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无用》春到小桃枝

91、入瓮（二）

　　秋儿无力地垂着头，即便是摘掉了蒙眼的黑布，却还是闭着眼睛，仿佛对外界已经失去了反应。

　　他身上的药最可怕的，还不是这难受的滋味，而是他的五感，已经开始模糊了。

　　蒋南风也不恼，拖着他到了窗边，然后一把将他拉起来，用膝盖低着他无力的双腿，逼着他背靠窗站着，然后掐着他的脖子，逼着他上半身仰出窗外。

　　“唔……”秋儿的身体被迫像是一张拉满的弓一样向后弯过去，他的头甚至已经低过了窗台。如果不是腿被蒋南风卡住，他已经翻了出去。

　　秋儿的脊椎骨被一节节压缩后弯到了极致，腰身剧痛带着呼吸都困难了起来。雨水劈头盖脸砸下来，不住地往鼻孔里倒灌。他嘴巴堵住，鼻子又呼吸不畅，胸膛里是爆炸般的痛苦。寒冷和痛苦让他不得不清醒过来，感觉自己好像就要被从中间折断了。

　　秋儿上半身在雨里徒劳地挣扎，嘴里是破碎的呜咽。

　　淋得差不多了，蒋南风将他往屋里一拉再一松手，秋儿直接向内跌倒在地上。他蜷缩成一团，痛苦地抽搐着。

　　“嗯，不错，这下有反应了。”蒋南风似乎十分满意。他随手扯过旁边的一件衣服，开始给秋儿擦身上的雨水。

　　他肆意地揉着秋儿的黑发，像在揉一只落水狗。

　　秋儿是睁开了眼睛，但是那眼神里再不见秋水潋滟，只有一潭死寂。

　　擦干了雨水，蒋南风甚至好心地将秋儿嘴里的布团拿掉。“这样才乖，以后我说话，要记得有反应知道吗？”

　　“下雨了……”

　　“是，你还知道下雨，看来五感还在。”蒋南风一笑。

　　秋儿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还能感到雨打在脸上的感觉，看来毒发还没有太深。

　　“这相思相生花，也算是一味奇药了。你可知道这毒药的来历？”蒋南风不管秋儿有没有听到，只在一边自说自话。

　　“听说这还是南疆的一味秘药。说来倒也俗套，听说是当地一个部落的大巫，为了控制爱人而设计。起初这位大巫用了种种手段，对方都不肯就范，这大巫无奈，只能设计出了这样的一味药。最初服用时，只不过是痛入骨髓，但痛过以后，如果对方服软了，大巫便每月定期给解药，这样以来，倒也和常人无异。”

　　“但是那人偏偏硬气，非不听大巫的话，日日针锋相对。于是那大巫一怒之下，便不再给解药。头几次发作，只是难受罢了。但是后来停药太久，毒便如蚁入骨，再也无法拔除。这毒走得越深，这人的五感便越模糊。到了最后，眼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嗅觉味觉触觉皆失。如此一来，那人便再不会违背大巫的意志了。因为对于他来说，活着与死了，都没有任何差别。人不过是一块肉。”

　　“不过即便这样，这位大巫还是不舍得爱人去死，亲自小心贴身照顾，生怕对方受到一丝伤害。听说那人不死不活足足二十年，才终于断了气。也不知道这大巫看着爱人的尸体，到底作何感想？他们之间，到底是爱更多，还是恨更多？”

　　蒋南风看着躺在地上毫无反应的秋儿，轻佻一笑。“所以啊，要是有人肯好好伺候你，你不仅不会死，还能长命百岁。你说这是不是天下最恶毒的毒药？我还以为这药已经绝迹江湖了，没想到居然从你身上见到了。”

　　秋儿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独自低头喃喃道：“下雨了，今天不会有人来救我了……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

　　“你呀……”蒋南风拖长了尾音，又故意不给出一个结果。末了，他从鼻腔里发出两声轻蔑的笑声。“他们不是下雨不来。”

　　那双雪白的双足在秋儿面前来回踱着，笑容里突然有了一丝残忍。“一个毫无价值的人，有什么值得救的？”

　　“那长公主府呢？”

　　“长公主府？萧辞？”蒋南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赤足踩在地上，雪白的双足被厚厚的毛毯淹没。从秋儿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精致的脚踝。“那萧辞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意你这么一个小喽啰。她便是要动手，针对的也是温阙，怎么会记得你？我们这种人啊，天生就是贱命。死了也好，活了也罢，没人会来救的。”

