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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   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东西会像风铃上的颜色一样变淡,但有些东西却会像酒香一样变得愈发浓郁,历久弥新。隔了那么多年,即便是袁听雪已经长大了,母亲离世带给她的悲痛仍然是无法估计的,突受打击,任谁都受不了。
      本来就在火车上受到了冲击,又晕了车,吃不进去东西,刚一回来又听到了这样的噩耗。袁听雪病了,发烧呕吐,什么也吃不下,连着打了五天的针才好转。袁听雪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闭着眼睛不愿睁眼,呼吸很轻,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打在了她紧闭的眼睛上,她伸手挡了挡,白皙的手上有因为打针而留下的针孔和淤青,被阳光一照看着甚是刺眼。
      袁名录坐在她的身边,手中拿了一个苹果削着,看到袁听雪的动作,起身将窗帘拉上,阻碍了阳光。袁父将手中的苹果切好了放在盘子里,拿了一块递给她,“吃点苹果吧,对身体好。”
      即便现在已没有阳光了,但袁听雪仍然保持着刚刚的动作。她摇了摇头,表示拒绝。袁父仍然举着那块苹果,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最近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尤其是在你母亲这件事,我无能,既保护不了你的母亲,也无法保护你。我曾经想过该怎样向你解释这一切事情,你在火车上受到了惊吓,我便想等你好些了再告诉你,谁知你这孩子心眼那么死,就是要找你的母亲。你的心很细,有些事情越是欲盖弥彰反而越是可疑,我便想,既然你都问了,那便直接告诉你吧,反正不管早晚,你都是要知道的,该受的罪也是一分半点都不会少。当初我亲眼见你母亲离世的时候,也是这般难过。听雪,撑起来,别让阿媛在天上还一直担心着你。”他说完这句话,放下了苹果走出房门,留下袁听雪一个人在病房里。
      袁听雪在他离开后好久仍然保持着最开始的动作,后来眼泪慢慢流了下来,还有微不可闻的哽咽声。
      死人已经死了,活人却还要继续活着,要好好的活着。
      袁名录回来时,盘中的苹果已经吃完了,袁听雪躺在床上睡着了,眼睛有些红肿,明显就是哭过。袁名录帮她拉了拉被子,带上门出去了。
      身体好些,袁听雪便跟着袁父回家去了,她认真地祭拜了她的母亲,翻着小时候照的照片,回忆着母亲的模样。几个月后,她已经接受了母亲离开的事实。
      袁父送她上了学,进了学校,考虑到其他,袁父还为她请了老师在家里辅导。袁听雪没有上过学,只跟着先生读过书,但她的学习进度已经远远高出同龄人许多了。
      一开始,她挺喜欢学校的,毕竟有许多的同龄人一起,比起一个人总是不同的,但后来她却发现,人多了还不把不如一个人,她无法融入她们,也不想融入她们。她越来越想念姜心月,想念白爷爷白奶奶。后来在学校,她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流言,她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不去听不去看。所谓三人成虎,袁听雪并不想从这些流言中来揣测她的父亲。
      “父亲,我不想在上海呆了,我们回江南好不好,带着母亲一起回去好不好?”袁听雪问道。
      父亲没有应承她,也没有直接拒绝她。她猜不透父亲的思想。
      父亲他有留在这里的理由,而她也有想走的理由。她不喜欢这,便是走的原因,小孩子的好恶通常就造成了她的决定,这在袁听雪身上也不能避免。
      此时的袁听雪还太过年轻,不懂得这个上海来的时候已经不容易了,走的时候会容易吗?
      袁父听了袁听雪的要求,内心再一次挣扎起来。刚刚袁听雪对他说叫他回江南的样子与多年前白媛跟他说他死也要死在江南的模样十分相似。袁父当初劝不动白媛,现今他也劝不了袁听雪。而且,他知道袁听雪是为了他好,她外出上学,消息即时再闭塞,该知道的事情也已经知道了,想必是她不信或着是她不想信,她想像白媛一样让他摆脱这个困境。但一入此局,哪能再退呢?
      当天晚上,袁名录抽了一夜的烟。
      他是一个没骨气的坏人,只求在这乱世中保存家人性命安全,其他的与他并无多少干系。他从不求当一个英雄,名垂青史,却愿意为了心中所以在乎的人而遗臭万年,他是软骨头,但他还有人性,他的心仍然是红色的,跳动着的。现在他所在乎的那个人站在他的面前,跟他说,她想回家,想过以前的生活。
      呵!
