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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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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及冠之日已过,大典未行,宾客散尽。
娘亲衣不解带地守在我的床前,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看见我醒了,当场落下了眼泪。
父亲担心我的身子,未有责备,只是看着我,神情沉重,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嘱咐娘亲好好照顾我。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他叫我想开一点,保重身子,节哀顺变。
可我怎么想得开?
那是我的夫君,我的严欷,是这世上,除了娘亲以外,最爱我的人。
娘亲握着我的手,泪如雨下,哭着对我说道,“玉儿,我知道你难过,哭出来吧,不要忍着,娘亲陪你一起哭。”
她怕我憋坏了身子。
严欷是她看着长大的,她的悲伤不比我少。
可我呆呆地望着屋顶,双眼无神,心里很疼,像被人用小刀一下一下地割,但是哭不出来。
我眨了眨眼,平静地说道,“娘亲,严欷没有死。”
他说过,永远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哪怕是死了,灵魂也会回来陪着我。
可是我没有梦见过他。
魂魄不曾来入梦,他没有死,一定还在哪个地方等着我。
他会回来的,我一边悲痛不已,一边又有着异常笃定的信念。
娘亲以为我受了巨大的刺激,有些神志不清了,连忙把大夫叫了进来。
每个人都在哭,他们哭得我心烦意乱。
情绪压抑在胸口,无处宣泄,使我呼吸困难,喘着粗气,难受得像要死掉了似的。
我的脸色苍白如纸,她们吓坏了。
大夫替我诊了脉,他说我身子弱,受不了刺激,又把情绪闷在心里,憋出了毛病,哭出来就好了。
她们在我身边抱成一团哭,求我哭。
可我就是一滴眼泪也没有。
我身上很疼,手脚发软,没有力气,双手撑在身后,艰难地坐起身。
“我想去一趟候府。”
听说那些将士们带回了严欷的尸体,没有亲眼见到人,我是不会死心的。
娘亲不敢拦我,她给我穿上厚厚的衣裳,一层又一层,让人搀扶着我去候府。
严欷的死讯传进京城,人尽皆知,候府上下陷入一片悲伤之中。
严伯母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哭晕了两次,从早上到晚上,水米未进,好不容易被老侯爷哄得止住了眼泪,一见到我便又崩不住了。
她抱着我,痛哭流涕,口中喊着严欷的名字。
我没有安慰她,只是站在门口,死死盯着厅堂中间放着的棺木。
我不信我的严欷被装在那个长盒子里。
老侯爷把伯母拉开,我的双腿得了空,迈着沉重的步子朝棺木走去。
棺木中的的确确躺着一个人,脸上盖着白布。
我伸出颤抖的手,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小心翼翼地拉开了那块白布。
那熟悉的眉眼,对我笑得弯弯的,像月牙,嘴角是微微上扬的弧度,在夜里总是偷偷亲我的柔软薄唇,变得冷冰冰,没有一丝温度。
是他,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了。
可是在我面前的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不会对我笑,也不会再把我逗哭。
现实打破了我所有的侥幸和幻想。
我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严欷,你说过要回来娶我的,你不能言而无信……”
我骂他,指责他,生他的气,可是他都不会再笑着来哄我了。
我产生了一个很不负责任的念头,想要随他一起去,不管不顾。
知子莫若母,娘亲急匆匆地赶过来,一眼便看穿了我心里的想法,挡在我的面前,紧紧抱着我的肩膀,声音哽咽,哭着求我,“玉儿,为娘只有你了。”
就这一句话,切断了我所有的妄念。
既然生死不由己,从今往后,我便是他严欷的未亡人。
我穿上了他的盔甲,就好像他在抱着我,在灵堂前跪了一夜。
她们都在劝我,让我回去休息,保重身子。
我没事,可是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很多人围在我身边,涂了胭脂的唇瓣一张一合,浓妆艳抹的面上满是担忧的神色。
这群人中,有几人是真心,几人是假意,又有几人在看戏呢?
我跪在地上,仰起头,看她们的眼睛,仿佛看见她们的灵魂在笑。
她们一向嫉妒严伯母,眼红她出身高贵,是皇帝陛下的亲妹妹,倍受丈夫疼爱,一生专宠,儿子孝顺,承欢膝下。
终于,她们在背后议论,在心里算计,日复一日地等着,抓住了落井下石的机会,把窃喜凌驾于别人的痛苦之上。
严欷那么好,严家那么好,上苍却黑白不分,带走了他鲜活而年轻的性命。
伯父伯母该怎么办?
我怎么办?
