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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蠢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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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当真回了相府。
霍青箩放出这句话,李玢初时震惊,随后却是怒上心头。今夜饮下的美酒后劲十足,脑壳扑扑地疼着,他索性大手一指:“行,你有本事走,那以后就别踏进东宫大门!”
许昭林拼命劝着,可李玢对上那双嘲讽的眸,胸腔怒火更盛,“谁也别拦,给她令牌,让她走。”
于是,新嫁娘带着人,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慢悠悠地离开东宫。
今夜东宫大喜,把守宫门的侍卫早已接到圣命,凡持令牌者皆可出入。小桃一亮手里的牌子,对方立即放行。
马车从容不迫出了皇城。
“小桃,你先出去吧。”霍青箩视线落在右边高大的身影上。
小桃也看了那人一眼,心中忐忑至极。今晚发出的一切太不可思议了,她不明白她家小姐为何像换了个人似的,硬要护着这个陌生太监。
但无论如何,从小到大,霍青箩便是她的天。小桃福了福身,猫着出去,还将门关得严实。
马车内,隐隐有暗香浮动,还燃着一盏小灯。借着如豆的烛火,霍青箩总算能认认真真看清楚对方。
前世匆匆乍的一眼,方才又是形势危急。如今,她目光上下逡巡,心中暗自惊艳。
论相貌,李玢,还有她的兄长皆是举世公认的美男子。可眼前这张脸,却有过之而无不及。眉眼深邃,鼻峰挺拔,面容如同神工雕琢,着实令人心神荡漾。
不过,霍青箩骤然间迟疑起来:“你……当真是李瑢?”
传闻,当年瑢皇子活泼好动,时常在宫苑玩耍,皮肤被晒得黑黝。可是……眼前这人可是极白,比起身为女子的她不遑多让。
然而,霍青箩已无法再深思下去。因为——
一把利刃已架在她脖颈上。
白皙俊美的面孔近在咫尺,他的声音却极为低沉:“你究竟知道多少?”
方才,柜门打开瞬间,这女人当即便道“我能救你”。
彼时他只能相信她。没料到,此刻他们真的出了皇城。
薄如蝉翼的利器几欲刺破肌肤,霍青箩异常平静,只道:“很多。比如,我知道当年那场大火里瑢皇子并没有死,并且他混在今晚去相府迎亲的队伍里进了东宫。”
脖颈上的利刃又往前,低沉的嗓音透出杀意:“这些,你从何得知?”
霍青箩没有回答,她直视对方深邃的眼,“如果你真的是李瑢,那我可以告诉你。我对你没有恶意,相反,我愿意帮助你。”
“刚才,便是最好的例子。你该知道,且不说我没有揭穿你的身份。倘若我刚才任由他们将你抓起来,你也完蛋了,不是吗?”
漆黑的眸倒映出女人娇艳的脸,仿佛在斟酌、计算着。两双眼睛互相对峙,最后,压在霍青箩颈上冰冷的触感消失。
对方又坐了回去。那把杀人于无形的利器不知又被他藏于何处。
真是危险又可怕的人。
霍青箩清咳一声,决定与对方开诚布公:“我刚才所说的并无半句假话。李瑢,我是真的想帮你。”
他唇角微勾,低低笑出声:“你是李玢的太子妃。所以,你要背叛你的夫君,来帮助一个陌生人?”
话里满满的嘲讽。
可霍青箩的回答却让他意外。
穿着红色嫁服的女人目光凌厉,仿佛淬着血与恨,“是。”
他神色微凝,“为什么?”
“因为我恨他。”鸩酒穿肠而过的剧痛犹未消逝,霍青箩还能听见他们霍家族人的惨叫与哀嚎。
她缓缓道:“此生,我就算粉身碎骨,也要让他永坠地狱。”
* * * *
马车终于在相府大门前停下。
此时早已夜深人静,门口两盏大红灯笼高高挂着,守门的护卫揉着惺松睡眼应门,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红色身影时,当下被吓得睡意全无。
今夜注定闹腾。
大厅内骤时灯光通明。东宫喜宴,霍家父子只是浅酌,人刚回来睡下,又急忙忙更衣起来。
霍青箩提着嫁衣,脚步急促。踏入厅堂时,一老一少正从内堂出来。
不等他俩反应,她早已泪流满面,快步上前抱住父亲。
“爹!哥!”
