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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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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红色的毛巾,勾在他脖颈,露出泾渭分明的一截皮肤来。
白嫩和黝黑,在同一个人身上,蔷薇眼睛总爱往那瞅。
即便下了摩托,也没忍住。
“你看了好几次,我这脖子后有花?”
蔷薇白他一眼,没理这调侃,去看侯军蹲墙角杀鳝鱼。
看来,早通知了,不然现在哪有这个吃?
“你什么时候打电话回来的?”
“出了卫生院就和侯军说了,”他也跟上,在那塑胶桶边蹲下,“嗯,手艺不错,抓了不少。”
侯军穿了身迷彩汗衫中长裤,脚下,一如既往的深蓝色拖鞋。
蔷薇把剩下的三个桃子在他眼前晃了晃,“你2个,翔妈1个。”
侯军点头笑,自顾自在一块长条搓衣板上,用尖尖的铁钉固定住鳝鱼的头,左手按住身子,右手小刀一划,腥稠的血连带着内脏,一起出来。
手艺娴熟的很。
蔷薇去了后院,把桃子塞到正在剁猪草的翔妈手里,“您去歇着,我来,我会剁。”
翔妈憨笑,也没拒绝,去水龙头洗了手,理了理有点乱的头发,坐一边吃桃子。
蔷薇不是吃不了苦的人,她干过很多活,试过很多门道。
剁点猪草,一点都难不倒她。
翔妈吃完桃子,蔷薇已经利索把一盆子猪草全剁好。
阿翔洗完澡换了衣裳出来,蔷薇正在院墙边的水龙头那洗手。
绿油油的草根液,打了三遍香皂,手指尖都还有。
“第一回做事,很有成就,对不对?”桂花味的香皂,让蔷薇猛嗅几下。
把手甩干,“怎么是第一回?我以前很能吃苦的。”
这是第一次,在他的面前谈起以前。
好像,也不是很难堪,或者很伤心。
就像讲故事一样,都是过去,也像旁人。
悲喜无感。
翔妈笑眯眯去做饭,蔷薇在灶膛前添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上几句。
她知道阿翔小时候尿裤子的趣事,也知道翔妈以前的家在淮南。
更知道翔妈和翔爸第一次见面,是被绑着的。
生活的磨砺可以让怨偶成佳偶。
共同面对的日子,便是最好的打磨纸。
尖锐沉入,平和泛起。
阿翔进来,把那搓洗干净的粉色毛巾给她,想要把她拽出热烘烘的灶台,蔷薇不依,两人在那纠缠,却是甜的。
翔妈只是笑,一边将作料一股脑丢进冒烟的油锅里。
刺啦声响起,香味冒出,生活的幸福,就在这灶台间漾起。
厚重沉淀,触手可及。
最后还是蔷薇赢了,屁股没离那小马扎,粉色的毛巾被她顶在头顶,一来挡热,二来挡灶灰。
等到饭菜全齐活,摆上堂屋的八仙桌,却没看到阿翔和侯军。
蔷薇再去厨房转一圈,两人抬了一大箱啤酒回来。
很久没有过这种亲情满满的场面,很久没有在饭桌上喝过酒,甚至,很久都没这么开怀的笑。
蔷薇吃的多,都是阿翔给她夹的菜。
她全都来者不拒。
侯军有些酒量,两人便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也不催促,也不敬酒,就那么随性的,边吃边聊。
正在她微微薰醉中,翔妈去到屋子,拿出一个用红绸布包裹了无数层的东西过来时,蔷薇一个激灵,酒醒了。
她,顿时哑口无言。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老人憨直淳朴,并没去想过多,她就冲她憨憨的笑,捏住她细嫩的指尖,一只又一只。
这份心意,她不能接受。
她只有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怎能沾染亵渎这番情谊?
