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珠》半夏生风

14、绑人

　　谢元光连忙躲开谢玉玑，两人一个伸手一个挡，一个扔枕头，一个去扯被子，一时好不热闹。谢玉珠赶紧一看这场面不对，赶紧拿出大姐的款儿来，一边拉开妹妹，一边又向弟弟道：“都别闹了，说正经事要紧。”

　　谢元光紧抱着被子喊道：“别问我！别问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谢玉玑道：“不行！你必须得说！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你受了什么委屈？难道你就这样叫人家打了，连吭也不敢吭一声？”

　　谢元光死命摇头道：“我不管！我不说！我不说！三姐姐，你就是再打断我一条腿，我也不说！”

　　谢玉玑威胁他道：“你怎知我要再打断你一条腿？我可真敢叫人打哦？”

　　谢玉璇惊得连忙拉拉她。谢玉玑回头安抚二姐姐道：“我就是吓吓他，不然他不肯说实话……”

　　谢元光道：“喂，我都听见了。”

　　他也不动弹了，臊眉耷眼地坐在榻上，低声问道：“你们就那么想知道。横竖我挨过那么多顿打，你们就只在乎马公子打了我。”

　　他的亲姐谢玉璇一下就哭了。一边哭，一边拿哭湿了的帕子去扔他，简直伤心得说不出话来。谢玉珠用胳臂抱住她，向红了眼眶的谢元光道：

　　“好弟弟，素日里爹娘教训你，有时候是有些过了，你心里不痛快，我知道。可是马公子这事……实在太重要了。母亲打算叫大哥哥上贤王府去，咱们得跟贤王有个说辞才行。”

　　谢元光摇头道：“他不会帮的。”

　　谢玉玑道：“你怎知他就不会帮？他不是还把你送回来了吗？”

　　谢元光闷声道：“你们不懂。不，我不想要你们知道。”

　　姐妹几个对视一眼，都觉得奇怪。谢玉璇扑上去抱着他手流泪道：“我的好弟弟，你就说了吧！”

　　谢元光登时大怒，一把推开姐姐，道：“你别哭了！整天就知道哭哭哭，哭有什么用啊？我告诉你们，我不说，不是因为我任性，也不是因为赌气，我是在为你们好！都别再问了！出去，出去！”

　　他把被子都蹬开，将自己头发扯得毛乱，好好一张俏脸揉得像个疯子。谢玉玑登时大怒，起身扯住弟弟寝衣领子道：

　　“什么叫为我们好？谢元光，你才多大？你刚过十四岁生辰！现在我告诉你，这事儿关乎咱们谢家整个家门生死，不是你一个人可以扛的！我劝你清醒一点！”

　　谢元光这回可不怕她了，涨红了脸面对着面跟她吼道：“你暴躁也没用！我就是不说！你是不是又想打我？你打啊！我还是那句话，你就算今天把我脸扇肿，把我腿打断，我也不能说！我是在救你们的命，傻子！”

　　谢玉珠急得要拉开两人，道：“行啦！怎么又吵起来了！”

　　一转眼，却见谢玉玑呆呆愣住了似的，眼神滞然。她以为三妹是被四弟弟气傻了，却很快听见三妹轻声问道：“四弟，你是不是……看见马家不该叫人看见的事儿了？”

　　谢元光也一愣，才想到自己一时情急差点说漏了嘴。他神色骤变，可再想镇定已经不能够了。谢玉玑立刻狠狠摁住他，眉间肃冷道：

　　“四弟，你若真看见了，就必须说出来。若只有你一个人知道，马家势必早晚得杀了你。若是咱们大家都知道了，还能想法子保你的小命。你实话告诉我，那日你是不是瞧见了马公子在做什么？他或者根本不是想打你，而是就想打死你、杀了你，却被贤王殿下给撞见了，才留了你一命，是不是？”

　　谢玉珠倒抽一口冷气。谢玉璇已几近昏厥，瘫坐在榻边起不来身。谢元光神色大骇，吞吞吐吐，谢玉玑立刻掰着他的头脸，强迫他去看谢玉璇，厉声道：

　　“四弟！你别糊涂了！你看看你姐姐！你还要叫她担心吗？”

　　谢玉璇靠在大姐怀里，虚弱道：“弟弟，你就说了罢。”

　　她的语调是前所未有的凄凉与恳求。谢元光用闪躲的眼神来逃避，可是谢玉璇伸手拉住他的手，他感觉到姐姐手心里被泪洇透的帕子。

　　大家都默然等着他。许久许久，几乎等到榻前那一炉香燃尽了，谢元光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抬起扑簌颤抖的眼睫，眼神茫然又坚定道：“姐姐，我看见他在杀人。贤王殿下，他也看见了。”

　　姐妹三个一时都沉默了。铜炉中的香彻底燃尽，一缕轻烟冉冉消失在半空，众人眼底的震惊与恐惧没了遮掩，是那样清晰明了。谢元光低下头道：“看，我就说不要你们知道。”

