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戈壁滩涂

19、第 19 章

　　两人的大婚时间由礼部挑选吉时，选在了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三月初。
　　在待嫁的时间里，她彻底与姜家做了一个了断。她明明确确的说了她决定不会为任何人做踏板，而那便宜的姜大人一听这话当即不高兴了，好说歹说，见她油水不进，最后恼怒地直接动了手。她脸上的淤青五天后才稍微消了一些，更严重的是他一脚重重的踢在了姜心月的腹部，她只觉得腹部绞痛，冷汗直流，最后在也站不住身子。姜大人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上前来想要扶她，但却被她打开，她平静地看了姜大人一眼，稍后忍着疼痛强撑着站了起来。她脸色煞白，毫无血色。深吸了几口气，往门口走去。姜大人被她刚刚那一眼看得有些心悸，竟愣在了原地，只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
　　“小姐！”鸢飞的声音不大不小，里面充满了紧张。
　　姜心月费力地比了一个“嘘”的姿势。鸢飞忍住了询问，扶着姜心月往院里走去。走到一半，姜心月就面如死灰，冷汗直流，直接蹲了下去。鸢飞赶紧扶住她。“小姐！”鸢飞急忙去看，却发现自己小姐已经没了意识，晕倒了。鸢飞无法，只能拼命拖着她往前走，两人住的院子较为偏僻，且姜夫人多次责令这些下人不得接近两人，所以一路上看见的下人也只是匆匆的加快了步伐离去，免得惹下什么麻烦。鸢飞喊了几声，每一个人停下，而她也已经没有其他的力气去看那些人了，她只是拼命的往前走着。她感觉自己走了许久，但是其实并没有走多远。她很害怕，看着晕倒的姜心月，她害怕极了。从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她走着走着，面前突然多了一双鞋。她轻声喘着气道：“麻烦让一下！”面前的人没有让开。不得已，她向往旁边绕过去，结果那人伸过来一只手，帮她扶起了姜心月。身上的重量少了一点，她抬头去看来人。正是那个大夫。她满脸通红，眼泪流了下来，道：“多谢大夫，我家小姐受伤了，请你救救她！”
　　李大夫抱起了姜心月，径自往院子走去。鸢飞跟在身后，寸步不离。
　　“下手真狠啊！自己的女儿还下得了手！”李大夫看着姜心月的样子，叹道。鸢飞在旁边等着，一句话都没说。
　　李大夫本来是被明王安排来看管姜心月的。明王这人，对一个不熟悉的人绝对不会轻易放心的。所以即便嘴里说着相信，还是派人来看着，保证万无一失。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见识到了姜大人的无情，看到了那继母的冷酷无情。女儿被打成这样，竟然不来问候两句。真是比之陌生人来不如呢！
　　想的时候，他已经把好了脉，起身配药去了。“放心，死不了！”他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而鸢飞显然是没把这话听进去的，她的眼睛仍然红彤彤的。小姐平时最能忍了，从现在这种直接晕过去的情况，她便知道到底有多疼了。
　　不会死，但是一定很疼吧！
　　姜心月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她好像在迷雾中行走。突然，一声厚重的钟声传了进来，驱散了一些迷雾，不远处，好像发着光芒。她朝着光芒处走去，四周景物更加清晰，正是母亲所在的那个庵堂。那发着金光的东西原来是一尊大佛。大佛面容无悲无喜，但那双眸子里却有着对众生的怜悯。姜心月跪在了大佛面前，声音有些飘渺：“佛祖慈悲，今生何时才是一个头？”她轻轻的拜服下去，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一般。
　　有脚步声传来，姜心月并未抬头去看。那人走到她身边，她穿着庵堂里的粗布麻衣，手中拿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正是姜心月的母亲，如今的净宁师太。师太也跪了下来，就像没有姜心月这人一样，继续礼佛。
　　风吹了进来，吹动了案上的烛火。师太眼睛被风一吹，落下泪来。那是一滴红尘泪！
　　师太抬头看去，只觉得佛的表情更加悲悯。终是红尘人，踏不进无尘境。可惜，她的举动姜心月都无从知晓，她只是那么跪着，并没有注意到身边多了一个人。她在想，人生，究竟有何意义呢？在无人盼望中出生，在被人当作负累中长大，在被人无所谓的抛弃。这人间，好像不值得了！
　　想清楚了一些事，她反而放松了下来。她长久地跪在佛祖跟前，但没有什么心愿可许。
　　“回去吧！去看看这值得的人间！”声音从姜心月的上方压了上来，带着怜悯，带着慈悲。姜心月抬头，四周却变得一片漆黑，佛早已不见了身影。“小姐，小姐！”鸢飞的声音不断传来，姜心月茫然地想去找声音的出处，却感觉四面八方都是，无处可寻。