　　秋儿的眼角终于有一滴泪滑落下来。没有人救他，也没有人抓他，不管是指使他做事的，还是被他害了的，竟然都不在乎他。那他受了这么久的罪，算什么！

　　蒋南风将秋儿从地上拖起来靠在自己胸前，抓着他的头发逼他抬头看着窗外的雨。“你就是这场雨，来时气势汹汹不假，可是下完了，难道你还指望这些人真的记得你吗？”

　　“咱们都是原本就该烂成泥的人，各自托了一身好皮囊，有幸不男不女地活着，便该知足。”

　　“知足？你知足吗？你若知足，便不会一而再折磨我。”这些天里，秋儿不仅受制于相思相生花，还要忍受蒋南风层出不穷的小手段。

　　南风馆里各种匪夷所思的物件，这些天里秋儿已经体验了大半。看秋儿怕地发抖，似乎是蒋南风最开心的时候。每每在生死边缘徘徊之时，秋儿甚至分不清蒋南风和相思相生花到底哪一个更毒。

　　“你不就是喜欢看我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秋儿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蒋南风，你今天想玩什么呢？”

　　在蒋南风这里，秋儿已经明白了顺从乖巧和奋起反抗全都根本没有用。蒋南风想折磨他，仅仅是因为他想，没有任何道理。只要他熬过了相思相生花的痛，下一刻等着自己的就是蒋南风的手段。

　　但是这一次他却没有这样做。他的手扫过秋儿精巧的下颌，突然施加力道，逼着他抬头看向自己，道：“你今天运气好，我的主子要见你，所以今天我不动你。”

　　秋儿那死水一样的眼中突然闪了一下。

　　“你……你到底是谁的人？”

　　蒋南风轻蔑而短促地笑了一下。“你听好了。我主子抓你过来，本来就是想要一个诱饵，钓上来的不管是萧辞，还是温阙，他都没有损失。但是你让他失望了，谁都没勾上来。现在我主子来，就是想要给你最后一条路。”

　　他钳制着秋儿下颌的手渐渐收紧。“你如果还想活，就好好跟着我主子。”

　　这可能是这些日子里，秋儿第一次在南风馆有完好的衣服可穿，虽然他的手还是被反绑着，眼睛上蒙着黑布，但是能衣冠整齐地见人，他已经很满意了。

　　让他意外的是，蒋南风的主子声音听上去年轻地很，甚至比蒋南风还要年轻，但却很有威严。他简单地与蒋南风打了个招呼，便大步流星地进了房间。

　　蒋南风的卧室里铺了大块的地毯，馆里的下人轻易不被允许进入。一旦有外人进来过，蒋南风便立刻要人将地毯换了。他似乎总有无穷无尽的好皮料，不管多少，都有人源源不断地送进来。

　　可是那个年轻公子进来时却毫不在意，他大大方方地走进屋里，一撩衣袍，在桌边大马金刀地坐下。

　　在他面前，蒋南风突然收了他一身的脾气，不等他吩咐，便直接乖巧地跪在了一侧，腰背挺直而眉眼低垂。

　　那年轻人没有理蒋南风，而是先打量着跪在地上的秋儿。“原来你就是秋儿？温阙养大的人，果然都有副好皮相。”

　　秋儿蒙着眼睛跪着，无形中感觉到有双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他的喉结不安地滚动了一下，整个人像是被抽离了灵魂的木偶，木木地回答道：“秋儿……见过公子。”

　　那年轻人却似乎对他十分满意。“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肃，你可以叫我肃公子。我听说，你一直在等人来救你？那你是希望来的人是长公主府的人呢？还是丞相府的人？”

　　这话如今听来只剩讽刺，秋儿跪在原地，没有任何回答。

　　那肃公子似乎一点都不意外。“那我来告诉你，来的会是长公主府的人。”

　　秋儿的眼神动了一下，但片刻后又恢复了死寂。

　　“自从那个郑全死了，温阙便不想再沾你们这些污秽之人的事。那些身中相思相生花之毒的，基本也都清理干净。你跑得快，但是你自己也该清楚，你命不长了。但是长公主府一边，只要他们能抓你回去，当日西山之事的风向可就变了。所以在他们手上，你大概还有点价值。”

　　“至于那相思相生花，你不用担心。我会定期给你解药，就像之前温阙做的那样，保证你熬到长公主府的人来。不，准确地说，我会直接把解药的药方告诉你，让你即便离开来京城，也能自给自足，百岁无忧。”

　　是个动人的提议，根本无从拒绝。

　　秋儿喉结动了一下，声音干哑地说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温阙选的人，果然没有笨人。

　　那位肃公子满意地一笑，道：“我要你，把药方送到长公主府那位驸马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