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2 （修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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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二十分钟后，有川警部补将车停在了医院门前的空地上，伊达航也紧跟着下了车，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说起来，虽然同样是在东都市内，但伊达航其实一直都没怎么来过这家医院，只是曾经有几次在恰好搭乘电车路过的时候，隔着宽阔而又拥挤的马路和层叠交错的树枝，远远地望见过眼前这栋建得四四方方的、一看就很有年代感的浅褐色建筑。周围各种店铺高楼林立，如果站在稍高一点的地方往南眺望，有很大的机会可以看到双层的观景游轮从提无津川的河面上缓缓滑过。
医院的大门东侧就是那条著名的中央大街，自提无津直川南岸起始，向北直通米花车站，是这一带极其重要的交通要道——这也多少算是一缕来自往日的余晖吧：据说在刚建成的时候，米花综合医院曾是整个东都市内规模最大的综合型医院，拥有很高的名气与声望，每天前来看病的人都络绎不绝。只是近年来，随着越来越多的公寓大厦在附近渐次而起，这栋原本只是看着就觉得十分庄严气派的医疗大楼也渐渐地开始显得黯淡——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落伍了：装饰着花岗石板的灰泥墙壁，一排排在阴霾的天色下显得灰蒙蒙的、推拉式的长方形窗户，还有老旧的外置楼梯和天台上空荡荡的晾衣绳。
院子的四周种植着松柏和山毛榉。现在这个季节，山毛榉树的枝头已经有些秃了，红棕色的叶子从树上飘下来，又被戴着口罩的护工用很大的扫帚清扫到一旁，装在塑料编织的口袋里。
“唉，我当年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对这家医院最初的印象大概是来自国小一年级的那个夏天。
那段时间，母亲的身体不太好，所以在辖区警署担任巡查部长的父亲尽管工作忙碌，也还是会时不时地抽出时间来代替母亲到学校接他。那次，他在期末考试中拿了全年级的综合成绩第一名，放学的时候父亲答应带他偷偷去买芒果冰棍当作奖励——因于是他们特意绕了一圈远路，正好路过这里，伊达航还记得自己当时举着冰棒兴冲冲地在前面走，连风吹在脸上都带着甜滋滋的凉意，一回头却发现父亲推着自行车站在这家医院的门前，在鼓噪的蝉鸣声中用一种不知道是揶揄还是感慨的语气这么说道：
“你爷爷说那天……正好有很多小孩子出生，医院的婴儿床有点不够用，再加上快到中午了，护士们急着要去吃饭，就把我直接放到了地板上……哎呀，你奶奶后来发了好大的脾气，吓得整个病房的人都不敢说话——再后来，等到你妈妈生你的时候，全家就都一致决定绝对不要再来这家医院了。”
实际上好像也确实是如此，伊达航自己是那种极少会生病的类型，从小体格就很健壮，所以一般如果要去医院的话，基本都是为了陪伴父母或者娜塔莉。父亲和母亲自然是不必再说了，而娜塔莉……她一直都更喜欢去那家位于杯户町的综合医院，最开始似乎是因为觉得那里的交通更方便，后来就习惯成自然，而且，那家医院是近年来才新建成的，比这里的规模更大、医疗设施看起来也要更加先进一些——
尽管，这么多年下来，这家医院显然也进行过了一定的翻新：一楼的大厅安装上了感应式的自动玻璃门，门前的台阶也用崭新的石料重新铺过，但整体的建筑却仍保持着原样——听说最近几年这里的儿科逐渐变得很有名气了，也许是因为附近新开了不少幼儿园和小学的原因吧。大楼右侧的停车场上停着一辆空着的警车，一小群灰色的鸽子扇着翅膀聚集在花圃前的长椅旁，从泥土和石砖的缝隙里找寻人们残留的面包屑，其中有几只格外大胆一些的会飞到靠近大门的地方，满怀期待地围着来往的人群走来走去，喉咙里发出一阵阵柔和的咕咕声。
从另一辆警车上下来的斋藤警部和池田凉太已经先他们一步踏上了浅灰色的石阶，玻璃门向着两侧滑开，露出了里面人头攒动的门诊大厅。伊达航和有川警部补也跟了上去。大厅里灯光明亮，带着一股很浓的药用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一位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坐在接待处的柜台后面，对着闪着光的电脑屏幕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看到有人过来，她连忙稍微坐正了身子，面带微笑地等着他们上前。
