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别》十清杳

15、第六章

　　第六章还未到来的时机

　　附中的生活乏味且无趣，随着校园里的绿植冒芽，春天悄然而至。
　　时间又到周五，北江的心思从早上起床的那一刻就有些不一样。熬过了上午的课，中午吃过饭后一群人去篮球场打球。一连打了好几场球，北江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又一次丢球后，俞磊终于忍不住了。
　　他穿越大半个球场跑到北江身边，按住他的肩膀使劲儿地摇：“哥们啊哥们，你到底是在做什么？那球明明可以拦你为什么不拦。”
　　北江自知自己今天状态不对，脑袋左右侧了侧，拉了下筋骨，随后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俞磊的肩膀：“你们打吧，我不打了。”
　　“啊？”俞磊被北江这一举动弄得蒙了一瞬，赶忙拉住他的手腕，“不是吧哥们，你给我说了两句就没信心打了？我现在的话对你这么有攻击性吗？”
　　北江抽了抽嘴角：“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眼看着身侧的人开始招呼打下一把，北江率先脱身，打了个招呼就跑离了篮球场。
　　俞磊还站在原地纳闷，身侧有朋友看不过去，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纠结什么？这不明显的吗？北江今天心思不在这儿。”
　　“他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
　　朋友无语地白了他一眼：“我哪知道？反正不在你身上。”
　　俞磊：“……”

　　北江再一次来到俞峡，站在熟悉的油柏路上，感受着俞峡这边的风。
　　虽然上次寒假他来到俞峡这边，南枳也带他玩了一圈，但这一次他依旧没有选择告诉南枳自己来到这边的事情。
　　是习惯，也是因为知道现在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他想过最合适的时间，应该是等他拿到俞大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虽然还有两年多的时间，但北江愿意等待。

　　上一次来，他和南枳一起在俞峡待了一天，南枳有告诉过北江自己打工的地方。来之前北江也旁敲侧击地询问过这件事，南枳还和去年一样在同一家奶茶店打工。
　　这一次北江没有选择打车，他选择了上次跟南枳一起乘坐的交通工具——公交车。
　　其实北江从小到大很少坐过公交车，以前北禾带他的时候都是坐出租车，他独立一点以后出行的交通工具也是出租车。第一次坐公交车还是中学时期南枳带他坐的，他还记得那一次他们两人一起坐在最后一排，身子紧紧地靠在一起。有时会因为车子开动的惯性，让他们往对方的方向倾斜，拉近两人的距离。北江每一次撞上南枳，或是南枳撞上自己，他都会情不自禁地脸红。

　　那天下车后，南枳问他为什么脸色这么红，他借口说因为有点晕车。
　　这次说来也巧，北江上了车坐到上一次的位置后，看到了前排座位上被人用小刀刻画的一个爱心图案。
　　上一次跟南枳一起乘坐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个爱心，并且愣愣地看了这个图案一路。
　　北江没想到，这次也能看到这个爱心。
　　他抬手，轻轻地在爱心图案上面戳了一下，嘴角不自觉地慢慢弯了起来。
　　他的视线从图案上移开，落在车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上。
　　这个位置旁边正好是一扇可以推动的窗户，窗户被上一个乘客打开留下来一小条缝隙。风从缝隙中钻了进来，零零碎碎地打在他的脸上，将他额前的碎发吹立起来。

　　北江一直很喜欢俞峡的风，或许是因为南枳的原因。他每一次到俞峡来，都会站在俞大校门的街口，一边感受着这里的风，一边端详着俞大那立在校门口的校名石。
　　一个人来到这一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市，并不会让他感到孤单寂寞。相反，北江一直都很开心。哪怕见不到南枳，南枳也并不知道他的到来。
　　但吹过同一阵风，走过同一条路，对北江来说就很高兴了。
　　这是他最喜欢的时光。

　　奶茶店装修简单，但胜在物美价廉，这个时间点店里的客人络绎不绝。
　　“你好，我要一杯珍珠奶茶，多加一份珍珠。”
　　“姐姐我刚刚点的奶茶好了吗？我都等十几分钟了。”
　　“……”