这是活生生的,她的父亲与兄长。
霍青箩这一哭便停不下来,她哭得极为厉害,霍林又惊又急,“青箩,这是出了何事?为何你会回来?”
霍青杨见状,当下脸色大变:“是不是太子欺负你了?你老实说,要是,哥我这就去东宫给你讨个说法!我早就说那李玢信不过——”
“住口!”霍林喝住儿子,“不得胡言乱语。”
霍青杨忿忿停住。
霍林轻拍着爱女,目光触及前方肤白貌美的太监时,心中咯噔一跳,“你……”
对方迎上他的视线,淡淡道:“霍相,此番多得令千金。”
霍林神色震惊,就连旁边的霍青杨也微眯起眼。厅堂之内,气氛骤然变得诡异。
霍青箩忙止住泪,“爹,哥,我们找个地方,我会跟你们好好解释的。”
霍林:“……”
一行人移至书房,小桃在门外把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烛台里的红蜡流淌于一处,慢慢凝结。终于,火光湮灭其中。窗外,已是天色微明。
霍青箩细述东宫发生之事,却不敢言明前世所发生的一切。前世今生之事说来怪异,恐无人会信。
她虚道察觉李玢对她言辞粗暴,显然对她并非真心。
听到李玢要治她罪时,霍青杨早已按捺不住,愤而拍桌:“好个李玢!当初他在府里怎么说来着?定当待你如珠如宝,不教你受半点委屈?这才嫁进东宫几个时辰,便原形毕露了!简直可恨!”
霍林一记眼神,示意他冷静些。儿子爱妹心切,可这位从政多年的老人却听出许多不合常理之处。
“青箩,你……”他看向坐于主位上的男人,对方慢条斯理品着茶,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高傲让人不容忽视,“如何得知他并非刺客?”
闻言,霍青箩起身,直接在霍林面前跪下。“请恕女儿不孝,我偷听了您跟淮陵王的说话。”
霍林神色复杂,最后,却是叹了口气,“唉,先起来吧。”
霍青箩暗暗松了口气。
关于李瑢的真相,前世她与霍林最后一次见面时,已经预感霍家大厦将倾的父亲才将全部告诉她。
当年玉琼殿大火,传闻皆因王皇后与九王爷私会,意外走水而酿成惨祸。且,无意中进去寻母的瑢皇子也葬身火海中。可事实上,死的另有其人。李瑢被救了下来,并且伪装成赐予淮陵王的小太监,被送出宫去。
十年后,太子娶妻,举朝欢庆。淮陵王得召来神都贺喜,便带着李瑢一同前往。李瑢此番自然是为了认回生父,并且查明当年那场火的真相,还生母王皇后一个清白。
淮陵王与霍林是旧相识,深知霍林深明大义,便提前来相府拜访,私下以言语多番刺探。霍林言辞间不偏不倚,且深信王皇后与九王爷为人,不以李玢为重。
于是,淮陵王将真相全盘托出。霍林震惊之余,也答应助瑢皇子一臂之力,让他认祖归宗。
可见皇帝绝非易事。亲王非召不得入神都,此次便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相府嫁女当晚,东宫迎亲花轿会来到相府,其中光是太监便有数十人。霍林暗中让李瑢混在其中,一同进了皇城。只是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东宫接到密报有刺客潜入。
于是,李瑢为躲避搜寻潜入新房,藏匿于柜里。恰好霍青箩因紧张命人打开柜子寻找药丸,惊喊出声,于是李瑢被人拿下。
后面淮陵王与霍林暗中奔波,总算将人救了出来。李瑢逃回淮陵不久,李玢便登上九五之位。
李玢登基后听信侫臣,任用酷吏,大肆清理当年三皇子党,弄得朝中人心惶惶,民间怨声载道。
