的定义。

　　那么问题来了。
　　作为一个被抓到精神病院的普通人，你该怎么向其他人证明，你的精神没有问题？

　　织田作之助沉吟片刻，突然问：“我能要杯啤酒吗？”

　　五条悟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这家店本来就是咒术师家属开办的，今天被他包场了，店里的酒水随便取用。

　　就见织田作之助走到吧台，拿了瓶啤酒，又拿杯子接了几块冰块，一并拿了过来后，将杯子斟满，小酌了一口，才缓缓道：“我很小就觉醒名为‘天衣无缝’的异能力，效果为——能够将几秒之后的未来映射在脑中。”

　　对异能者来说，将自己的异能力交底，实际上是很忌讳的一件事。
　　你的能力暴露得越多，就越容易被针对。

　　但反过来说，这也确确实实地表现出了织田作之助的诚意。

　　“这是一个在大部分时候，都毫无作用，甚至可以说是废物的异能。”织田作之助很客观地评价自己的能力，“只有几秒的时间，该不会做的题还是不会做，该想不出来的事情，还是想不出来。”
　　“偏偏，就有极端聪明的人想到——在一种情况下，这个废物异能的作用，能够发挥到最大化。”

　　说到这里，织田作之助顿了一顿。
　　五条悟已经给出了最佳的解法：“刺杀。”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为战斗而生的能力。

　　“是的。”织田作之助平静地说，“这就是我作为杀手的前半生。”
　　在懵懂无知的时候，觉醒异能力，被特殊组织发掘，从小作为杀手培养，生活中只有训练和任务。

　　“如果是咒术师，拥有‘预知几秒后未来’的术式，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吧？毕竟，在战斗中，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用的能力。”
　　织田作之助叹息：“但我杀死得不是咒灵，而是有血有肉的人。”

　　“人杀得越多，我就越迷茫，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为何。”
　　“直到我某天看到了一本小说，与小说中同是杀手的一名角色产生共鸣。”
　　“那一刻，我决定放弃杀人，成为一名小说家。”

　　五条悟点头：“不错的愿望。”

　　织田作之助苦笑：“写小说也是需要天赋的，而我似乎毫无创作的悟性，往往是拿着纸和笔，绞尽脑汁，却不知道该怎么下笔。”
　　“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依靠稿费养活自己。”

　　“更何况，十几年的杀手生涯，让我除了杀人之外，什么都不会。”

　　“这个社会设定了一套精密的逻辑，你必须按部就班地上小学、中学、大学，一步步地往前走，才有可能过上安稳的人生。”
　　“而我背离了这条对普通人来说‘唯一正确’的道路，想要重新踏上却发现，没有户籍证明，没有学历傍身,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压根找不到一份正常的工作。”
　　“没有工作，就没办法租房。”

　　“最后，我加入了港口Mafia，成为了底层人员。”
　　“只有这里，才能在不需要任何身份、学历证明的情况下，给我提供一份薪水尚可的工作，并帮忙介绍租房。”

　　虽然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五条悟却已经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
　　刚刚脱离杀手行业的织田作之助，很大概率身无分文。

　　如果他有第一笔初始资金，他可以去黑市买一个干净、合理、合法的身份，洗白自己，开始过光明的人生。
　　可他偏偏没钱，也不可能赚到足够的钱——“买身份”这种事，可不是去工地搬砖，去工厂打螺丝，去便利店打零工，就能攒够的。

　　更何况，大部分工地、工厂、便利店招零工的前提，也是需要身份和学历证明！
　　人家都是正规企业，不收黑工！

　　当然，以织田作之助的实力，哪怕不偷不抢，在黑市接悬赏拿花红，也能很快就完成初始资金积累。
　　可织田已经发誓不杀人，自然是此路不通。

　　“那个聊天群，是我决定不当杀手的时候，无意中加进去的。”织田作之助一边品着酒，一边说，“大概是六年前，还是七年前？反正是战争的末期。”
　　“我就像一条流浪的野狗，在大雨中奔跑，找不到归处。”
　　“加进这个群，也只是试图观察其他能力者在战后，如何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而已。”

