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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回娘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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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噼啪”,龙凤烛火无端跳跃,打破这满屋的剑拔弩张。
女人面上沟纹深重,眉头紧锁,强压着怒意。这东宫里,就连太子都对她恭敬有加。
一个不过新进门的太子妃却也敢在她面前摆起架子?
倒底是霍家的女儿,被惯坏了。她想着,这日后多的时间调教,现下正事要紧。
索性,她板起脸,“娘娘,我们既然来,必然不是凭空捏造,更不会无的放矢。至于罪责,倘若真搜不到人,那老奴与众护卫们自当请罪。”
“呵,”新娘仍是端坐于龙凤喜床上,红绸下,她的声音娇矜散漫:“那你们自便吧。”
得了这句话,众侍卫立马按刀而起,往四外角落散去。柜子里、桌子下、门梁上……搜寻范围从四周不断往中间收缩,俨然只差没把地上石头掀起来。
那嬷嬷就站在太子妃面前,她目光锐利,鹰隼般环顾四周。新娘子披着红盖头,她自然看不见神色。可旁边婢女面色苍白,双手绞紧裙摆,圆眼四处游移,但偶然间还瞟向……
“孙嬷嬷,”为首的侍卫作揖,神色窘迫:“未搜到任何人。”
孙嬷嬷闻言,却看向喜床右边。
“娘娘,这位公公眼生得很。老奴记得,殿下可没有指派任何公公过来服侍娘娘。敢问,他是从何而来?”
话音刚落,侍卫们骤然顿悟,齐齐拔出刀,直指那名太监。
端朝历来规定,唯有天家才能使用阉奴。这世上,除了皇宫,也就只有几家亲王府得了天恩,被赏过一些太监。
相府断断没有这个荣宠。所以——
孙嬷嬷寒着声,喝道:“此人便是刺客,立刻抓起来!”
* * * *
抄手游廊两道挂满红灯笼,湖面波光粼粼,倒映出一轮皎洁明月。
身着喜服的俊美男人双颊薄红,已隐隐透出醉意。
“殿下,今日纵然大喜,可您也不能由得那些人胡来呀。”许昭林让太监刘义扶稳主子。
东宫大喜,今夜宴请群臣。就连皇上与太子生母何贵妃也驾临东宫,与众人同乐。喜酒一轮敬过一轮,皇亲国戚、朝中大臣也就算了,可刚才连同东宫幕僚们敬的酒,李玢也是一杯接过一杯。
这位太子爷素日里克己复礼,罕有如此放纵的时刻。
“无妨,”新郎官摆了摆手,看向下属的眼却始终清亮,“本殿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许昭林跟着主子许久,他看得出,李玢此刻沉浸在喜悦当中,眼见四下无人,他也作揖道:“方才众人只贺殿下喜得佳人,臣却要贺殿下另一大喜。”
李玢微微勾起嘴角:“你说。”
“今夜皇上在宴上宣布将先皇祭祀一事交由殿下负责,这便是天大的喜事呀。历观我朝,凡是负责先皇祭祀的太子或皇子,最后皆登大宝之位。今夜皇上此举,莫不是向朝中诸臣传达一个讯息:哪怕三皇子近年来表现不俗,他老人家心中认定的,依旧只有您。”
夜风拂过,吹起湖面点点涟漪,也让李玢面上笑意更深。
元庆帝共有三子,先皇后所生之嫡子李瑢早已死在玉琼殿那场大火中。他是长子,虽被立为太子,可近年来三皇子李玮频频争宠立功,朝中支持他的官员不在少数。
更有甚者,朝野之间还隐隐有流言,当年瑢皇子并未被烧死,正流落在外。若是嫡子归来,他这名太子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储君这位子,他明面上风光,暗地里却是危机四伏。
幸好,现在他已不必担忧。
大红灯笼蜿蜒出一条曲折喜庆的长道,指向新房。
“父皇英明呐……”李玢望向前方,宛若看到胜利的未来。
许昭林跟着往前走,“那是自然。三皇子论身份、论才干,哪点比得上殿下?更何况,如今殿下已娶了霍小姐。霍相、霍侍郎自然已是站在咱们这一边。”
以前,朝中官员大抵分成两派,分别支持太子李玢或三皇子李玮。
霍林作为丞相,深得皇帝信任。他的儿子霍青杨,早年曾带兵出片立下军功,如今年纪轻轻,已官至工部左侍郎。其女霍青箩,也曾在殿前得过皇帝嘉许,称其蕙质兰心,柔美贤惠。谁家得此贤女,必然家业兴旺。
霍家一门,深得圣宠。可偏偏,霍氏父子是个中立派,既不站在李玢这边,不也不曾与李玮亲近。
两方拉拢多次,李玮更是上书请婚,希望能娶得霍家小姐。可请婚的奏折递上去,皇帝却是召见了霍家父女。
听闻,霍小姐在殿前直言此生只愿许给两心相悦之人,婉拒了这场请婚,皇帝竟然也应允了她。
