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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十八年前,袁听雪才三岁,她长在温柔美丽的江南,父亲是做生意的,在江南那边也算是商业的巨头了,已经做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得地步了。母亲是一个江南的大家小姐,被自己的父母从小疼爱长大的。后来,他嫁给了袁名录,袁听雪的父亲,两人门当户对,琴瑟和谐。因是一个江南女子,母亲有江南水乡那独有的温柔,她很喜欢瘦西湖,总是穿着缥碧色的旗袍,挽上头发,带着袁听雪在那周围转悠。买下美丽的茉莉花插在她和自己的发间,笑得明媚。而她的父亲忙完自己的生意之后,总是会穿着青色的长衫从后面追上两人,将袁听雪抱在怀中,满眼柔情的看向自己的妻子,还会抬起一只手,帮她将那茉莉花插好了。而母亲也是十分配合,而后看着父亲笑靥如花。母亲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拍了拍袁听雪的背,袁听雪见父亲,母亲都在笑,她便也笑了起来。四周柳树随风悠悠飘动,阳光被柳条切的细碎。风吹过西湖碧绿的水,蜻蜓落在水面上,晕起一圈圈涟漪。屋檐下系着掉了颜色的风铃,风一吹,叮铃铃的,清脆细小的声音竟也能传到较远一些的袁听雪一行人耳中。父亲抱着她,母亲握着她的小手,三人沐浴在阳光下,拂着微风,赏着西湖景,谈着西湖事。
      梦想中日子也许都在那了。但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似乎已成了定理。美丽的西湖终究还是被日本人的炮火打破了它的静谧。而作为江南的巨头,袁名录成了首先首先被日本人开刀的人物。
      一开始那些日军和日伪军还只是隔三岔五的来店里捣乱,让生意没法做,后来干脆上门威胁来了,他们撞开了房门,将屋里的好东西放在自己怀里带走了,也许是上头还有些吩咐,对屋里面的人倒还没有动手。再后来,日军的司令直接带着一支小队找上了门来,父亲手中端着茶,坐在沙发上,那个日军司令坐在父亲的右边,将一把手枪放在了茶几上。他的言语之间满满都是威胁,打一巴掌给一个红枣在他们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袁听雪由母亲抱着站在二楼拐角处,悄悄地听着二人的谈话,她听到那人用她和母亲的性命,用他们的将来来威胁父亲,母亲的双手紧紧的交握着,因为太过用力,青筋尽露,母亲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嗒”什么东西滴在了她的头上,她仰着头,睁着眼睛想一看究竟,结果又一滴泪落在了她的脸上。母亲似乎有所察觉,腾出一只手抹了抹脸,随后低头笑着看向她。她那时,已经知道了很多东西,她透过了母亲的面容看到了她的难过,无可奈何的难过。母亲一直都是笑容满面的,她何曾见过她这个样子,她知道母亲为什么而难过,也看到了父亲眉头紧皱,自己的亲人受了委屈,她当然不能忍,于是她在母亲怀里挣扎着想要跑下楼梯,冲到那个人的面前将他们赶出他们的家,但母亲牢牢地抱住了她,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乱动乱叫。过了许久,父亲看着那把枪,又看了看楼梯拐角的站着两人的位置,最终点了头。
      她不知道父亲那一点头到底代表了什么,她只知道,那天父亲和母亲一天都相对无语。父亲不说话,母亲也不说话,父亲低着头不敢抬起来看母亲通红的眼睛。“对不起,我没用,我做不到两全!”那是那天袁听雪在睡之前听到父亲在那件事之后说的唯一一句话。