　　店里人群熙攘，不同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嘈杂。
　　北江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面前摆了一本书稍作掩饰，他的座位旁边正好立了一大盆绿植，很好地遮掩住了北江的身形。
　　“好的稍等一下，马上就好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北江眉毛一抬，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他戴着鸭舌帽，冲锋衣的领子被竖起，藏住了大半张脸。
　　他觉得自己胆子也挺大的，抱着书包挡着脸，混在人群中就进到了店里，还挑选了一个离收银台近的位置坐下，方便他能看到南枳，听见她的声音。
　　南枳站在收银台前面，头上也带了一顶黑色的帽子，身上围着奶茶店专属的围裙。收完钱以后，她熟练地转了个身，拿起杯子开始做奶茶。
　　除去人的说话声音，一道摇动奶茶的声音轻轻响起。

　　北江坐在位置上，耳朵里听着这些声音，心里很痒。他还没有喝过南枳亲手做的奶茶，他也想去买一杯。
　　店里的人渐渐变少，周围的声音也慢慢静了下来。不少人虽然坐在奶茶店，但也是在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今天俞峡的天气特别好，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奶茶店，打在坐在窗边的北江身上，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他双手抱胸，脸埋在领子里，眼皮一下一下地往下坠，像是一个不注意就会合上。
　　“我都来好多天了姐姐，加个微信呗。”

　　收银台的方向突如其来传来一道声音，落在北江的耳畔，惊得他一下抬起头，刚刚的瞌睡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侧头朝收银台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打扮花哨的男生斜斜地倚靠在收银台前方，手里捏着手机抵在吧台里面。
　　他流里流气的打扮让北江不喜，加上他刚刚对南枳说的话，北江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南枳似乎也不是很高兴，声音同往常那种含笑的不一样，带了几分清冷和疏离感：“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私下加客人的微信。”
　　“找你买奶茶也不加吗？你们都不做客人生意的吗？”男生笑嘻嘻地说，一边说还一边不死心地将手往里面递了几分。
　　“要是想关注奶茶店事情可以加我们的工作号。”
　　“我就想加你的嘛！”
　　男生不断地纠缠着南枳，南枳礼貌的回应依旧无法打消他的念想，反而纠缠得更紧。

　　北江坐在一侧快要听不下去了，他手按在桌上，指尖泛起青白。
　　几秒钟后，他忍无可忍地按着桌子站了起来。与此同时，店里传来的另一道声音：“南枳，店长让你去后面帮他卸货。”
　　北江的动作生生止住。
　　这声音好像来自前面和南枳一起工作的男生。
　　不过不管是谁，这句话确实解决了南枳眼下的麻烦。她应了一声，转身走进内室，不管刚刚骚扰的男生如何在后面叫唤。

　　刚刚帮南枳解围的男生笑着询问：“请问你要点什么吗？”
　　男生冷哼一声，握着手机转身出了奶茶店。
　　从北江这个角度，还可以看见男生站在奶茶店的门口，似乎是在打电话。
　　这时，收银台传来细碎的讨论声——
　　“那男的真的不要脸，这都第几天了？”
　　“我跟南枳说了，说这男的要是再来骚扰她，就让她去报警。”
　　“店长也说让她这两天休息一下来着的。”
　　“……”

　　北江按在桌沿的手越来越用力，死死地盯着门口的那个男生。
　　恰逢这时，男生收起手机离开店门口。北江立马拿起书包和桌上的书本，边走边将书塞进背包，然后一把挎在肩上。
　　伴随着一声“欢迎下次光临”，奶茶店的大门再度合上，挡住了店内的声音。

　　北江朝店内看了一眼，南枳正好从内室走出来。在她的视线朝北江看来之前，北江率先收回视线，抬手压了压帽檐，跟着刚刚男生离开的地方走了进去。
　　这是一处居民楼区，男生七拐八拐地绕过一栋栋楼房，最终停在一排电瓶车前，一屁股坐在一辆电瓶车的车座上。
　　北江背抵着墙沿，探出脑袋朝男生那边看了一眼。男生坐在车座上玩手机，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被人跟踪了。
　　北江捏了捏拳头，眼神犀利地盯着对方。他步子往前一迈，踢到了一颗小石头。小石头往前滚了几下，最后堪堪停在男生身前的不远处。
　　细碎的声音平时听着并不明显，但在这安静的居民楼里却显得格外突兀。
　　坐在电瓶车上的男生循声抬头，视线猝不及防地和北江的眼神交会。

　　“滴，滴滴——”
　　吱嘎一声，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坐在沙发上正在看电视的付素清听到动静，登时站了起来。她趿拉着拖鞋慢悠悠地朝玄关处走去，手上还正剥着一个橘子：“小江你今天回来得有点晚啊，到哪儿——”
　　待她看清来人的脸时，付素清“惊呼”一声，手中的橘子也掉在鞋柜上。她快步走到北江跟前，握住他的肩膀左右看了看：“怎么回事啊？怎么搞得这么脏回来？”