此时李瑢从淮陵起兵讨伐昏君,淮陵军势如破竹之际,却传来李瑢突然暴病而亡的消息。
原来,当年在神都时,李瑢早已被下了毒。那毒初时并不强烈,只会让人偶感不适。可经年累月下来,肺腑经脉皆被侵蚀,自是无药可医。
这便是前世李瑢的结局。
霍青箩暗暗打量父亲神色,没有起身而是重重叩了个响头:“爹,女儿知您大义,也知这世间讲究‘公道’二字。您既信淮陵王、信瑢皇子,那女儿断然不能让您蒙羞。维护大义与公道,女儿自也是支持瑢皇子。”
端着瓷杯的手顿住,男人的视线含着几分审视意味。李瑢并未言语,只是静静看着眼前孝女跪父的戏码。
霍林赶忙扶起霍青箩,满目通红,只是轻拍她的手,直道:“好、好、好,不愧是我们霍家的女儿。”
他欣慰至极,霍青箩却看向自己的兄长,只见霍青杨面色紧绷,眉宇凝重。
她暗暗想道,果然,最难过的还是她哥这关。可此事,必然得得到她哥的支持。
霍青箩踱步走至霍青杨面前,神色哀戚,只道:“哥,难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你——”霍青杨话到嘴边,目光触及主位之人,又暗暗扯住妹妹到一旁私语。
“你可想清楚了,此事若成,那将来你与李玢……”
他话没说下去,眼中意思明明白白。
李瑢可是嫡子,倘若他真的恢复身份,李玢这太子还坐得成吗?将来,那皇位能有他的份吗?
还有,这事传扬出去,李玢怕不是恨极了霍青箩,这夫妻还能做下去?
这触手可及的皇后之位,还有她与李玢的夫妻之情,可就全一拍两散了。
霍青杨知自己这妹妹不贪荣华富贵,可却是极为重情。她与李玢之间,明眼人一看便知,到底是女儿家溺于情爱之中。
李玢论身份、论长相、论长干,皆是上上之选,但霍青杨却打从心底不喜欢他。可妹妹喜欢,也不由得旁人左右。
如今李瑢这事,不论是成是败,只要李玢知道其中有他们霍家的身影,那必然不会善待霍青箩。
“哥,你别担心。”霍青箩执起他的手,认真道:“我意已决。妹妹以前糊涂,选错了人。如今虽是木已成舟,但请你相信我,我如今所做之事,皆是为了爹,为了你,为了我们霍家。”
霍青杨还想开口,霍青箩却是上前抱住他,“哥,从小到大,你什么都依我。就这回,也让我再任性一次,好不好?”
霍青杨:“……”
* * * *
日头照在初开的牡丹,花瓣露珠摇摇欲坠,啪嗒一下落进泥里。
华贵的鸾辇进了东宫,抬辇的太监步伐匆忙,所过之处让人惴惴不安。
事实上,整座东宫只有李玢安然睡到这个时分,然后被突然叫了起来。
喜宴上的酒自然是陈年佳酿,容易上头,醒来时却不会头痛。李玢被人搀扶着进了殿内,只见雍容华丽的女人已坐于主位上,冷眼看他。
残存的酒意霎时退得干干净净,他作揖行礼:“儿臣拜见母妃。”
何贵妃只问:“太子妃呢?”
李玢想起昨夜之事,也知道母亲必然是收到消息。此时思及霍青箩,他仍是愤恨难平,只将前后经过细说。
“我本以为,霍青箩柔顺乖巧,岂知她竟然蛮横无礼?自古以来,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是东宫之主,她却数次顶撞。既然她想走,我便让她走,也好让世人知道,霍家养出个什么样的女儿!”
李玢愤然说着,何贵妃却已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就是一巴掌。
“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