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刺》库库洛

2、家变（一）

　　我的心是空洞的公寓，虽然寂寞，却住不进任何东西。
　　——题记

　　“妈，我回来了。”苏漪带着和平时一样的笑容推开了家门，欢快地蹦了进去，急不可待地想像往日一样把在学校里一天的见闻趣事告诉母亲，这是她每天最快乐的时刻。然而今天，当她推开家门时，迎接她的不是母亲温柔的笑脸和溺爱般的拥抱，而是一屋破碎的东西，凌乱的物什散乱在屋子的各个角落，以及，隐约中，母亲嘤嘤啜泣的声音。
　　苏漪瞪大了双眼，呆立在门口，这般情景让她一时措手不及。半晌的迷蒙过后，苏漪突然想起了母亲，大叫着母亲冲上了二楼。在父母凌乱的卧室的一角，苏漪看见母亲蜷缩在凌乱的被褥边嘤嘤地哭泣着。
　　“妈？”苏漪轻声低唤着，双眼里噙满了泪水，慢慢地走近母亲。苏漪轻轻地拨开母亲散乱的长发，轻拭着母亲苍白的脸上的泪痕，将母亲瑟瑟发抖的身体揽入怀中：“妈，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妈，你说话呀。”
　　“漪漪，你，你爸，他，他，”苏漪的母亲李毓香在苏漪怀里断断续续地哭诉着：“他被带走了，被带走了，我们，我们，我们完了，完了呀。”
　　“什么？”苏漪不由得身子一僵：“妈，什么带走了？被谁带走了？我们为什么完了？妈，妈，你说清楚点，妈，妈。”苏漪使劲地摇晃着李毓香的身体，瞪大着询问的双眸。
　　“你爸他，他被警察带走了，漪漪，我们这个家，散了，完了，全完了呀！”李毓香颤抖着身体，大声地哭喊着。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妈，妈，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爸为什么会被警察带走？”苏漪焦急地摇着母亲的身体，不住地问道。
　　“他，他贪污，被，被发现了呀！”
　　“什么？”苏漪被这个事实震到了，“贪污”两个字好像一盆冷水让她从头凉到了脚，浑身瑟瑟地抖着，脸色变得和母亲一样的苍白。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苏漪使劲地摇着头，自语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定是弄错了，一定弄错了，爸不可能贪污，不可能的。”苏漪无法相信她最敬爱的父亲会去贪污，她的父亲，从小到大，在她的心里，父亲的形象一直以来都是那般的高大，她一直以自己有一个兢兢业业，为老百姓做实事的父亲而骄傲，现在母亲却告诉她父亲贪污，她怎么可能相信？这一切一定是弄错，绝对弄错了！
　　“我叫他小心点儿的，我叫他小心点儿的。”李毓香抱着头大哭道：“他怎么那么浑？怎么那么浑？我警告过他的，不能让那个秘书知道得太多，我警告过他的。他就是不听我的，那么多年辛苦经营起来的东西，就毁在了他的一个‘色’字上。全毁了，全毁了，我所有的努力，都让他毁了啊！”
　　“什么？妈，你说什么？”李毓香的哭喊让苏漪的脑袋又一次炸开了，苏漪瞪着不可置信的双目瑟瑟地看着李毓香，问道：“妈，你刚才说什么？我，我听不大明白。什么小心，什么秘书，什，什么…….妈，你知道些什么，啊？爸，爸，爸他真的，真的贪，贪污，了吗？”
　　“漪漪，你爸好糊涂啊。”李毓香一把抓住苏漪的双臂，十指在苏漪双臂上的力度显示着她此时的愤怒：“他有权有势，要什么样的女人不行？我告诉过他的，外面的女人玩玩儿就算了，不可以认真的，不可以的。他怎么能让那个秘书知道这些？怎么可以？我二十多年的辛苦经营，为的什么，啊？他怎么那么浑？这下全完了，全完了。”
　　“妈，你…….你说爸他在外面有女人？妈……”苏漪不可置信地望着李毓香。
　　“我从来没有阻拦过他呀。”李毓香继续哭诉道：“我一直认为，男人在外边有女人，只是图个新鲜，不管那个女人多么年轻多么漂亮，对他多么好，他还是会回来的。这里是他的家呀！再说，他是市长，他丢不起这个脸的！我再三提醒他钱的事情一定要小心，一旦发现了，我们都完了。可是这个混蛋，扶不起的阿斗，竟会相信那个女人对他的情爱，竟会毁在一个女人的手上，他混蛋呀！”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参与了……”苏漪摇着头低喃着向后一步步退去，当眼泪再次留下来时，她冲李毓香大声吼道：“你们为什么那么做？你们为什么那么做呀？妈，你们，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为了什么？”李毓香突然抬起头，一双美丽的丹凤眼此时布满了血丝，苍白的脸上突然多出了一丝狰狞。李毓香一把抓过恐惧中的苏漪吼道：“为什么？为了过好日子，为了有权有势，为了不让别人欺负！你知不知道，当年我和你父亲是怎么被人看不起的？你知不知道当年我和你父亲过的是什么日子？是怎么被人欺负的？他无能，因为他无能，我们才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因为日子太难，太难，我还打掉了一个孩子，儿子，是个儿子，是个儿子，他苏建文心心念念的儿子！”
　　“妈，妈，你冷静点，妈……”苏漪急急地唤着李毓香，在李毓香的钳制下挣扎着，她从来没有看见过母亲如此狰狞可怕过，好像要吃了她的样子。
　　“你知道得到权力的感觉吗？”李毓香双眼迷离，仿佛一个乞丐看见一堆金钱一样的兴奋和满足，用很低沉很迷离的声音慢慢道：“当你拥有权力的时候，每个人都像一条哈巴狗一样来舔你的脚趾头，你的口袋里不需要装上钱便可以到处的享受，因为那些狗会为你服务。你可以高高在上地踩在万人的头上，把金钱和别人的人格踩在脚下，享受着至高的荣耀。你，”李毓香目光回到苏漪的脸上，双手抚摸着她柔嫩的脸颊：“你应该体会得到的，你不是正在体会吗？你看你的脸蛋，比妈妈年轻的时候漂亮多了，那么美丽，是谁给你的，啊？是权势。如果你出生在贫苦的家庭，你这年轻的脸上会烙下岁月无情的痕迹，还会这么动人吗？”