      他在心里面笑女儿单纯,却也希望女儿的希望能够成真。
      为此,他真的开始为离开上海做准备了。他将上海的生意慢慢转回江南,将一些不适合在江南发展的业务暂停,并且将上海中自己信得过的人派往江南为他重振江南的生意——他知道他的这一切动作都太大了,很容易引起日本人的关注,但他也想看一看,日本人对这事的态度。这几年,他对上海生意的发展起了重要的作用,若是他就那么抽身离开,整个经济都要动荡。光凭这一点,他就肯定了日本人绝对不会让他走。
      “为什么您要回去呢,在上海这里不是发展的很好吗?”川岛龙一坐在袁父的对面,问道。过了几个月,日本人果然还是坐不住,主动派人来找他了。
      “没有为什么,就是离开太久了,想回去了。”
      “可是你前段时间才回去过,我记得您当初在上海一呆就是两年,不是吗?当时没有怀念,现在才回来一年就又想回去了?”
      “哈哈哈,当初还年轻啊,现在人老了,总想着落叶归根。”袁父为自己斟了杯茶,饮了一口。
      “哦,确实,好像每个中国人都有这种情结。”川岛龙一也喝了一杯,眼眸抬起道:“听说上次袁兄去江南的时候接回了自己的女儿!”
      他突然换了一个话头,让袁名录心中警铃大响。他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道:“是啊!”
      “那真是可惜,一直没有去看看,三天后不知道袁小姐可有空,到时候才参加我夫人举办的茶话会!”
      “鄙人怕是要拂了大佐的好意了,我女儿最近身体不适,连学都没有去上了,更别说去参加夫人的茶话会了!”前些天袁听雪说学校先生讲得知识她都已经知道了,最近不想去上课了,她想在家里让先生教她新的东西。袁父答应了,所以最近袁听雪没有去上课,一直呆在家里,没有外出,所以他这话说的坦荡。
      川岛龙一叹了一声,略微遗憾道:“那真是有些可惜啊,贵千金现在可好些了?”
      “还是那个样子。”袁名录点到即止,有些话说多了就假了。
      “那真是可惜了,请贵千金好好休息,祝愿她早点好起来。”
      袁名录又和川岛龙一闲聊了一会,川岛龙一起身告辞。临走前专门对着袁名录说了一句:“袁先生,你是我们大日本帝国最友好的朋友,我们不想轻易放弃与您的交情,回江南的事情请您好好考虑!”袁名录也坐车回家,在家里看到弹着钢琴得袁听雪,在外面的烦闷瞬间一扫。
      晚间,两人吃饭的时候,袁父嘱托了袁听雪最近几天就装作身体不好,别出门。袁听雪点头答应,没有多问。
      半个月的时间,袁听雪都呆在家里,弹弹钢琴,看看书,学学知识,跟着阿姨学学做菜——一天倒是过得挺快的。
      一切又都回归原点是在六月月末,这一天,阳光很好,父亲说要带着她去上海最大的餐厅吃东西,父亲哄着她,说来一次上海都没有到处尝尝这上海菜,岂不是可惜了。袁听雪一想,觉得很有道理,便跟着父亲出门了,自从发生了火车上的事情后,她一直不喜欢坐车,那件事给她留下了阴影。所以她一上车,就靠着父亲睡着了,一睡睡到了终点。因为没有晕车,状态很好而且她观察父亲最近的举动,总觉得父亲马上就会带她回江南了,在餐厅里看着那些菜也吃得很愉快。
      中国人都说乐极生悲,福祸相依,没想到在这一天揍了效了。当他们吃完刚从餐厅出来时,发现一些人围着父亲的那辆车,不断地用石头砸,他们手中举起横幅,上面用大大的红色颜料写着“日本狗袁名录”“狗汉奸”“去死”等字样。司机师傅还坐在车里,下也下不去,开也开不走的。父亲率先反应过来,上前制止,却被那些人认了出来,他们高喊着卖国贼,大汉奸,该死,不断地朝他们扔臭鸡蛋,烂菜叶,还有几颗石头,砸在身上有些疼,她在一片杂乱里被人用手肘狠狠地在肚子上打了一拳,疼,很疼,她用手抱住了自己的肚子,蜷起身体。她的父亲急忙将她护到身后。过了一会,巡查的人赶来了,制住了暴乱的人群,有人上前对父亲说了什么,她没听全,总之就是道歉,说是他的失误。父亲没有管他,快速的拨开人群带着她坐上了车。司机陈叔也快速的将车发动,将车开走了。在彻底驶离这个范围时,一个臭鸡蛋却砸在了车窗上,蛋壳碎了,蛋清蛋白都流了出来,顺着车窗慢慢淌下。袁听雪胃中正绞着难受,乍一看到这样的景象,干呕了两声。袁父伸手帮她顺了顺。车往前开着,路过一个转弯,车急杀了一下,这让刚刚把恶心压下去的袁听雪十分难过,忍也忍不住的就吐了出来。父亲急忙拿了纸袋,让她吐在里面。
      袁父看着她的模样,突然关心则乱,看着窗上恶心的画面,竟伸手将车帘拉上,想要挡住那个画面,但光线突然的一黑,让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漆黑的火车过道里面,她惊恐的回头,将帘子拉开。
      回家后,她冲进浴室将仔仔细细的冲洗了无数次,将身上气味全都清洗干净。
      她躺在床上,她的父亲坐在一旁,手里端了一碗白粥。从前,她听到了一些风声,但她却一直不愿想,现在,她却不得不问出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您,当了汉奸?”