　　没等北江说话，付素清的手已经捧住了他的脸颊：“还有你脸上的伤是怎么了？谁打你了啊？”
　　粗略地扫了一眼北江的脸，付素清就发现了他脸上有很多明显的擦痕和伤口，眼下那一块儿还泛着淤青。
　　付素清心疼得不行，以为北江是在学校受到了欺负，抓着他的肩膀不断地询问，差点就要打电话给俞磊问情况了。

　　北江只能敷衍了两句，说自己没被人欺负。
　　既然没被欺负，那就是跟人打架了。
　　付素清没工夫询问北江原因，拉着他在客厅坐下，找出医疗箱给他脸上的伤口上了药。
　　知道北江不是被人欺负后，付素清暗自松了一口气。
　　心才刚放下，她又开始疑虑北江为什么会跟人打架。
　　北江虽然喜欢玩，但从小到大都很招人喜欢。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同龄人都喜欢跟他凑在一块儿玩，他也很少会跟人发生矛盾到动手打架。北江上一次打架还是在小学和北嘉行的那一场。
　　付素清想问北江，但青春期的北江现在明显很多事情都藏着掖着，不愿意主动跟她说。不主动说的事情，在他嘴里是问不出来的。
　　像现在，她刚给北江上完药，北江就借口自己很累回了房间，只留下付素清一个人坐在客厅。

　　合上房门后，北江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般，背靠着门面慢慢滑坐在地板上。
　　在今天去俞峡之前，北江也没想到自己会遇到打架这种情况。
　　他是冲动了，在看到那个男生骚扰南枳的那一刻心里的那一股怒气腾升，就怎么也拉不回来了。

　　北江知道打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那人先动了手，北江只能和他在居民楼里厮打起来。
　　那男生虽然看着比他大，但个子才到他眼睛。北江喜欢运动，身上的肌肉该有的都有，那个男生一直都处于下风。
　　那男生可能是猜到北江或许和南枳有什么联系，心里也恼火，铆足了劲儿突然冲上来跟北江厮打，所以最后北江也没占到什么好。
　　这一场架打得没有任何意义，在男生问他为什么要跟过来的时候，他没说出是因为南枳，怕男生后续会去找南枳的麻烦。他只是闷声发泄完自己的情绪，在男生反应过来之前就拎着自己的书包跑了。

　　北江一路没停，直接打车去了车站，正好赶上自己的那一班高铁检票时间，他就坐上高铁直接回了临安。
　　这是他来到俞峡过得最生气的一天，气那个骚扰南枳的男生，也气自己。他讨厌自己不能陪在南枳身边，不能帮助她免受那些不怀好意的男生的骚扰。
　　他讨厌自己处于这个年纪，什么都做不了。

　　北江就这么耷拉着脑袋坐在地板上坐了许久。
　　他的脑袋一片空白，不断地回想白天的事情。这件事在他的脑海中转了半天，渐渐地，北江开始后悔自己今天的这一举动。
　　他不是害怕，他就是觉得自己没有解决好这件事。如果那个男生以为他是南枳找过去的，后续去找南枳的麻烦怎么办？
　　虽然他从头到尾都没提过南枳的名字，但毕竟男生前脚从奶茶店离开，后面两人就发生了冲突。万一那男的多想了，认定是他与南枳有关，那个男生肯定会去找南枳麻烦。

　　北江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倏然，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
　　北江慌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等他看清屏幕上的来电人，呼吸顿时窒住。
　　是南枳的电话。

　　北江的手比脑快，思绪没转过来，手指已经先一步按下了接通。屏幕画面跳转，变成了通话界面。
　　意识到电话已经接通，北江心里一阵发慌。他的手在屏幕上方僵住，嘴里呼之即出的那一声“姐姐”也卡在喉咙吐不出来。他眼神直直地盯着手机屏幕，一时间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或许是等了半天没听到北江这边的动静，电话那头的南枳率先出声喊了北江：“弟弟？”
　　南枳的声音将北江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慌忙将手机举至耳畔：“姐姐我在。”