借着酒劲,她连连摇头,“翔妈,您儿子太小,不是我想要的。您还是给他找个年轻的,早点抱上孙子。”
翔妈讪讪,很是可惜地把东西收了回去。
阿翔至始至终都没看她,望着桌上的残羹剩汁,眼神茫然。
蔷薇不想再呆下去,借口韩志斌从卫生所回来,需要人照顾,让侯军送她回镇上。
侯军喝了不少,不太适合开摩托,可蔷薇还是执意让他送。
直到他起身,走路都是歪歪扭扭的,蔷薇才作罢。
阿翔缄默着,脚下稳稳,去前院推摩托。
蔷薇和翔妈打招呼,被翔妈又塞了一个小布包。
她这次没客气,拿上便告辞。
侯军已经瘫倒在八仙桌边,鼾声四起。
浓墨夜色中,偶有几点流萤飞来,蔷薇怔然,眼神随着流萤上下转动。
存在记忆中的东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
感慨万千中,“我小时候最喜欢看萤火虫。”
阿翔准备发动马达的手,蓦然止住。
“走,我带你去,我知道哪里这玩意儿最多。”
“这不是玩意儿,这是萤火虫,很多地方已经见不到了。”
娇嗔中,轻挑上扬,像片羽毛,在脑门上刮蹭,痒不是痒,疼不像疼,就挠的人脑门直冒火,就想不管不顾地靠近,即使被揭了天灵盖,也不在乎。
后山山坳,有一处水泽,面积不大,却有不少的萤火虫,肆意飞舞,像精灵,似鬼魅。
让人深陷其间,不忍离去。
整整一个小时,蔷薇坐在一处树桩上。
“我小时候在儿童院长大,那院子里有个池塘,池塘边有颗桑葚树,我最喜欢夏天,因为可以采桑葚,看萤火虫。
等到七岁,被送到学校寄读,放假回去时,桑葚树已经被砍,池塘也因为要建房被填。萤火虫再也不出来了。”
壤驷翔不接话,任由她慢慢地说,直到说的哽咽。
“后来有户人家要收养我,等手续办完,女主人却怀了孩子,不肯收留我。
我又辗转被一家退休的老工人夫妻领养,直到初中毕业。
可在初三那年的暑假中,陪老夫妻外出旅游,大巴车掉山下,我没事,他们出了意外。他们家说我是克星,再也不敢收留我,我就再次成为孤儿。
我不认命,打工赚学费,儿童院后门有处小偏间,我在那咬牙住,边打工边上学,直到高二。
在十八岁那年,我认识一位美院学雕塑的,我恋爱了,觉得老天待我还是不错的。
我一心想考大学,想和他一所学校,高三那年,我更拼命。
可惜,事与愿违,我没考好。
他在得知结果的那天,说是带我出来散心,其实是要和我分手。
就在海平市海滨浴场的那处礁石。
我没哭,也没挽留,因为,是我没用,达不到和他并行的高度。
我只想赚钱,让自己浑身沾满铜臭味,才算证明自己还是活着的。
五年前,你们海平市新车站广场,矗立了他的作品。
我才知道,有些错过的,就是一辈子。
······
“所以,十年前从这开始,失败后,你便在这结束。”
他目光幽深,像是总结,又像是感慨。
蔷薇没吱声,因为,她忽然觉得累,很累,她就想睡觉。
哪里都行,只要能让她睡觉。
手机响,在她裤兜里。
阿翔掏出来接了,平静无波地,“她今晚不回去,明早我送她回你们家。”
壤驷翔把她放车座上,一手扶住她,一手推车,汗流浃背回到家。
头发不长,刚刚到肩,放下时,黑色皮圈掉落在枕边。
阿翔拿着皮圈,蹲在床边,瞧了好一阵。
她长得美,是牡丹花的那种美。
明艳昳丽,带点野。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希望时间走快些。
最好直接让他到28岁。
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看,肆无忌惮地看,好像要把这张脸,看到心里去,镶进眼眶里。
翔妈过来,瞧了眼,抹着眼泪走了。
*
天大亮时,蔷薇才醒。
为了等她,阿翔请了半天假。
吃了翔妈做的小米粥和小菜饼,蔷薇打嗝上了摩托。
她知道这个点,阿翔肯定是迟到的。
可她什么也没说,也不敢说。
到了巷子口分开,两人依然什么都没说。
蔷薇拿着翔妈给的小布包进巷子,看到好几双从派出所侧门那投射来的目光。
挺直腰背,蔷薇将急促的脚步慢慢放缓,从容镇定在韩家院子那按电铃。
韩志斌穿着家居服来开的门。
一声谢谢后,蔷薇挤出笑,“你好些了?”
“不好也得好,不然很可怜。”
“有那么好的妹妹,有那么多关心的同事,你还可怜?”蔷薇跟在后面进家门。
韩志斌一直盯着她手里的小布包。
本来只是一双新鞋,给他看也无所谓,可蔷薇拗劲上来,故意把小布包往身后放。
韩小雪在看电视,一手薯片,一手冰淇淋。
“别看了,咱们去把上次没完的英文通话翻译完。”双手背后,一本正经,少了往日的和蔼亲切。
韩小雪瞧了眼她哥,又看了眼蔷薇,最终委屈地关掉电视,放下零食。
蔷薇先让韩小雪做几道英文习题。
她则把做好的照护计划拿上,蔷薇径直敲了韩志斌的房门。
她要尽快结束这种尴尬无比的无聊关系。
韩志斌正在电脑前写着什么,见她进来,把电脑桌旁的另一把椅子指了指。
蔷薇没多言,把计划往他面前一摊,“这是我的工作计划,按照这上面的,我已经完成了四分之一,拿给你备个档,等结束,就算两清。我也不会收你一分钱。”
韩志斌没看,手指轻叩桌面。
“韩队最好和你的同事们解释一下,我是来给韩小雪当暂时陪伴的,既不是你家的保姆,也不是你女朋友,他们犯不着探究我。”
依然没等到回应。
蔷薇见他这般油盐不进,不想多费口舌,径直往房门口走。
“嫌我韩家的庙太小,装不了你这尊大神?”
手掌在门把手上停留一息,蔷薇没理,瞬即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