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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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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机教以剑术闻名天下。
舅舅把我接过去,想让我也跟着学两招,练一练这弱不禁风的身子。
可没想到,事与愿违,有些事强求不得,比如,我天生就不是习武那块料。
执笔写字的双手握不久剑,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胳膊抖得比筛子还厉害。
马步扎得不稳当,身形摇摇晃晃。
“出剑。”
舅舅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出声指点我。
我抱着剑,站在原地,半天没动,两条腿像是陷在了沼泽地里,如有千斤重,无比僵硬。
他的眉头紧皱,表情有些嫌弃和难以置信。
他没想到我可以弱成这个样子。
我也是要强的性子,不愿被他看轻,明明胳膊又酸又累,没有了知觉,可就是不肯松手。
我胡乱挥着剑,脑子里想着书上画的招式,照猫画虎。
同门师兄师姐们躲得远远的,生怕被误伤。
勉强做出剑谱上的动作已是十分为难我,更遑论像侠客一样提着剑刺来刺去的。
虽然动作丑了些,可以说是奇形怪状,但比起走路时东倒西歪,似醉酒之人的憨态,实在不值一提。
门口传来师兄们忍俊不禁的笑声,低低的,闷在喉咙里。
他们畏惧长老在场,不敢笑得太放肆,躲在外面偷看,对我充满了好奇。
舅舅看着我,直摇头。
我想要证明自己,便又一次提起了剑,横在胸前,摆了个花架子。
这动作配上一张美人脸,倒是挺赏心悦目的,就是没什么杀伤力。
手里的长剑不听使唤,往左砍,却削落了右边的花苞,往右砍,又险些伤到站在旁边的舅舅。
我用身体的力量挥出剑,被惯性带着向前倒,往地上扑过去。
“小心!”
舅舅大吃一惊,及时出手打落了我手里的剑,拉了我一把,没让我毁了容。
“呼……”
躲过一劫的我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心跳得飞快,几乎要冒出嗓子眼了。
舅舅黑着脸,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又气又拿我没办法。
我赶在他发火之前,软软地拉着他的衣袖晃了晃,挤出两滴虚假的眼泪,眨巴着大眼,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他哪里会真的生我气?疼我还来不及。
他最是一个嘴硬心软之人,看上去不苟言笑,却极为护短。
娘亲是他嫡亲的妹妹,我是她唯一的骨肉,爱屋及乌,他从小就疼我,比娘亲还疼我。
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了严欷。
每次舅舅到相府看我,我都会告状,说他欺负我,而他便会挨一顿打。
我好像找回了一些记忆,有关严欷的,零零碎碎,连不成片。
我记得他的脸。
他会温柔地对我笑,眉眼弯弯,喊我玉儿。
他会抱着我,轻轻抚摸我柔顺的长发,低低的声音在我耳边问道,“玉儿,你喜不喜欢我?”
我是怎么回答的呢?
记不清了。
舅舅见我脸色不好,关心地问道,“小玉,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我大病了一场,忘记了一些事情,暂时失声,身子也一直没好全,断断续续,没停过药,这些他都知道。
我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拉着他的手,在他的手心写下了“严欷”二字。
舅舅愣了下,问我,“你想起他了吗?”
我点头,又摇头。
我的指尖在他的掌心之中写得很快,“他是我什么人?为什么我一想到他就会觉得心痛?”
“他是你的一个朋友。”舅舅面不改色地说道,“你心地善良,失去了一个朋友,难免会伤心。”
“可是……”
“好了。”舅舅收回手,握成拳,背在身后,不给我接着写的机会,淡淡道,“你今日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可是我一想到他,就觉得很内疚,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肉。
我是不是亏欠了他?
舅舅转身离开了这里,叫来了一个年岁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小师兄,让他带我去厢房。
我气得在他背后又是跺脚,又是吐舌头,挤眉弄眼的。
小师兄白白嫩嫩的,长得很可爱,看到我对他笑,还会害羞得红了脸。
在我来之前,他是师兄弟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从来都是跟着师兄师姐们跑的小师弟,这还是第一次当别人师兄。
他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很开心。
送我回厢房的路上,他一直在和我说话,似乎是想哄我开心。
可是他忘了我说不出话来。
在和安静的空气自言自语了大半天后,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扭头看着我,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
他小声跟我道歉,“不好意思啊,小师弟,我忘了你现在不能说话。”
舅舅门下的弟子众多,都亲切地叫我小师弟。
他们一向惧怕这位严厉的师父,没少受罚,难得有人让他束手无措,都在背地里等着看热闹。
还有人下了赌注,师父最多能忍几天便会受不了,把我扔下山?