沙场无情,刀剑无眼,一将功成万骨枯,今时今日是谁也不曾想到的。
我瞪大眼睛看着这群虚伪的人,眼眶绯红,不自觉落了泪。
心疼得似乎要裂开,无法呼吸,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刀插在我的胸口,割得我鲜血淋漓。
我脱力地扶着棺木,视线里是一片赤红色,急促地喘息着,呼吸的声音像个破碎的老旧风箱。
她们被我吓了一跳,在原地愣了片刻,又虚情假意地围了上来,在我耳边嗡嗡。
那么多人在安慰我,可我的世界一片寂静,什么也听不见。
我耳不能闻,口不能言,急火攻上心头,吐出了一口鲜血,眼前一黑,便再次晕了过去。
我留在了侯府,大夫们进进出出,慌慌张张。
若是医不好我,他们得罪的会是这京城里最大的两家权贵。
第二日,我着了凉,高烧不退,浑身滚烫,像一个火炉,身子似火烧,嗓子干得要冒烟。
大夫们在我身上用了各种药,也施了针,却一点也没有见效。
我始终昏迷不醒,身上冒冷汗,迷迷糊糊的,口中一直呢喃着严欷的名字。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我梦见,我去到了一个很远很偏僻的地方,可是那里很漂亮,美得像是人间仙境。
我在那里见到了严欷,活生生的严欷,会说会笑,只是他身边站着另外一个男人。
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脸。
严欷看着我,眼神里不再有温柔和宠溺,一脸冷淡疏离的神色,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用一种很抱歉的语气对我说,“玉儿,以后我不能再陪你了,你找个比我好的人嫁了吧。”
“严欷,不要!”
我哭着朝他跑过去,跌跌撞撞。
可他却牵着那个男人转身离开,没有等我。
他们走得好快,我怎么也追不上,越急越乱,摔在地上,摔得头破血流。
若是在以前,他一定会心疼,会回来哄我,可是梦里的严欷只是扭头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他带着那个男人越走越远,我对他的记忆也跟着一点一点消散。
“严欷!”
我大喊着他的名字,从床上坐起身。
大夫们见状,兴奋地围了上来,替我把脉,翻我的眼皮子。
我这是怎么了?又生病了吗?
娘亲坐到了我的床边,拉着我的手,泪眼汪汪,摸了摸我的头发,柔声问道,“玉儿,你终于醒了,娘都要吓死了。”
“啊……”
我想叫她,可是张了张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嗯嗯啊啊的,用手比划着指了指我的喉咙。
娘亲也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忙把大夫们又叫了回来。
“他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们交头接耳地讨论了一番,神态上似乎有些为难,欲言又止。
我疑惑地看着他们。
大夫们对娘亲说,“公子是受刺激过度,暂时性失声。”
受刺激?我受了什么刺激?
我脑袋里一头雾水,什么也想不起来。
娘亲问,“那他什么时候可以好起来?”
大夫们斟酌着给了一个答复,“心病还需心药医,等公子彻底想开了,放下了,也许这病就没有大碍了。”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我晃了晃娘亲的手,在她的手心写下几个字,“我怎么了?”
娘亲说,“你因为严欷的事,伤心过度,昏了过去,又着了风寒,烧了两天两夜,好不容易才醒的。”
严欷?
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可是我在脑海里找不到有关于他的记忆。
我又在娘亲手心里写,“严欷是谁?他怎么了?”
娘亲惊讶地看着我,花容失色,问道,“你不记得严欷?”
我摇了摇头。
她沉默了许久,轻声说道,“他是你的一个朋友,在战场上殉国了。”
我皱了皱眉,什么也想不起来,烦躁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娘亲拉着我的手,安慰道,“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大夫说,你昏迷了太久,所以有些记忆缺失,这是正常的,你先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也许一切都想起来了。”
我点了点头,虚弱地笑了下。
我在侯府呆了三天,除了在房间里吃药,娘亲不让我下床,其他的地方,哪里也不让我去。
等我身子养得差不多了,她便把我接回了相府。
可是我在府上一直郁郁寡欢,心里怅然若失。
我总觉得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些苦得令人反胃的药,我不想再吃了,一点用也没有。
吃了那么久,我的嗓子还是只能发出一些短促的声音。
又过了几日,娘亲便安排人把我送到了与君山,让我远离那个伤心和是非之地,好好散散心。
大夫说,一切要顺其自然,才会更有利于我病情的好转。
其实我觉得不能说话没什么不好的,至少耳根清净,不用强颜欢笑,与人虚与委蛇。
我一向厌倦官场那些虚伪的作风。
与君山上有个千机教,娘亲的弟弟,我舅舅,是千机教的长老之一。
千机教一向与世隔绝,不参与世俗纷争,山上的风景别致,犹如世外桃源。
我很喜欢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