　　“回去吧！人间值得！”那个声音再次出现，回荡在姜心月的周围。
　　“值得，但愿吧！”姜心月闭上了眼睛，身体向后一躺，溺在了黑暗里。“小姐，小姐！”鸢飞的声音越发的清晰了，姜心月奋力地睁开了眼睛，阳光射进来的时候，她又急忙闭上了眼睛。
　　“醒了！”熟悉的男声幽幽的说道。姜心月再次睁开了眼睛，她的手却被人抓了去，她睁眼一看，乡下的那位李大夫赫然出现在她面前，正帮她把着脉。她随便想想，便知道这位大夫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什么巧合。原因自然也是清楚的。
　　她刚醒，没有什么力气，也不想再和狐狸说话，索性转移视线，看向了旁边的鸢飞。看着鸢飞眼里的红血丝，她就知道，鸢飞恐怕担心坏了吧！她出言安慰道：“我醒了便没多大的事了，你先回去休息休息，可好！”她语气委婉，鸢飞听了却摇了摇头。
　　“听话，回去休息！”她的声音严厉了一些，情绪也随之浮动。“小姐，你别生气！对身体不好的！”鸢飞的语气里有些担心，还有些哭腔。
　　姜心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乖，回去休息休息再来，若是你再病了！我们两个岂不是谁都指望不上了吗？”怕她不愿意去，她又特意说了：“这里有李大夫，李大夫是明王派来的，放心！”李大夫是明王派来的，而明王肯定不是想要她死，所以这个大夫起码现在是很可靠的。
　　鸢飞也知道她家小姐的意思，看了看自己小姐，又看了看李大夫，最终决定唤鸢枝来照顾姜心月。鸢枝是师太在姜心月第二次回京时专门送来的，比小姐还大上三岁，是专门从师太娘家选出来的。鸢枝不像鸢飞，从小就跟在姜心月身边，所以姜心月对她虽然也好但是终究是比不上鸢飞。姜心月出门的时候不喜欢太多的人跟着，所以鸢枝被安排在院子里看着。这事情清闲，鸢枝倒也不在意，没有其他院子里面的那些失宠丫鬟的嫉妒，反而乐得自在，往往就是一天都呆在院子里，不愿出去。“你天天呆在院子里，不无聊吗？”鸢飞一开始的时候还试探道。鸢枝用手抚摸着那棵银杏树的树皮，道：“不无聊啊，比起从前的日子，现在的生活更合我的心意，我就喜欢这种随意悠闲！”随即，她话音一转，又说道：“妹妹不要担心，小姐永远是我的小姐。小姐待我很好，非常好，我不爱热闹，不想随时随地端着一副恭恭敬敬，谨言慎行的样子，小姐就叫我留在院子里。我是一个身份卑贱的人，从前没有人会来考虑我的心意。但小姐却让我如愿了。也许一开始我还想着把你比下去，让小姐重用我，更信任我，但现在却觉得那根本就是跳梁小丑搞怪一般，平白惹人笑话。人心都是雪亮的，你打什么主意别人能看不出来吗？只有你自己还在那里傻呵呵地觉得自己演技高超罢了。而且，这样活着真的很累，活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了另外一种生活的方式，我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了呢？我很舒心，很自在。所以小姐真的很好，而我自然也会报答小姐！”她跟姜心月久了，说话语气也与姜心月和鸢飞有些像，都是平静婉约的，脸上的神情也与两人一模一样。当姜心月昏迷不醒被抱进来的时候，鸢枝吓了一跳。鸢飞在身边照顾着，她就端上温水，热帕子之类的，也一直忙着。本来她也要守在姜心月的身边，但后来被鸢飞软磨硬碰，哄着骗着的让她去休息了。鸢枝见她坚决，也不固执，说了一句：“那等着我来换你！”便走了。现在想来，恐怕鸢枝早就料到了现在这个现象吧！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能找到人来伺候姜心月。
　　鸢飞起身去找鸢枝，屋里只剩下了姜心月和李大夫。此时，李大夫已经收回了手，调笑道：“姜小姐如此信任我啊，但我连我自己都不信啊！”
　　姜心月看了李大夫一眼，道：“我不是信你，是信明王！”
　　“好罢！我只能说你眼光不错！”李大夫一边收一便起身，收拾自己的东西，提着药箱正欲走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说道：“有些东西该段的就断了吧，不必留恋也没有留恋的必要！”说完后，他便走了，留下姜心月一人独自坐在床上沉思。
　　她想了想，最后自嘲地笑了笑，心道：“这羡慕母亲啊，断的那么干脆！”鸢枝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杯水。“小姐，喝点水吧！”鸢枝轻道。
　　姜心月请点了点头，接过水饮尽。”多谢！”姜心月将茶杯递给她。鸢枝接过，扶姜心月躺下，而后便将杯子放回原处。迷迷糊糊的，姜心月又睡着了，睡梦中她好像听到了鸢枝的声音，她说：“小姐，对那些人何必留情呢！”语气里有浓重的叹息。姜心月脑里一片浆糊，还未及思考这句话的意思，便沉沉的睡过去了。