      而在那之后,很多事情都发生变化了,父亲总是早出晚归,不知在做什么,而母亲也变得沉默无语,不再喜欢出门了,也不喜欢别人来家里了,她变得沉默,只有对着袁听雪,她才会有笑容。有一次,母亲出了门,却是失魂落魄的回来,袁听雪问她发生了什么,她也不说话,只是抱着她落泪。还有一次,刘妈急急忙忙的叫家里的帮工拿着清洗工具往外走,母亲手里紧紧的捏着几张纸,上面写着什么字袁听雪并不知道,但是看母亲的样子,应当不会是什么好的东西。这样的事情,隔几天就发生一次,而自那以后,母亲情绪越来越低落,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来。第二年开春的时候,母亲一向健康的身体突然垮了,她生了病,总是咳嗽,也开始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袁听雪陪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日渐消瘦,药喝了进去却像进了无底洞,一点作用都不起。
      母亲不让她单独出门,偶尔出门也是由母亲带着坐上车直接去到目的地。长大了反而不如小时候自在。她也问了母亲原因,但母亲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劝她,听多了,她便也不在意了。家里面的下人也被父亲和母亲再三警告,不该袁听雪知道的并没有告诉她。至于来家里做客的人,说到袁听雪不该听的东西她的母亲就会咳嗽两声叫她去给自己倒热水,拿帕子,以至于袁听雪在后面很久才知道他的父亲那一天做了什么样的决定。
      当袁听雪五岁的时候,她的父亲给她请了家庭教师,她跟着她学习文学,数学,外语,钢琴……每一天她的生活都被学习填满,一时竟没有时间再去关心母亲的情绪。只知母亲见到她的时候都是带着微笑的。父亲回到家总是疲累得很,但他总是很温柔的面对母亲和她,但与以前不同的是,父亲和母亲开始争吵,母亲总是会情绪崩溃,双眼失神,泪流满面的跪坐在地上,道:“我没用啊!”而此时父亲也总会跪在母亲身边,抱着她安抚。袁听雪听到在练琴的时候隔着禁闭的房门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声响,困惑的停下了手,伸长了耳朵想听清楚内容,但老师却好像知道了什么,催促她继续练。袁听雪便不再想其他的,专心练琴,毕竟这钢琴是真的难练,实在没有办法分出心来了。
      母亲在她学习的时候,好像迷上了书法,总是会提着毛笔,在铺好的宣纸上写字。写好的母亲就会给它放到一边放干,袁听雪休息的时候就过去拿起一张看了看。纸上写的大多都是诗,不同的朝代,不同的诗人写的不同体裁的诗。她看完这张,又去看其他的,却发现其中两张写的内容一模一样。她确认了之后拿起来仔细一看,果然是那首诗—《夏日绝句》。母亲写的最多的诗便是这首《夏日绝句》,她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认不得那么多字,这诗的名字还是老师告诉她的。老师读给她听过这首诗,告诉他这首诗是一个女诗人李清照写的,她觉得这首诗很美,却有些凄凉,她问老师这首诗什么意思,老师却沉默不语,只摸摸她的头,说:“休息结束了,回去学习吧!”所以后来,她学会了不在休息的时候问出这个问题,否则她的休息时间就会变短了。这天,母亲又写那些诗了,她拿起一张,缓慢读出声:“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她对这首诗理解不深,自然没有什么独特的情怀。但母亲显然并不是,听到她念诗,母亲抬了头,嘴里呢喃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母亲的声音里有些袁听雪听不明白的颤音。袁听雪在老师那里得不到答案,便拿着那张写好的书法,走到母亲身边问道:“母亲,这几句诗是什么意思啊?”她问的单纯,但母亲却一下子落下了泪来。她慌了神,手忙脚乱的想安慰母亲,但母亲却率先擦了眼泪,道:“我没事,听雪去弹钢琴去吧,老师在等着了。”说完,母亲叫来了赵姨,叫赵姨带我去找老师。在两个人那里都得不到答案,而且还让母亲落了泪,袁听雪便知道这个问题不能问了,放在心里就好了,将来就会明白了。
      “我们要去上海!”一天早上,他们一家吃早饭的时候,父亲突然说到。
      “去干什么?”母亲问完,咳嗽了两声。父亲将热水递给了她,母亲看了一眼,没有接过。父亲讪讪的将水杯放在了母亲的手边,好让她能随手拿到。
      父亲垂下了头,吃着早餐,像是不敢看母亲有些漠然的态度,沉声道:“你收拾一下吧,我们一个月后就走!”