      “是!”父亲很快的回答了她。和所见所知的是一模一样的答案
      “为什么?”她眼睛红了,眼泪蓄在了里面,随时都有可能溃堤。
      “乱世之中,要识时务。”父亲说的理所当然,而这样一句话却让她眼泪流了下来。
      ——
      问清楚了一些事,袁听雪才将所有的事情串联了起来。母亲之所以会一遍遍的写《夏日绝句》便是因为父亲,她无法说服自己,内心受到了谴责。而那个在车厢里面挡在她面前的人应当是个爱国人士。
      哈哈哈哈,说得多好,一句识时务为俊杰,所作所为便都合情合理了。
      袁听雪看着面前的父亲,说不上话来。恰好此时,林妈上来传话,说是,一位姓川岛的先生来拜访。袁听雪便闭上眼睛,躺回了床上,背对着袁父。
      袁父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起身将门轻轻带上,下楼去了。
      袁父下楼,就看到了等待他的川岛龙一,川岛看见他,起身迎了过来,道:“袁先生!”
      袁父客气的请他坐下,佣人端上了茶水。
      “听说袁先生和袁小姐今天在街上受到了惊吓,在我的地方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我一听到消息就过来了,想看看二位。”川岛说得真诚。
      袁父淡定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客气的说:“哪里哪里,以您的身份亲自来向我赔罪,那倒是大材小用了!”他这话说得刻薄,没有往日的平静。但是只要一想起今天这一出是面前这个人的阴谋算计,心中的怒火怎么也压不下去。他可以没脾气,只要不涉及他在乎的人,其他的人和事又关他什么事,但这次,触及到了他的逆鳞,以至于现在对川岛说的话都带着火气。川岛并没有明确地说是来赔罪的,结果直接被他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脸色一时有些不太好。但他还分得清轻重,也没有多在意,“哪里,今天发生这样的事确实是我的失误,袁先生请放心,我们已经抓捕了那些人,会给袁先生袁小姐一个好的结果的。”
      “袁先生,在这里我们可以给你们足够的安全的保护,我们可以让外面的那些纷杂的声音停下来,起码在明面上,不会对您和贵千金的生活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而我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是我们的忠诚的朋友,很好的合作伙伴,但是要是您离开了上海,斩断了和我们的合作,那我们又有什么必要保证您和令爱的安全呢?”
      “袁先生,有些话我们并不想说绝了,但是中国有句老话叫识时务为俊杰,您的文学素养要比我好,我相信您一定比我要更加深刻的理解这句话。”果然,这种情况下这些对中国文化了解浅薄的日本人劝人好像来来去去都只有这一句,他用这句话劝袁听雪,现在川岛用这句话来劝他。
      “我们需要您,而您也需要我们,既然都已经合作了好多年了,为什么突然说断就段呢?若是您担心袁小姐,那么您放心,我们一定会保护好袁小姐,让您没有后顾之忧!”
      “——”
      川岛龙一说了很多话,翻来覆去的意思都是那几句,他们现在需要他,所以可以保他和袁听雪,这是他们给的荣幸,希望他识时务,不要敬酒不吃罚酒。他想终止合作,退出这盘已经下着的棋局,那是做梦,他们可以保护他和袁听雪,也可以让他们死,这只是选择而已。
      袁父静静的喝着茶,由着川岛龙一说,他不发言。听着川岛那满满日本腔的中国话,他觉得厌烦极了,川岛说了半天,他也只回了一句话,“让我再想想!”
      想一想,想一想,他确实应该好好的想一想。
      川岛连续来了三天,美其名曰来品茶,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第二天的夜晚,袁父坐在书房里,看着面前平静的袁听雪,说:“听雪,过几年,爸爸再陪你回去吧,好吗?”
      袁听雪微微一怔,挤出一个笑容,道:“好的,父亲。”说完,她径直走出了书房。
      随着年龄的增大,袁听雪也从幼稚变得成熟,在上海呆久了,看多了人事,她理解了父亲做出的选择。她也明白了,父亲做出这样的选择,最大的受益者是她,她不能一边享受着父亲带来的好日子,一边像外人一样去批判他。
      她不能!
      想清楚这些道理之后,父女两的关系也得到了破冰,袁听雪不再一言不发,但比起从来,只觉得少了些什么东西。
      但两人都知道现在这样挺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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