许昭林看了新郎官一眼,笑道:“说到底,还是殿下您丰神俊朗,英姿卓绝,才令霍小姐、啊,不,如今应称娘娘了,芳心暗许,得成佳话。”
“缘分天定,本殿与青箩的机缘自然妙不可言。”
李玢与谋臣对望,双方嘴角笑意更深。
只是,这场机缘究竟是天赐,抑或是人为,自是……天机不可泄露。
无论如何,娶了这位霍家女,他已是胜券在握。今夜先皇祭祀一事,便是征兆。
“这洞房花烛夜乃人生四大喜之最。殿下,春宵苦短,还是莫要让娘娘久等了。”许昭林笑着拱手,提醒主子。
且不说这位太子妃身份尊贵,就单是那相貌已是世所罕见。权臣贵女、貌若仙子、品性柔顺、宜室宜家,简直是所有男子梦寐以求的妻子。
李玢点头,几欲转身,岂料前一名侍卫匆匆而至。他小跑进抄手游廊,当场跪下:“殿下,不好了!娘娘、太子妃娘娘她——”
侍卫跑得急,气喘得厉害,李玢闻言酒意乍然消退,“娘娘怎么了?是不是身体有恙?”
他曾听闻,霍青箩从小体弱多病,莫不是新婚夜……
“不是!不是!”侍卫捋顺了舌头,急忙道:“是娘娘她要斩了孙嬷嬷!”
这下,李玢反手抓紧正搀着他的太监,神色瞬间空白:“你说什么?”
* * * *
坊间早有传闻,霍府小姐生得倾城之貌,擅制香料,周身时有暗香浮动。为人更为是亲善,时常接济贫弱妇孺孩童,神都百姓慕之敬之。
赐婚的圣旨下来前,李玢已私下见过霍青箩数次,只知比起传闻,这位霍小姐更加柔顺乖巧。
可现在,霍青箩要斩了孙芳?
在踏进新房之前,李玢无论如何也不信。可是……
贴满红色囍字的华贵房内,一众侍卫面如菜色,为首的孙嬷嬷更是铁青着脸。
坐在龙凤床上的新嫁娘,艳若桃李的面孔直接对上他。
李玢还来不及惊讶他的新娘已然揭下红盖头,便已心中一震。
往日总像含着一泓秋水的眸……竟然透出冷冽渗人的感觉。他在新婚妻子的眼中看到了恨意?
可对方敛下眼,仿若那刹那的恨只是他一时错觉。
大抵,真的是喝得太多了。
这位新晋太子妃早已对他情深如许,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李玢晃了晃头,让自己神智清醒些,“这是发生了何事?”
其实,来的路上报信侍卫已将前后干系说清。此刻,他一问,孙嬷嬷当场便跪下来,痛陈前后经过。
“老奴瞅着这太监可疑至极,然而娘娘始终坚持这是她哥哥派来的。殿下,想那相府之内,又岂有阉奴?老奴本欲将人拿下,可娘娘不仅自己掀开红盖头,更是指责老奴冤枉他人,曲折黑白,要斩了老奴!”
孙嬷嬷语带哽咽,听得李玢急忙将人扶起来,“孙嬷嬷您快起,这说的是哪的话?有本殿在,谁敢斩你!”
孙芳是他母亲何贵妃指派给他的教习嬷嬷,也是他母亲的心腹。这些年将东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于公于私,他都礼待孙芳。
如今闹出这出,李玢当下心中不悦,可他只是看向霍青箩,平静道:“青箩,孙嬷嬷只是护主心切。再者,她也说得没错,相府之中哪来的阉奴,霍侍郎又是从哪给你派的人?”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望向右边那名太监。
只见他肤皮白皙,面容极为俊美,却是敛眉收眼,一副奴才作派。
李玢审视对方,突然冷声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从实招来,本殿还可饶你一命。”
那太监并未回话。反倒是坐在床上的新娘突然轻笑,随后她站起身,伸出左手——
婢女小桃已被李玢一喝,吓得失了神。
可那美貌太监当即走过来,扶住霍青箩。
霍青箩余光扫过他,隐隐含着赞赏。
她一步、一步往李玢面前走,那姿态雍容华贵。李玢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先皇后。
霍青箩站在新婚丈夫面前,双目直视对方,不急不缓说道:“殿下,臣妾哥哥怎么派得他来,个中缘由臣妾自然会说与你听。只是,这些人未经传召,擅闯新房。又立状,倘若查不出刺客,便是死罪论处。如今,他们搜不出人来,自然得死。”
李玢微眯起眼,不敢相信这话会从霍青箩嘴里而出。不久前,这位霍小姐在与他私会时,连见着受伤的兔子都急得掉泪。
被压下的酒意蓄足了力,又在这会儿上头,他无端觉得烦躁,只觉得霍青箩此刻正是无理取闹。
“孙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事事都以本殿为先。刺客一事,事关重大。这太监究竟从何而来,你先说清楚。”
闻言,霍青箩挑了挑眉,“本宫说了,是哥哥派来给臣妾的。”
酒意混着怒气上头,李玢冷笑:“霍青箩,你这样的话说出来又有谁信?”