      而母亲看了他一眼,便知道了原因。“咳咳咳…咳咳咳…”母亲放下手中的餐具,拿出帕子捂着嘴,突然之间,那些人对她的辱骂,对她的敌意,对他们的唾弃的声音全都涌入了母亲的脑海里。她知道,早就没有办法撇清了,到那里,只是陷入更深的黑暗里罢了。一时间,她内心竟翻涌起滚滚的恨意,怎么也不能将它压下。父亲拿水给她,她却眼神凶狠的看了父亲一眼,不接那水,随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狠厉的眼神消失了,美丽的眼睛充满了泪水,接过父亲手中的水,慢慢的喝了起来,母亲看着父亲,低垂着头,眼泪似乎流了下来,她不敢抬头,不敢让自己的丈夫和袁听雪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父亲命人将她带回房间,把早餐送到她的房间,她走上楼梯的时候,看见了父亲蹲到了母亲的身边,抱着她,在说些什么。丫头喊了她一声,使她收回了视线,不再看父亲母亲了。对于她而言,父亲总是很厉害的,好像有他在,就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虽然她担心母亲,但是却相信父亲一定能够安抚好母亲的。她关上了门,安安静静的吃完早餐,而后在赶来的老师眼皮子底下慢慢的开始学习。所以后面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只知道母亲那天眼睛通红。
      半个月后,母亲病情恶化,开始咳血了,本来她还执拗着不肯去医院,现在被父亲哄着骗着住院去了,因为担心母亲的身体,父亲不得不推迟了去上海的行程。此时的江南也失去了以前的平静,日本人的炮火打到了这里,整天整夜都能听到子弹出膛的声音,袁听雪经常被吓得睡不着觉,她想找母亲,想抱着母亲睡觉,但是她不能任性,所以她只能蒙着被子,裹住自己的全身,
      时间慢慢的流逝,她便在恐惧之中慢慢的放松下来,呼吸均匀的睡着。
      袁听雪睡着了,但在医院里的袁夫人却没有办法睡着。白天的枪弹声,炮火声也让她的心神动荡,随之而来的呼喊声,痛苦声,哀嚎声更是连绵不绝。即便讲耳朵堵上,那些声音也会传到耳朵里,听久了,她会在脑子里补上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越想让自己放松越是无法平静。她知道,这只是她自己的臆想,她自己的幻听,但,她停不下来。袁名录守在她的身旁,手里削着苹果。
      “最近城里不太平,我们没有办法守在听雪的身边,她一个人怕是会孤单,而且,我怕她在这里受到伤害,不管是来自哪里的。乡下好像要好些,我打算让听雪去乡下呆一段时间,刚好父亲母亲也在那里,可以让听雪陪一陪他们,你觉得怎么样?”袁名录将手中的苹果又切成了小块,放在了碗里。叉起一块,递给了袁夫人。袁夫人看了一眼,接过吃了,袁名录又递上了另外一块,袁夫人摆摆手,表示不要了。
      “可以,现在这个情况,乡下确实要好些。而且听雪很聪明,我现在这个情况我也不想让她担心,正好父亲母亲也想她了,让她去吧!”袁夫人想到最近的炮火,枪弹声,又重重的咳了一会儿。连她都害怕,那么小的孩子自己留在家里,虽然身边不缺人,但是最亲的人的关心与温暖终究是别人代替不了的,恐怕比她更害怕吧。但她更不能让她见到她现在的样子,她会担心。想到这里,袁夫人苦笑了几声,眼泪慢慢的流下,刚刚平复下去的咳嗽又冒头了。她咳的很厉害,就想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来一样。袁名录急忙倒了一杯温水放到她的手上,一只手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你别担心,我会安排好的,一定保证她的安全,让她安安全全的。”说完这句,他好像也想到了一些什么,低下头声音有些暗哑的轻轻的道了一句:“对不起!”对不起,我如此无能。作为你的丈夫,我让你蒙羞,让你伤心。作为听雪的父亲,我却不能给她足够的关心,给她一个快快乐乐的童年。如此无用!他紧紧的捏紧了自己的手,就想要将其握碎一般。说完这些话,他也彻底的低下了头。
      床上的人停止了咳嗽,伸出手握住了他紧握的手,缓缓的道:“你为什么要道歉呢?若不是你做的选择,我们恐怕现在就不在这世上了吧?”她顿了一顿,将他紧握的手慢慢展开,继续道: “对不起,我不应该埋怨你,我知道你有难处,也知道你是为了我们才不得不妥协,但我除了我自己就好像只能怨你了!所以你便受着吧!可好!”
      袁名录低着头用手袖将眼里的泪水擦干,才抬头道:“只要你好好的,我怎么样都行!”
      “你说的啊,不能反悔了!”母亲摸着父亲消瘦的脸庞,微微一笑道。因为身体的缘故,她现在说的话显得有些中气不足,但并不影响这句话在袁名录心里面产生的份量。
      “不反悔,不反悔!”袁名录紧紧握住着她的手,像宣誓一般郑重的说。
      于父亲而言,母亲总是最重要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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