　　事实证明，她有和她母亲一样的硬心肠。她的身体近一个月才好了一些。姜大人和那继夫人却是一次都没来看过她。他们不来，她翻到清闲。在她身体好了一会后，姜心月便去找了他的父亲，表示断绝与姜大人的父女之情。姜大人当然不允，甚至还想动手，最后生生忍住了。因为姜心月脸上的神情太过坚决，平静，那双丹凤目看得他有些心惊！
　　“你别以为你被赐婚给明王便眼里没有我这个父亲了，想到断绝关系，你做梦，你以为没有了姜家嫡女的身份，明王还会看你一眼！”她的父亲十分恼怒。
　　“姜家嫡女，我不在乎，明王退婚与否，我也不在乎，而且我走了，不是正好给你亲爱的女儿腾地吗？”姜心月语气安然。
　　“我好歹养了你那么多年，你说断就断！”
　　“是啊，把我丢在院子里自生自灭，真好呢！父亲多年的食宿费用之后我会补上，至于前段时间我身上的伤，便算是还了父亲对我那稀薄的爱吧！”她说完，便自顾自地走了。
　　她回到院子，却发现明王已经来了，正站在银杏树下。“殿下！”姜心月上前行了一礼。明王并未转过身来，语气清冷问道：“决定了！”明王对她的动向了如指掌。
　　姜心月微微一笑，道：“决定了！”
　　“那本王便助你一下吧！”明王说完，放下了一个盒子，便走了。
　　姜心月打开盒子，却发现满满一匣子的银票。真有钱啊！
　　因为明王的帮助，两人各退一步，她顺利的与姜大人断绝了父女关系，而这件事，也顺了姜大人的心意，没有宣扬，只有他们二人知晓并签下了契约。在她大婚的前三天，姜大人松口了，并且要她在姜府出嫁。她无所谓，应下了。
　　那天她穿着凤冠霞帔，走出了姜府。那一刻，她想，多年前母亲走出姜家时是否和她是相同的心情呢？
　　“姜小姐是聪明人，我便不拐弯抹角了，请姜小姐做好明王妃，其他的便没有了！姜小姐，请早点休息！”明王关上门后，并未挑起她的盖头，站在离她五六步的地方说道。
　　“好，殿下早些休息！”姜心月自己拿开了盖头，站起身来，行了一礼。
　　“哦，对了，过一段时间白月姑娘要进府来，你安排一下吧！”
　　“白月姑娘，掩古今的花魁，她是明王殿下的人！”明王怎么会是那种将麻烦的人王府里带的人。这个人一定是他信任的人。
　　明王笑了笑，道：“姜小姐真聪明！没错，白月在为我办事。你好好安排她吧！”
　　“是！”
　　“找一处安静一些的，阳光充足的，草木多的院子给白月姑娘吧！屋里的东西简约一些，最好能让人看着静一些！”明王想了想，又说道：“对了，你选一些花木，叫管家去置办吧！多弄一些，看着好看一些！”他表情认真，甚至还思索了一下。
　　姜心月心里对这位京城第一才女更加好奇了，竟然能让明王那么关心，甚至她觉得明王谈论到白月的时候带了一些愧疚。但也许这只是姜心月的感觉出错了吧！
　　她精细的安排好了明王交给她的事，待白月进府的那一天，她派了鸢飞去送礼物。不怎么贵重，但是心意却够了。鸢飞回来说这位白月姑娘果然是绝代风华，一双桃花眼清晰明亮，虽然未施粉黛，却仍旧夺人眼目。而这白月姑娘，对明王从头至尾只有恭敬，并无其他。
　　姜心月又想起那天她和明王的谈话：“她是明王殿下的人！”“没错，白月在为我办事。”他说的是办事。属下吗？
　　第二天一大早，白月就来向她请安了，她果然如传言中那样，较那白月也不逊色。而且她言谈举止无形中都透露着她的好教养。她也看过白月的诗，心中也是极为赞赏的。两人就这么交谈了起来，竟然日复一日，从来不烦。
　　民间的传言是说她像月亮一样，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冰清玉洁，月宫仙子。光从这些词，姜心月还觉得她定是一个高冷之人，却没想到这人在她面前一直笑口常开，娇媚无比。有人一掷千金为搏她一笑，而她却天天笑着对她讲话，品茶，跳舞——如此看来，她赚了许多。
　　白月活泼可爱，时时笑着绕在她的身边，一天的阴霾都被扫除了，剩下的都是好心情。“小姐，你最近很开心，笑容都真了很多！”鸢飞那天为她梳妆的时候突然道。姜心月看着镜中的自己，也笑了笑，道：“我也觉得，突然感觉自己又年轻了很多，身上也没有以前的沉重，就像解掉了枷锁一般！”
　　“小姐太过理性，性子又安宁。而我和鸢枝又随了小姐，毫无情趣。白月小姐来了，就像风划过泉水，带起涟漪。日子不再是一尘不变了，对吗？”
　　“也是！”
　　佛说，这人间值得！她现在，相信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无奈，都有每个人的伤心事，她们把它们深藏心底，不会轻易被人发现。她是这样，白月也是这样。她放不下过去，白月也是，甚至她比她更严重，她夜夜梦魇，不得安稳。她知道后，满是心疼，她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却知道她不会说的，和她一样。“姐姐，我放不下过去，却想奔向未来，可以吗？”
　　她握住白月的手，坚定的道：“可以，我陪你一起！”
　　她笑了，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白月也握紧了她的手，久久都未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