　　“不，不…….妈，你…….”苏漪低喃着向后退。
　　“不？哈，哈哈哈，哈哈。”李毓香使劲地捏起苏漪的下巴，双目狠狠地盯着苏漪：“你说不？你看你现在，穿着别人可望而不可及的衣服，每天有专门的车来接送你上下学，吃着别人或许一辈子也吃不上的美味佳肴，有着别人嫉妒的身家背景。看看，这些光环一直围绕着你，你就是一个骄傲的公主啊，漪漪。你这所有的骄傲都是我们用权势为你打造的。没有了这些光环，你只是个整天做梦的灰姑娘，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漪漪，现实中的灰姑娘是不会有水晶鞋和王子的，现实中的灰姑娘只是一个白日做梦的乞丐，一个乞丐！永远被人踩在脚下的乞丐！”
　　“不——”苏漪大叫着推开李毓香，满眼的伤痛与恐惧，脸上的泪痕写满了无助：“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你们怎么可以这么自私，这么…….无耻！”
　　“哈，哈哈哈。”李毓香仰头大笑，躺在地上，眼睛迷茫地望着前方摔碎了的她和苏建文的婚纱照，儒雅的苏建文和清丽的李毓香在破碎的玻璃碎片中幸福而温暖地笑着，灿烂如花。李毓香轻轻地闭上了双眼，一滴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慢慢地滑出眼角，顺着发丝滴落，像一滴露水，只有那么一滴，滴在碎玻璃片上灿灿地闪着光。一瞬间，李毓香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第一次遇见苏建文的那天，风很轻，苏建文一身朴素的布衣，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好看的眼睛满是笑意地看着自己，李毓香曾经认为，只要被他这样看着一辈子，只要能一辈子看见他这样的笑，就足够了，李毓香以为这样的小小满足，就是幸福，是她寻找了二十来年，是她终将守护一生的幸福。而对于苏建文，守着温雅的李毓香，就是他一辈子的幸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什么时候起，他们望着对方的眼睛不再温柔，嘴角带着的笑容总是那么牵强？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们不再牵着手去田野边散步，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场婚姻变成了个笑话，一个努力维系表面平和幸福美满的笑话？李毓香低声笑了，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无论发生了什么，改变了什么，原来她自己，从未放下过苏建文，一直，一直都爱着苏建文，直到这份爱情扭曲，将两个曾经那么相爱的人扭曲成一个怪异的符号，放不下，丢不下，却又无法弥补无法修缮。
　　李毓香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声音苍凉而温柔：“漪漪，权力这个东西，就是这么回事，让人发疯发狂，让人的欲望无止境地膨胀、燃烧起来。或许，正如你所说的，我们太自私，太无耻。漪漪，现在，你失去了所有的骄傲，只剩下这如玻璃般破碎的家了。妈妈不知道，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再撑起你的骄傲，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做……”
　　“我不要骄傲，我不要！”苏漪哽咽着走进李毓香，将好似一朵凋零了的玫瑰花一样的母亲扶入怀中，轻声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和爸爸，哪怕贫寒，我也开心，真的开心。”
　　“漪漪。”李毓香在苏漪的怀中扯出了一抹破碎的笑，叹道：“你以后，该怎么办？该怎么走？怎么走……”
　　“妈妈。”苏漪擦干自己的眼泪，将李毓香扶坐在床上，跪在她面前，满眼的期望：“妈妈，或许，或许爸爸还有救，我们，我们可以去找那些，那些，平时来咱家的叔叔伯伯们。他们不是都有权势的吗？妈妈，我们去找他们，他们也许，也许会帮忙的。”
　　“哼！”李毓香讽刺地一笑：“他们？漪漪。”李毓香望着年轻而美丽的女儿，“知道什么叫利用关系吗？知道这个游戏的规则吗？它叫做大难临头各自飞。”李毓香笑着做了一个飞的手势：“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众——人——推！”
　　苏漪浑身冰凉，她很难想像那些平时对她笑容可掬的“叔叔伯伯们”会像母亲所说的那般冷酷而无情，可是李毓香的眼神告诉她李毓香说的都是真的，她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绝望的母亲，这么凄凉，任何时候都是那么强悍而典雅的母亲这一刻好像瞬间苍老了好多岁，好像一碰就会碎的水晶，让人看着那样的心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苏漪一下子不知道如何自处，茫然而不知所做，在她17年的岁月里，她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解决的方法，没有人教过她，她也没有机会经历过什么叫挫折、失败和痛苦。苏漪只感觉到一阵阵让人驱散不走的寒冷，恐惧，和无助。
　　苏漪只知道自己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守在母亲身旁，等待着父亲的消息。现在的她除了等待，也只能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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