　　“你在呀，我刚刚听半天没声音，还以为信号不好呢。”
　　北江的眼神中带着心虚，他庆幸自己跟南枳隔着一个屏幕，不然自己脸上的慌张一定会一眼被对方察觉。
　　他垂下眼帘，尽力掩饰住声音中的情绪：“刚刚在弄东西，所以……”
　　南枳问：“你现在在忙吗？要是有事情我晚点再打电话给你。”
　　“没事的，我现在在房间坐着什么事情都没有。”
　　“这样啊。”南枳顿了下，像是在犹豫。
　　但南枳停顿的时间并不长，她接着上一句话，问出了北江今晚一直在担心的事情。
　　“弟弟，你今天来俞峡了吗？”

　　南枳的声音不轻不重，但这句话落在北江耳畔里，音量好似放大了十几倍。这一句话不停地在他的耳畔边徘徊，声音愈来愈大，很快就占据了他的脑海，挑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北江咬着唇，垂在一侧的手开始发颤。
　　南枳会打这一通电话，肯定是知道了他去俞峡的事情了。北江在想，是不是这件事就跟他刚刚的猜想一样，那个男生去找了南枳的麻烦，所以南枳就知道了这件事？

　　沉默的时间越久，北江的心里就越慌张。他越来越肯定自己的猜想，南枳打一通电话肯定和那个男生有关。
　　除去这件事以外，北江更担心的是自己的心意会被南枳知道。他觉得南枳一定能从这件事顺藤摸瓜猜到很多事情。
　　“弟弟？”等不到北江的回答，南枳再次出声喊了一下他。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跟从前没多大区别。

　　北江深吸一口气，眼眸抬上视线看向天花板：“嗯。”
　　没办法了。
　　“姐姐，我今天是去俞峡找你了。”

　　他坦白了这件事。

　　短短三十秒的时间，北江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种场景和对话，以及各种猜想的结局，最后他觉得自己在这条路上走进了死胡同。
　　他猜不到的是南枳要是猜到他的心思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所以他也想不出这条死胡同的路该怎么走下去。
　　他没有任何对策，只能站在原地听着对面的声音。

　　“果然是你啊。”南枳说。
　　北江咬着下唇瓣，思绪紧紧地跟着南枳的声音。
　　“今天你来店里了吗？”
　　“来了。”
　　“骚扰我的那个男生，你看到了？”
　　听到这句话，北江心里一堵，闷闷地“嗯”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南枳听到这里，舒了一口气，说：“看来真的是你。”
　　“今天我们店里捡到一件附中的校服。刚开始我没多想，以为就是其他客人落下的。但刚刚我同事跟我说，白天骚扰我的那个人被人打了，说是和一个不认识的学生有什么冲突。我想到那件校服，就猜是你。”
　　经南枳这么一说，北江才想起来自己的校服落在南枳的奶茶店了。

　　南枳已经坦白，他也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了：“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来给你找麻烦的，我就是看到他不停地骚扰你很不爽。”
　　说完这句话，北江已经做好接受南枳教训的准备了。
　　正当他等着下一秒电话里传来的说教声时，听筒里却传来了南枳的笑声。
　　北江顿时愣住。
　　南枳在笑？

　　“没有的弟弟，你没有地方对不起我。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给我带来了麻烦？”南枳反问他。
　　北江一听赶紧道：“那个男生不是来找你麻烦了吗？”
　　“没呢。”南枳说，“他没来找我麻烦。”
　　北江：“……”

　　听南枳说，她的同事路过一个小炒店的时候，正好遇上了那个男生和他的朋友围在一起吃饭。餐桌上正好在讲这件事，男生并不知道北江是谁，只觉得莫名其妙，也没想过去报警。
　　南枳听到这话时也有些疑虑，这种时候那个男生不应该去报警吗？
　　同事却说：“谁知道呢？可能是他最近干的缺德事情太多了，报警怕人没抓到自己还搭进去吧？”

　　南枳没多在意那个男生，更在意的反而是打那个男生的人，联想到今天捡到的那一件附中的校服，她心里浮现了一种猜想。

　　虽然南枳说了这件事并没有给他添麻烦，但北江心里还是惴惴不安，心脏怦怦直跳。
　　他的手里捏着手机，静默站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电话那头的南枳再次开口：“弟弟，你来俞峡有什么事吗？”

　　话题被扯回到最开始，北江知道他躲不过去了。
　　重新回到死胡同，继续逃避看来是没路可以走了。

　　他忽然想起这些年和南枳的相处，想起中学时候的第一次见面，那个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的姐姐，想起她的温柔、她的轻声细语，想起在过马路时被牵住的手。
　　从初次相遇到后来的兑现承诺，他们一直以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相处着。