“怎么,殿下不信么?”杏眼直勾勾盯着男人,红唇轻启,却满是嘲讽:“当日桃花树下,殿下不是指天发誓,说此生永不负我,只信我、爱我?如今不过半年之期,怎么,殿下就要违背誓言了吗?”
男女私下情话,如今被拿到大庭广众下议论,这些还都是他东宫的下人。见左右之人时不时瞟向他,多有好奇疑惑之色。
李玢脸色阵青阵白,骤然间气得伸手直指她,“你闭嘴。”
霍青箩嘴角勾起,露出了然的笑。
看,她早该看清楚的。所谓桃花树下的邂逅,什么天赐良缘、海誓山盟,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
真正的李玢,不过这么三言两语间,便已如此不耐烦。
这个男人根本从来都没爱过她。
眼下李玢要护着的这个孙嬷嬷,便是他日在冷宫给她递上鸩酒之人。当年她嫁进东宫,也在这老刁奴手里吃过许多亏。但那时她待人以善,向来敬重这位长辈,只是忍气吞声,把吃过的亏当成福气。末了,她才明白,原来所有人都当她软弱可欺。
李玢如此,李玢的妃嫔也如此,就连李玢的下人都从未曾真正敬畏过她。这一切,当然都是李玢默许的。
霍青箩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悲凉,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看清这男人的真面目。可笑的是,倘若她前世不是那么蠢,又岂会害得霍家被诛连九族?
她不经意往旁望去,却瞥见扶着她的人也是轻蔑一笑,不过稍纵即逝。
霍青箩心情奇异般好起来。
也是,眼下她手里握着的,可是逆转局势的筹码。
“此人,臣妾已作证并非刺客。只是孙嬷嬷口口声声质疑他,也是在质疑臣妾。现在,就连殿下也认为,臣妾会包庇刺客,谋害殿下吗?”
此言一出,就连李玢也愣住。他身后的许昭林赶忙上前扶着他,对他摇了摇头。
李玢顿时迟疑:“这……”
霍青箩冷眼瞥过旁边的孙芳:“臣妾断然不会谋害殿下,那么,便是这老刁奴目无主上,冤枉臣妾。她刚才自己立下的状,如今推出去砍了便是。”
太子妃是来真的。
孙芳一听,登时跪下哀求李玢:“殿下!”
李玢如何能让人斩了孙芳。他上前一步,挡在孙芳面前,直喝:“大胆!东宫之内,谁敢放肆?”
他是这东宫之主,又岂容旁人动辄轻言生杀之事?
闻言,霍青箩挑眉,眸中掠过精光,“如此说来,殿下这是要偏袒这老刁奴了?”
今夜李玢见霍青箩处处顶撞他,丝毫没有往日的温婉贤惠,胸中早已积有怨念。外加酒意上头,他脱口便道:“本殿是这东宫之主。何人有罪,何人该杀,本殿心中自有分晓。倒是太子妃你言辞凌厉,心胸狭隘,本殿劝你莫要咄咄逼人,否则……”
“否则该被治罪的便是臣妾了,殿下是这意思吗?”霍青箩缓缓说着,眉宇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挑衅。
太子自然是容不得挑衅的。
旁边许昭林朝他使着眼色,可李玢权当没看见,冷声道:“若太子妃不知进退,那本殿自然要担起为夫之责,让太子妃懂得何为规矩,何为妇德。”
同穿红色喜服的男女对立而站,双方眼底皆燃起决绝之意。
霍青箩微抬下颌,带着几分傲气,勾起唇,“既然殿下宁愿偏袒刁奴,也要治臣妾的罪。昔日桃花树下之诺,看来也不过只是信口雌黄。郎君如此绝情,莫怪妾身心灰意冷。”
她盯着新郎官,一字一句道:“臣妾,这就打道回府。”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心中为之一震。
自古,哪有新娘在新婚之夜回娘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