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光》原非笔

1、第 1 章

　　钟离沁到学校的时候，教室后排的黑板旁已经围了不少人。上周刚刚结束期中考，应该是成绩出来了。

　　她放在书包上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跟着走了过去。

　　这次期中考试试卷的整体难度比日常测验难了很多，考试结束后，班里一大半人都在抱怨题目出得太难，考砸了好几门。钟离沁心里也没底，她这次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没有做出来，倒数第二题也只解了一半。

　　目光忐忑地在名次表上找到自己的成绩后，她松了口气。

　　年级第六，虽然总分比平时低了不少，但年级排名比开学分班摸底考的排名升了一个名次，这说明大家这次考得都一般，她算正常发挥，而且三等奖学金她保住了。

　　钟离沁快速扫了一眼各科单科成绩，语文129，英语132，理综271，除了数学，其他科目跟平时的分数差距不算太大，数学这次她只考了118分，往常她都稳定在130左右的。

　　钟离沁的视线顺着排名上移，目光最后定格在第一名的名字上。

　　齐修宴，总分733。

　　果然还是他，高中到现在，每次考试，其他名次大大小小或许会有波动，可第一名的位置从来没有换过，永远是这个人，还次次都是断层第一。

　　钟离沁扫了一眼齐修宴的单科成绩，语文142，英语146，数学满分，理综295。明明大家都觉得很难的卷子，却好像对他并没有什么不同，从来都是这样。

　　想到少年那张永远神采飞扬的脸，钟离沁轻轻叹了口气。

　　别胡思乱想了，还是多做两套卷子实在一点。

　　这是个安静的夜晚，周末玩闹后还未散去的兴奋被成绩单上并不好看的分数兜头一盆冷水扑灭，往常这个时候叽叽喳喳地热烈讨论着电视剧球赛和周末去过哪儿玩的少男少女们一个个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老老实实地刷着题。

　　钟离沁回到座位，同桌还没有来。她看了眼同样空着的前座，那是齐修宴的座位，他每次上晚自习都是踩着点到的。听他的同桌万南嘉说，他周末还要上小提琴课和网球课。对从没有上过任何兴趣班的钟离沁来说，那是另一个世界。

　　万南嘉这会儿正吃着零食光明正大地在看漫画，与四周一片愁云惨淡的气氛格格不入。她是个与钟离沁性格截然不同的女孩，乐观，开朗，兴趣爱好广泛，不怎么在乎分数，但成绩一直都挺好，常年稳定在班级前十，这次考试也只比钟离沁低了两个名次。

　　钟离沁很羡慕万南嘉，但也只是羡慕，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她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她唯一能做的是一步一步努力把自己的人生经营好。

　　从书包里拿出还没做完的那套黄冈密卷，钟离沁沉默地加入了刷题大军，这一做便忘了时间，直到第一节晚自习结束，她感觉腹部的酸胀感越来越重。钟离沁抿了抿唇，后知后觉地想起生理期快到了，大概是大姨妈提前来了，可她碰巧今天忘带卫生巾。

　　她伸手拉了拉同桌王莎莎的校服袖子，不好意思地凑到她耳边小声开口：“莎莎，你带卫生巾了吗？我忘带了。”

　　“你那个来了啊？”

　　王莎莎的脑子还沉浸在没做完的那道函数题里，一时忘了降低音调，声音有点大，钟离沁尴尬地捂着肚子点了点头。

　　王莎莎这才意识到自己嗓门太大，不好意思地捂了捂嘴，连忙把声音压低了：“我也没带，我帮你问问其他人吧。”

　　话音未落她探出半个身子伸手就拍了拍坐在前面的万南嘉：“南嘉。”

　　万南嘉回头，看到一张鬼鬼祟祟的脸，她还没开口，只听王莎莎很小声地问：“南嘉，你带那个了吗？”边说边伸手指了指一旁表情不自然的钟离沁。

　　万南嘉一看钟离沁略显尴尬的表情立时就意会了王莎莎口中的‘那个’指什么，她是个爽快的性格，大方地点头：“哦，我有，等等啊。”说着大大喇喇地从抽屉里掏出两片卫生巾递到钟离沁面前。

　　在万南嘉掏出卫生巾的时候齐修宴正好打完热水回座位，目光从万南嘉手里两片粉色包装的卫生巾上扫过，表情有些复杂。但他什么都没说，拉开凳子坐下后就带上了耳机。

　　钟离沁的脸却轰地一下涨得通红：“谢...谢谢！”她低着头伸手接过万南嘉递过来的两片卫生巾，说话的声音跟蚊子似的，道完谢赶紧起身去了洗手间。

　　钟离沁一直有痛经的毛病，每次来大姨妈的头两天肚子都跟有人拿了根棍子在搅一样疼。黑板上数学老师还在苦口婆心地解析着试卷上的疑难问题，钟离沁的左臂揽着肚子，靠着胳膊上传来的一点微弱暖意支撑着自己集中注意力去听老师的解题思路，右手时不时记两句笔记。

　　她知道自己不是那种很聪明的人，所以才要比旁人更加努力。努力读书，考上一所好大学，毕业后才能找一份好工作，让父母不那么辛苦，这就是她的人生能有的最好的路。而且除了读书，她也没有其他更擅长的事了。

　　好不容易坚持到晚自习结束，钟离沁等教室里同学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停下微微发麻的右手，交叠在抱着肚子的左臂上慢慢趴倒在了课桌上。