　　北江一直没有做好直面内心的准备，在面对南枳时，他总会把自己放到比较低的角度，担心自己不够优秀，入不了南枳的眼。他想过靠近，但靠近南枳太难了，两人年龄的差距、地域的不同，太多太多不能确定因素存在，导致他一直不敢迈出那一步。
　　南枳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性格好、学习也很好，她很招人喜欢。反观北江自己，在家人眼里就是一个还在青春期叛逆的少年。他成绩也没有很好，支撑他的全然是南枳。或许在南枳眼里，他只是一个朋友的弟弟，是一个长不大的少年，是她的弟弟。
　　因为是弟弟，所以南枳对他会纵容很多。但也因为是弟弟，他没打破南枳对自己的这一层位置，就永远会被这个位置牵制住。
　　他是弟弟，这么多年都习惯了站在这个位置上。
　　如果亲手破坏了这个位置的平衡，他和南枳之间该怎么相处？南枳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他好吗？

　　北江不敢想。
　　对于南枳的回答，北江也不敢回答。

　　他眨了眨眼，轻声说：“姐姐，我今天好累。”
　　话音一落，他又强调似的补了一句：“真的好累。”
　　南枳没有勉强他回答这句问题，似乎是信了他的话，又似乎是猜道了他那一颗暗藏住的心思。

　　她轻声说：“嗯，好，那你早点休息吧。”
　　北江“嗯”了一声：“姐姐你也是，晚安。”
　　“晚安北江。”

　　北江的手颤了颤，刚要放下手机，听筒里再次传来南枳的声音：“今天谢谢你，谢谢你保护了我。”
　　“唰”的一声，他将手机从耳旁移开，飞速地按掉了南枳的电话。
　　电话掐断的一瞬间，手机从他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板上。

　　北江的身子慢慢蜷缩起来，他抱住双膝，额头紧紧地抵着膝盖。他缩成一团，房间一片昏暗，唯一的光源是窗外洒进来的月光。
　　刚刚南枳的那一声谢谢，代表着什么？暴露了什么？
　　他其实根本没有保护到南枳。
　　这只是一个中二的少年，没有思考后果的一场冲动。
　　他清楚，南枳也十分清楚。但她还是说，谢谢他保护了她。

　　春去，气温慢慢升高，窗外的树叶变得翠绿，蝉鸣声也日渐响亮，夏天到了。
　　烈日当空，室内的空调呼呼吹出一阵又一阵的冷风，为闷热的夏天带来一丝凉意。
　　室内篮球场内处处传来篮球和地面碰撞的“啪啪”声，球鞋在塑胶地面上跑过时刺耳的“撕拉”声。

　　“嘿，进球了！”
　　“我去，俞磊你牛啊！”
　　“哪是俞磊牛，明明是我们这边有人心不在焉被他装了空子。”

　　话题突然被转到北江身上，走在他身侧的陈亚手臂一抬，重重地搭在北江身上：“说你呢北江，这两天遇到啥事了这么萎靡不振？”
　　北江动了动肩膀将他的手臂抖开，目光不善地瞥了他一眼：“不会用词语你就别乱用。”
　　陈亚见他这反应，笑意反而更浓：“心里有事你就说嘛，兄弟我又不会笑话你。”

　　北江没理他，撩起衣领抹了抹鼻尖的汗，径直往一旁的椅子走去。
　　俞磊一行人捧着篮球走了过来，见北江这副样子不禁乐呵道：“不会是遇到情伤了吧。”

　　噔——
　　北江一愣。

　　俞磊的一番话倒像是在他心底落下了一枚石子。
　　他又想起那个晚上南枳的问题，和这段的纠结。自那天晚上挂掉了南枳的电话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两人之间的联系寥寥无几。仅有的几次都是因为那一件被遗落在奶茶店的校服，校服回到他手中后，南枳就再也没有找过他了。
　　而北江，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南枳。两方权衡下，在一片迷茫中他选择了逃避。这两个月，他再也没有主动去找过南枳。

　　南枳和他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就算他们俩莫名其妙断了联系，也不会有人觉得疑虑。
　　今天偶然听到俞磊的调侃，倒是让他再次想起了南枳。
　　他突然抬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俞磊。

　　俞磊被他看得发怵：“哥，哥你这么看着我干啥？不会是给我说中想杀人灭口了吧？”
　　北江见状嗤笑一声，转身拿起身侧的衣服站了起来：“走了。”
　　“这就走了？”
　　“北江走这么早干什么？再来几把呗。”
　　“哎呀，人家心里有事你们别耽误人家。”
　　“就你话多。”