他们像一群长不大的孩子,虽然武力值很高,随便一个都可以挑一群,心性却一直很幼稚。
严欷说,这叫童心未泯。
我又想起了他。
我收回飘远的思绪,冲小师兄笑笑,摇了摇头,表示不在意。
其实我真的不介怀失声这件事。
许是以前话说的太多,嗓子想要休息一下,所以发出了无声的抗议。
今日练剑实在太消耗体力,我一沾床便睡着了。
我被外面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吵醒,看了一眼还有些暗的天色,又闭上眼,在床上缠缠绵绵了大半天。
当我昏昏欲睡之时,外面又响起了催命似得敲门声。
我猛然惊觉这不是在我熟悉的相府,连忙起身穿好了衣裳,小跑过去开门。
门外是小师兄,不是舅舅,我松了一口气,幽怨地看着他。
小师兄读懂了我的眼神,笑得比外面的阳光还要灿烂,露出一口雪白的牙,解释道,“昏定晨省,这是祖师爷定下来的规矩。”
我打了个哈欠,闭上眼,迷迷糊糊地往屋里走,双腿一软便又扑到了床上,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
真恨不得死在床上。
“师弟。”小师兄连忙追进来,把我从床上拉起来,急急地说道,“长老叫你过去用膳。”
我一下子清醒了,瞌睡虫跑得无影无踪,噌得从床上坐起身,睁大了眼睛。
小师兄见状,忙不迭地从外面端进来一盆热水和一身干净的衣裳。
我默默在心里感慨了一句,“看来这是有备而来啊。”
我乖乖洗了脸,却不愿意穿那身衣裳。
怎么偏偏是白色?
这是我最讨厌的颜色,穿在身上像是披麻戴孝似的,让人心情沉闷。
见我迟迟没有动作,一直盯着衣裳发呆,小师兄忍不住催促了我一句,“师弟,你快换衣服吧,一会儿长老该等久了。”
他揣摩着我的心思,跟我解释道,“你太瘦了,我给你找的是最小号的衣裳,你试试能不能穿,如果不合身,我再拿去让秀玉师姐给你改一改,她的手很巧的,什么都会做。”
我冲他摆了摆手,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迟钝的脑子转不过弯,好半天才明白我的意思,腼腆一笑,说道,“我在门外等你。”
他说完便走了出去,还贴心地给我关上了门。
我不情不愿地穿上了那身丑陋的白色衣裳,心情闷闷不乐,仿佛被束缚住了自由的灵魂。
也许这些话说得有些严重,却是我当下心里最真实的写照。
打开门的一瞬间,小师兄惊呆了,痴痴地看着我,脱口而出地感叹道,“师弟,你长得真好看。”
“玉儿美得让我无法自拔。”
我的脑海里忽然响起另外一个声音,同样的赞美,不同的感情。
我知道,那是被我弄丢的记忆在一点点还原。
若是再这样下去,我会分裂成两个人的,脑海里那些突如其来的画面和声音,让我不知所措。
我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淡淡的恐惧,只好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事。
小师兄把我带到舅舅面前便离开了。
我口不能言,舅舅又是个不善言辞之人,为了体恤我的感受,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我们两个无声无息地吃完了一顿早膳,索然无味。
等他一放下筷子,我便离席,跑到了练武场,看师兄们练剑。
他们齐刷刷地挥剑,动作整齐划一,干净利落,观赏性十足,口号喊得震天响。
只有一点美中不足,那便是他们穿着一身白,连束发的头绳也是白的,像一块块白豆腐。
我坐在练武场旁边的台阶上,双手撑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
师兄们舞剑潇洒帅气,看得我心痒难耐,蠢蠢欲动。
我提着剑便跑了过去,站在队伍的最后面,跟着他们比划。
可是没过一会儿,我便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双手乏力,脸色绯红。
长剑不知何时从我手中飞了出去,割破了我前面那位师兄的白色衣袍。
还好没有伤到人。
师兄们把我团团围住,关心我有没有事?
我累得口干舌燥,只想喝水,指了指喉咙,费力地吞咽了几下,发出唔唔的声音。
可是关心则乱,他们不懂我要表达的意思。
今天的日头很大,他们门派的衣裳裹得严严实实的,密不透风,热得我头昏脑胀,胸口发闷,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我眼前发黑,却没有完全失去意识,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别人在说话。
他们在我耳边焦急地喊我的名字。
忽然,一个结实有力的臂膀抱住了我,带着我一路狂奔。
我听见了他清晰的心跳声,鼻翼之间充斥着他身上淡淡的海棠香。
他的怀抱让我觉得很有安全感,又无比熟悉。
是严欷回来了吗?
不知怎的,我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
可是,我想我大约猜错了,因为我听见他们异口同声地喊了句大师兄。
他是别人的大师兄,不是我的严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