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殿·第四殿·追缨 （短文）》八尺书

3、第三章

　　下午放学后，邢雨贞背着沉重的书包走出校门，一眼就认出站在校门口的大男孩，“你怎么在这里？来找人吗？”
　　原非闻知道怎样让自己看起来更无害，笑容腼腆，谎言出口成章：“我今天过生日，想买一块蛋糕吃，但我没有找到你说的那家蛋糕店，问了路人，他们也不知道。”
　　邢雨贞不疑有他，却惊讶道：“今天你过生日？”
　　原非闻点头，他生于腊月二十九的凌晨，极冷极寒之时，与如今凉爽的秋日并不相干。
　　但又如何，他只是想要一个来找她的借口。
　　借口顺利发挥了作用，结果更是不出所料。
　　少女决定亲自带他去那个蛋糕店。

　　两人相伴而行，原非闻不动声色的走到了马路左边，将她与飞驰的车流隔开，随意找了一个话题：“姐姐今天上了什么课？”
　　邢雨贞想了想道：“语文，数学，政治，地理，英语，历史，唔……还上了体育。”
　　“体育课好玩吗？”
　　邢雨贞扯了扯书包带，撇嘴道：“一点也不好玩，体育老师总是让我们跑步。”
　　追缨伸出触须碰了碰原非闻的耳朵，他并没有理会，而是继续道：“这样也很好啊，可以增强体能，若是以后遇到了坏人，就算打不过还能跑。”
　　邢雨贞状似思考了一下，笑嘻嘻的开口：“那完蛋了，我连跑八百米都够呛，如果真的遇到坏人，估计我就只能等死了。”
　　张口生死，没有忌讳。
　　原非闻停下脚步，眼眸里的光亮瞬间暗淡下去。
　　邢雨贞被他吓了一跳：“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原非闻摇头道，他被追缨扯着头发看向路旁的一家商铺。
　　这是一家民俗店，门口贴着十殿阎罗的画像。
　　传说，每个人都会在死后接受十殿阎罗的审判，行善者直接入轮回，造恶的受十八层地狱之苦。
　　直抵灵魂深处，真真正正的审判一生功过。
　　不管你生前怎样显赫，还是如何落魄。
　　“我们家里供着一尊仵官王的雕像，”邢雨贞指向画像上的第四位，“就是这个。”
　　趴在肩膀上的追缨发出了嘶哑的笑声，原非闻看了它一眼。
　　少女耸肩，有些无奈道：“很奇怪对吧，一般人都会供奉观音菩萨之类的，我们家却供奉着一个阎王。”
　　原非闻没有接话，他从未去过外公家，也并不知道外公是个怎样的人。
　　在他的记忆中，这个人一直住在监狱里，在劳改的过程中日复一日的被风霜雕琢成苍老而佝偻的模样，和千千万万个平凡的老头没什么不同。
　　他从不接受妈妈的探视，他知道自己罪有应得，却说他不后悔。
　　“是有点奇怪，”原非闻决定引出有关外公的话题，可惜失败了。
　　少女思绪跳脱，她问：“你今天过生日，怎么一个人买蛋糕，你的爸爸妈妈呢？”
　　原非闻的目光跃过少女，看向马路对面，轻声道：“我没有爸爸妈妈。”
　　话题终止了，气氛陷入冰点。
　　马路对面，单手提着书包的少年眼神锋锐，正紧紧盯着他。
　　不，是盯着他肩上的追缨。

　　买完蛋糕后，原非闻被邢雨贞带回了家，执意要给他下一碗长寿面。
　　但她不会擀面，所以用了方便面代替。
　　仿佛一下子从私房菜变成路边摊，但这样才显得真实。
　　一通忙活后，原非闻看着一碗白花花的面半晌没有说话。
　　“我忘了放调料包，”邢雨贞知错能改，将调料包全部放了进去，用筷子一通搅拌，“大功告成。”
　　原非闻开始吃第一口面，咸，辣，麻，在这三个主力军对味蕾的摧残下，面没煮软这件事反而无关紧要。
　　妈妈做的饭尚且算的上好吃，女孩做的饭却仅限于能吃。
　　她们在厨艺上也差了一大截。
　　“好吃吗？”邢雨贞坐在一旁双手捧脸，满眼期待的问了一句。
　　而原非闻已经无话可说，那口面过了好一会儿才咽下去，心口酸酸涨涨的，眼眶却红了几分。
　　真的，不怎么好吃。
　　可心里的那份孺慕之意却在以蛮不讲理的方式株连一切否定词汇，舌尖吐出的答案是Yes。
　　原非闻几近哽咽，他深深地凝视着少女清亮的眼眸，道：“很好吃。”
　　邢雨贞看不懂，她向来大大咧咧少根筋，只是觉得男孩的笑很好看，明朗而纯真。
　　便下意识的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原非闻的头发很柔软，手感极好，没有染烫，也没有抹什么发胶，这让她想起玩偶熊身上的绒毛。
　　吃完晚饭，原非闻主动去洗碗，邢雨贞在擦桌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指的是下午那个有关父母的话题。
　　原非闻的手浸在泡沫中，声音平静：“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也可以过的很好。”
　　话音未落，腰部就被一双手臂环抱住，邢雨贞将脸颊贴在大男孩的后背上，她的泪点太低了，只是听男孩这样平静的说着，就已经为他心疼的不得了了。
　　原非闻险些没有握住碗，溅在发梢的水落在鼻尖，痒痒的。
　　他看着腰上的手臂，不知是想握住还是拉开，沉默了很久，漆黑的刘海遮住了眼睛，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鼻子，轻笑道：“姐姐，我是男生，你这样……”
　　你这样，我多么想像小时候一样抱着你，可是，现在的我，这样陌生而长大了的我，妈妈你一定会害怕的吧。
　　邢雨贞扁了扁嘴巴，吸着鼻子松开了手：“我知道啊，可是你不是叫我姐姐嘛，抱抱没关系啦。”
　　“抱抱……没关系？”原非闻将手上的泡沫冲洗干净，低低的重复了一句。
　　邢雨贞点头：“嗯，你还小嘛，还是个孩子，正是可以撒娇的年纪。”
　　原非闻转身，他比邢雨贞高半头，大男孩的身体还在生长，以后还会更高一些，但他没有以后了。
　　他伸出手紧紧的抱住了邢雨贞，将下颌轻轻放在她瘦弱的肩膀上，轻声道：“姐姐。”
　　“嗯”邢雨贞应了一声。
　　原非闻闻着少女身上的馨香，抿着唇，悄悄红了眼眶，因害怕被少女察觉，就死死地咬着唇，不发出一丝啜泣。
　　少女身上有着清新而温暖的味道，正是黑甜的梦乡里他所期望的妈妈的味道。
　　他张开口，无声的唤道：妈妈……妈妈……
　　原非闻真的……真的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