　　晚上，北江一通电话把俞磊从家里喊了出来。
　　北江刚开始喊他的时候俞磊还不是很愿意，他在电话那头支吾了半天，等得北江都开始烦了，他才期期艾艾地问：“你不会真要杀我灭口吧？”
　　北江：“……”
　　“请你吃夜宵，赶紧出来。”
　　俞磊：“无功不受禄。”
　　“一分钟，我已经在你家楼下了。”
　　“北江！你这是胁迫！”
　　“五十秒。”
　　“……”

　　十分钟后，北江看着在自己面前大块剁肉的俞磊忍不住扶额。
　　简直跟刚刚在电话里是两副面孔。
　　他开始怀疑，今天来找俞磊恐怕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北江之所有突然起意来找俞磊，除了今天白天打球时俞磊那一句无意的话，更重要的是因为他是一堆兄弟里面最贴心的人。
　　想到这儿，北江不由得抬起桌子下方的腿踹了俞磊一脚：“哎。”
　　俞磊忙着吃烤串，被人打扰也没停下，含糊不清地应了他一声。
　　“女生会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男生吗？”

　　俞磊一噎，口中咀嚼的动作都跟着停住，满脸震惊地抬头看着北江。
　　北江瞪了他一眼，他忙放下手中的烤串说：“看情况。”
　　俞磊艰难地咽下口中的肉：“每个人审美喜好都是不一样的。”

　　北江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俞磊试探性地问：“你不会真有什么情况吧？”
　　北江没说话。
　　俞磊见状急得不行：“不行啊大哥，你这不跟我实话实说，我怎么给你分析这问题。”
　　男生之间很少会像这样敞开心扉聊感情，但如果真聊上了，也肯定会认真出出主意，全身心帮助自己的兄弟。
　　北江把自己的情况大致跟俞磊讲了讲，刚开始还有些不太好意思，但讲着讲着倒是敞开了自己的心扉。
　　他想起自己对南枳那一种微妙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好讲：“可能是因为年龄的原因，所以她一直把我当弟弟吧。”

　　“只是年龄？”
　　北江顿了片刻，还是点头：“年龄的差距可能是最直接的吧。”
　　因为年龄的差距，两人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也不在一个地方。他努力考上了附中，但南枳却已经从附中毕业。他想再去考俞大，但就算考上了，南枳也已经读研了，待不了多久南枳又会从俞大毕业。他们终究还是会分开。
　　也是因为这个，先入为主的，他觉得自己对于南枳来说也只是弟弟。她可能会认为这只是一场玩笑，一场青春的乌龙。

　　“我有个哥哥遇到过一个大他两岁的姐姐，她说喜欢我哥就是因为他是弟弟，有很多在别人那里感受不到的感觉。所以一直到现在我都不觉得年龄是决定这一切的因素。”俞磊顿了顿，突然说，“北江，我觉得你现在有点不自信。”

　　北江从出生开始就没有遇到过能让自己自卑的东西。
　　外在所拥有的东西一直都是能让他发光的助推剂，他开朗大气，阳光似少年，不会因为比赛而紧张，在人群中永远是耀眼的存在。
　　长到这么大，他从未害怕自己失去什么或者得不到什么东西，因为他一直以来的想法就是失去的都是自己不要的，他也不会有任何得不到的东西。
　　但这些想法都在遇见南枳后瓦解。
　　他的确有害怕去面对一件事，也有得不到的存在。

　　俞磊问：“你现在这个想法跟你本人不太符合啊，你不是一直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
　　北江闷声喝了一杯酒：“你懂什么，她跟寻常人不一样。”
　　俞磊挠挠头：“我的确不懂，但我知道一个道理，人只有在自己最自信的时候才会发光。”
　　这句话直直戳进北江的内心。

　　“一切都是未知数，反正青春也就一次，你不直视的话迟早后悔，”俞磊突然贼兮兮地笑道，“而且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吗？你就那种不服输的态度最吸引人了。”
　　北江被他的话恶心到了：“我求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OK？还有这件事，别跟其他人说。”
　　俞磊敷衍地挥挥手：“知道知道，大少爷最要面子了。”
　　“你滚啊。”
　　“不过。”北江端起饮料一饮而尽，“谢了。”

　　和俞磊分开回到家已经是凌晨，北江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脑海中一片混沌。看了许久，困意来袭，他的思绪开始模糊。临意识失去之前，他心里暗自有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