　　王莎莎收拾好书包要走的时候，看见趴在课桌上的钟离沁，不放心地又坐了回来：“你没事吧，要不打电话叫你爸妈来接你吧？”

　　钟离沁偏头朝王莎莎柔柔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我趴一会儿就好了，没事的，你先回家吧。”

　　王莎莎看着钟离沁血色不足的脸庞，还是不怎么放心：“要不我陪你一会儿吧，反正我家也近。”

　　钟离沁是个特别怕给别人添麻烦的人，连忙摇头：“真的不用，我真的不要紧，我趴一会儿马上就走了，你快回家吧，晚了你爸妈也会担心的。”

　　王莎莎犹豫了一下，看钟离沁态度坚决，便不再坚持：“好吧，那我先走了，你也别待太晚。”

　　“嗯，明天见。”

　　王莎莎走后，钟离沁又趴了几分钟，才慢吞吞地收拾东西起身离开，这个时候已经九点三十多了。快到公交站台的时候，一辆11路公交车刚刚到站。她肚子疼得厉害，实在没力气再去追公交车。

　　下一班车还要十多分钟才会来，钟离沁慢吞吞地走到站台最亮的路灯下，从双肩包侧边的口袋里抽出一本小的英语词典一边背一边等下班车。

　　高马尾，近视眼镜，穿得规规矩矩的肥大的校服，等车空隙都不忘争分夺秒地背单词，典型的好学生，乖乖女，这是赵岐对钟离沁的第一印象，他只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低头从松松垮垮挂在腰间摇摇欲坠的校服口袋里摸出烟盒，赵岐自己抽了一根，剩下的都扔给了王皓。

　　王皓接住烟盒笑得见牙不见眼，赵岐抽的都是一百多一盒的烟，虽然他平时就大方，可好东西谁会嫌多。

　　顺手把烟盒揣兜里后，王皓立刻狗腿地摁燃了打火机要给赵岐点烟。

　　赵岐也不跟他客气，咬着烟偏头凑近打火机，微微火光里，猩红的烟头一明一灭，少年青涩的脸庞也被火光映衬出了几分超出年纪的锋利。

　　“岐哥，你真现在回家啊？回去也是睡觉，多无聊，咱们去网吧通宵吧。”

　　赵岐背抵着玻璃广告牌，目光虚虚地望着对面大楼顶端一闪一闪的航空障碍灯，轻轻吐出一口烟圈，语气冷淡：“嫌无聊去酒吧找张一军。”

　　“那还是算了吧，我还是一纯洁少男呢，酒吧太危险，而且他们玩得也太疯了。”

　　王皓连连摇头，他平时也就逃逃晚自习或者去网吧通个宵，再就是偶尔为了兄弟义气打打架，像张一军他们那样混迹酒吧乱搞男女关系，还和社会青年牵扯不清他敬谢不敏。毕竟他家里没钱，万一要是弄出人命，或者把人家女孩子肚子搞大了，他妈能直接打断他的狗腿。

　　钟离沁本来并没有特别注意赵岐和王皓，可她站的位置在下风口，烟味飘过来的时候她被呛了个正着，忍不住就咳了起来。

　　她受不了烟味，她爸爸是不抽烟的，过年的时候长辈们聚在一起抽烟她就特别难受，所以她很讨厌抽烟的人。

　　她偏头看了眼不远处正在吞云吐雾的两个男生，个个都长得人高马大，脸上不同程度地挂着彩，身上的校服穿得也乱七八糟。钟离沁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一个词——不良少年，而且居然还是她们学校的学生。

　　好不容易考进了一中，为什么不好好学习，而是整天不务正业浪费时间呢，钟离沁不懂。

　　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又往马路外多挪了几步，离两人更远了一点。

　　听到咳嗽声的时候，赵岐偏头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钟离沁，看到她微微蹙眉瞥了眼自己手里的烟时，本来是打算把烟掐了的。然而视线不经意与钟离沁看过来的目光对上，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惋惜时，赵岐抬起的手又放了回去，心底因为刚干了一场架而勉强平静下去的郁气鼓噪着又冒出头来。

　　他真的很讨厌有人用这种可惜了的目光看他，陌生人看他，喜欢也好，讨厌也罢，他都不在乎，唯独这种觉得他可惜了的眼神，他很不喜欢。

　　脑海里一闪而过父母不经意露出的那双有着相似情绪的眼睛，赵岐忽的又烦躁起来，永远只会口头关心，却都从来不肯花一丁点时间陪一下他，或者管一下他。

　　“喂！背单词的那个。”

　　赵岐突然出声，嗓音微冷，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钟离沁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赵岐又冷着嗓子喊了一声，她才意识到赵岐叫的是她。

　　她莫名其妙地回头，看到赵岐漆黑的目光正定定地看着她，接着在她回头时十分挑衅地冲着她吐出了一口烟圈，姿态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钟离沁的表情一僵，不知所措地看着行径恶劣的赵岐。

　　一秒，两秒，三秒，赵岐没有移开视线。他今天心情真的很不好，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又何必多余做什么好事，掐烟？他刚才大概是昏了头。

　　赵岐沉默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钟离沁，就在他觉得钟离沁大概要哭了的时候，钟离沁扭过头，一声不吭地又走远了点。

　　怂包。

　　觑着钟离沁小媳妇般忍气吞声的背影，赵岐嗤了一声，同时也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刚刚有一瞬间，他差点以为她真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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