　　谢玉珠闭上眼睛，学她母亲素日的样子将情绪深深压制下去，才缓缓吐气沉声道：“你不妨细说来听听。”

　　谢元光于是慢慢讲来。

　　原是那一日他赌气打出了家门，不过一时半会儿便后悔了——他没带钱，又饿得慌，想回家又不敢，想跑去谢家名下铺子里蹭吃蹭喝，又怕父亲知道把他捞回去挨揍。

　　于是左思右想，最后想起姐姐们素日最爱吃的一家和丰楼，他可以假借帮姐姐们带膳食为由饱餐一顿，账目记在姐姐名下，等他拿了钱再来补上即可。

　　谢公子觉得自己此法甚是聪明，并且还被和丰楼掌柜夸赞体贴姐妹。他吃饱喝足了出来，还额外带走了一篮子时新点心。他拎着点心四处闲逛，却在和丰楼后街处，看见一群人将一名女子往马车里塞。

　　那女子拼命挣扎，口中大喊“救命”，可周围街道上人没一个敢上前的。谢元光正纳闷这是哪家如此嚣张，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却见不知从何处冲出来一名男子，转眼间就跟那群人厮打在一处。但他一人之力显然不敌，很快他被打翻在地，而那女子便被强行掼进马车带走了。

　　那男子鼻青脸肿从地上爬起来，声嘶力竭追赶道：“妹妹——！”

　　谢元光忙丢了点心跟上去，问那男子怎么回事。那男子泣涕流泪道：“欠债的是我！为什么要绑走我妹妹！”

　　这男子将话说得颠三倒四，谢元光听了半日才听明白。原来，这男子的父亲曾在他三姐谢玉玑手下管农庄的，为着他在京城一座赌坊欠了债，父亲一时糊涂贪了主家的钱给赶出来，现在连妹妹也被赌坊掳走了，说是要拿她抵债。

　　谢元光怒道：“岂有此理！这是谁家的赌坊如此嚣张？”

　　那男子坐在街边痛哭流涕道：“是马家的哇！他家里头当官，说我们欠了多少钱我们就得欠多少钱，现在连我妹妹也……是我对不起妹妹啊！”

　　谢元光听得脑门上火，于是一拍胸脯，告诉他道：“你不用怕！既然你父亲为我姐姐做过事，你这个忙我就帮定了！实话告诉你，今儿算你运气好，我就是谢府四公子！他们马家敢惹我们谢家，我们姓谢的也不是吃素的！”

　　那男子忙跪下来求他帮忙。谢元光于是带着他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马家的车子去往何处——原是去了一处城东一处暗巷。

　　这暗巷看起来破破烂烂，因为里头住的都是缺德人，所以永远透着一股暗无天日的腐烂气息。在一座满是斑驳的门前，谢元光站住了脚。他听见里头有女子的哭声。那男子激动拍门道：“妹妹！妹妹！”

　　只听里头女子喊道：“哥哥——”随即她便被堵住了嘴似的，发不出声音来了。

　　谢元光于是用尽毕生力气，一脚踹开了半歪的大门。只见一个青春年少的女子正被一个人牙婆子往屋里拉扯。她不从，便被牙婆子拿藤条抽得披头散发。

　　谢元光大喝一声道：“住手！”随即便与女子的哥哥一同冲了上去。岂料又从屋中钻出来几个家丁模样的大汉，见有人擅闯进来，于是抄起院中铁锹便下起了手……

　　说到这里，谢元光住了嘴。他的姐妹们已经猜到了后面会发生的事。谢玉玑站起来喊道：“什么！那女子是不是玉香？”

　　谢元光抬头道：“你怎么知道？”

　　谢玉玑激动道：“她……我在庄子上见过她！她、她说要陪父亲在外头安顿好再来找我，我已答应了让她在我院中做事……她怎么会被马家掳走了？谢元光，被打死的是谁？是她吗？”

　　谢元光惊愕道：“不是。是她哥哥被打死了。幸好贤王殿下的车子正好路过，不然我也……”

　　谢玉珠疑惑道：“贤王殿下去那种腌臜地方做什么？”

　　谢元光道：“我怎么会知道？总之，现在我都告诉你们了，你们不要再问我了！我不想再提起！”说罢便用被子蒙起了头。

　　谢玉玑道：“等一下！那么玉香现在在哪里？”

　　谢元光道：“她、她被贤王殿下带走了。”

　　谢玉珠道：“你这个傻子！这样大的事，你该早告诉我们才是！”

　　谢玉玑猛地一动，几乎将背后一座放着玉石盆景的高座石几撞倒。她道：“我要跟大哥哥一起去贤王府。”

　　谢玉珠道：“你又去做什么？”

　　谢玉玑冷静道：“去捞人。我要把玉香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