　　“这些年来，我很努力试图让自己活得像个正常人，兢兢业业做那些其他人不爱做，也没有‘升职潜力’的琐碎工作，努力试图创作，没事和朋友小酌一杯。”
　　“我以为，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

　　“直到去年的龙头战争，我收养了几个孩子……”织田作之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语气有些变化，“看着他们信赖的眼神，我才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织田作之助的生命，之所以延续到这一刻，就是为了和他们相遇，让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织田作之助一边给自己续杯，一边说：“但Third，不，现在应该喊杀生院小姐，却告诉我，这不是生命的真正意义。”
　　“这只是我重新找到了自己作为‘工具’的价值。”

　　说到这里，织田作之助露出复杂的神情。
　　“您应当看了我与杀生院小姐的聊天记录，就应该明白，我并没有对她陈述丝毫关于我本人的过去。”
　　“但她却能从寥寥数语中，看清我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想法——名为‘织田作之助’的存在，从头到尾，都将自己当做工具。”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从前是杀人的工具，现在是抚养孩子的工具。”
　　“不过是从一个坑，跳到了另一个坑里，却自以为寻觅到人生的真谛。”

　　“她不解地问我，明明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独立的个体，为什么要将自己当做工具，将他人的人生当做自身存在的意义呢？”
　　“我写不出来小说，究竟是真没有天赋，还是内心深处根本就不认为，自己拥有创作的权力？”

　　五条悟确实看完了织田作之助与杀生院祈荒的对话，知道织田没有说谎——他确实没对祈荒说半点关于自身的过去。
　　而且，五条悟还知道，祈荒的确没查“Oda”的过往。

　　就在这时，五条悟又听见织田作之助带了点惆怅的声音响起。
　　“说实话，就算您今天不来找我，我这几天应该也会退掉群，并且拉黑杀生院小姐。”
　　“因为她的话语，让我没办法再自欺欺人——小说和孩子，我只能选择其一。”

　　创作的第一要素，就是自我的思想。
　　而工具，不需要思考，只要能完美执行目标就行。
　　为养子女而活的织田作之助，根本就不可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写出心中期待的小说。

　　“但我并不认为，杀生院小姐告诉我这一点，是错误的。”
　　织田作之助凝视着五条悟，非常认真地说：“是我对杀生院小姐倾诉了苦闷，而她告诉了我问题出在哪。”
　　“只是这个答案，并不是我所期待，甚至是我很难接受的。”
　　“但问题就是问题，始终摆在那里，并不是装作看不见，就不存在的。”

　　“我以后应该还会关注杀生院小姐，如果她遇到困难，我或许会前去帮忙，因为她切切实实地拯救了处于十字路口的我。”
　　“但我不会再和她接触了。”

　　五条悟知道，织田作之助说要拉黑杀生院祈荒，就证明他已经做了决定——放弃自我，成为抚养孩子的工具。

　　但他觉得这并不是杀生院祈荒就没问题的理由。
　　相反，这样显得她问题更大了。

　　五条悟指出最关键的问题：“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又为什么要远离？”

　　港口Mafia的底层人员，堪称炮灰中的炮灰，遇到的生死危机绝不算少，你不杀人，别人就会杀你。
　　这种情况下，织田作之助都没有远离，还是能既坚持自己不杀人的原则，又继续干这份工作。

　　为什么碰到杀生院祈荒，他就怂了，决定远离？
　　他们可是连面都没见过，只是在网络上聊了几句，难道这还能比随时可能死更危险？

　　“因为我是人。”
　　“会后悔的人。”
　　织田作之助给出了如此简单的答案。

　　“命运眷顾了我，两度赋予我成为人的权力。”

　　一次是遇见夏目漱石先生，看到了那本未完结的小说。
　　一次是遇到了杀生院祈荒小姐，明白自己所处的环境。

　　“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自己，重新变回了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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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祈荒受害者+1。
太宰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只能想方设法，收拾残局，嘻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