“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是中央署刑事课的斋藤浩一郎，”斋藤警部将自己的警察手册推到她面前，“刚刚商业街上的爆*炸……受害者应该是被送到这里来了吧？”
“啊，是说那个女孩子啊……”
护士露出恍然的表情，随即从堆满了文件的台面上抽出一份病例单，纸张簇新光滑，带着一点淡淡的油墨气味，显然是不久前才刚打印出来的，姓名那一栏却还空着：“那位病人的话，现在手术还在进行中，是在七楼的急救部……不好意思，请稍等我一下——今池！”
她朝着接待处后面的一间小房间喊了一声，很快，另一位留着短发的护士匆匆走了出来。
“加藤前辈？”
“我要带这几位警官去一趟急救的三号手术室那边，麻烦你暂时在这替我一会儿——”被称为“加藤”的护士说，一边指了指电脑屏幕上的表格：“看，就是这里，我已经差不多都整理好了，对照着填就可以——”
“明白了。”
“那就拜托你啦。”
……
电梯在大楼的另一侧，只要穿过一条走廊就能到了。光亮的金属门向着一侧滑开，几人一起走进去，池田凉太从西装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的记事本随时准备记录——果然，电梯门刚关上，斋藤警部就开口了：
“受害人的情况很严重吗？”
“……嗯，是啊，送来的时候担架上全都是血……大家都吓了一跳，马上就安排紧急手术了。”
“会有生命危险吗？”有川警部补问。
“这个……如果手术成功的话，应该……”
对方的话语中充满了不确定的犹豫和迟疑，像在茶碗中轻轻漂浮着的泡沫，随着时间的拉长而渐次消弭在了电梯间那狭小逼仄的空气里。
有川警部补点点头，“这样啊。”他说，“谢谢。”
接下来没有人再说话，代表着楼层的数字依次亮起又熄灭，在众人的沉默中一路平稳地上升，伊达航注视着几人倒映在电梯门上的模糊影廓，感到心里一阵发沉：
需要送医抢救的当然是很严重的伤势，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如果抢救不成功、手术失败会怎么样？理智上，伊达航知道现在的情况对身为警察的他们来说十分严峻：在赶来医院的路上，他们已经了解到了一小部分与案件现场相关的信息，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女孩很可能就是今天这起爆*炸案的唯一受害者兼当事人，只有她能说清楚事发之前现场的情况到底是怎样的，以及爆*炸究竟是如何发生——如果她真的……这些重要的信息就全都无法知道了。到那时，他们又该如何继续进行侦查呢？如果一直侦查到最后也没能抓住安放炸*弹的歹徒，又或者抓到了，却因为受害人已经死亡不能提供证词而无法将他定罪……
这样的忧虑是切实地存在着的。
但——
但此时此刻，比起忧虑，伊达航更多的还是感受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夹杂的沉重与苦涩的窘迫，如同一股缓慢上涌的潮水，从他心底直直地翻涌了上来：说到底，他想，究竟为什么会出这种事？那个位置离发现第一颗炸*弹的东都车站仅仅只有两条街，那么近的距离，就算机动队的人没有发现附近还有第二颗炸*弹，按理也同样需要对那里的市民进行疏散和排查才对。所以，是在疏散的过程中发生了疏漏？还是说，是有别的什么原因……但不管怎样，总之这是警方的失误，是他们在不知道的哪个环节当中出了差错，所以事情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让普通的民众——甚至还是一个没成年的女孩——变成了这种恶*性的连环爆*炸案件的受害者。
“啧，好吧，”斋藤警部皱着眉说：“那你们联系上受害人的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了吗？”
“还没有。”护士显得有些为难，“因为暂时还不能确定病人的身份，而且……”
“不能确定身份？”
“是……”
“受害人身上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证件吗？”有川警部补问，“像是学生证或者居民卡……”
“嗯，因为要准备手术和入院手续，之前救护车上的急救人员有大致地看过病人的随身物品——确实是有一个钱包的，不过大概是因为爆炸的关系，里面的证件已经很难辨认了，所以……”
“这样啊。”
随着“叮”的一声轻响，电梯停在了七层，金属门再一次向滑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灯光冰冷而刺眼的走廊，伊达航跟着其他人一起走出电梯，在向左拐进一条过道的时候，斋藤警部忽然猛地停住了脚步，伊达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也愣了一下：
一位身材微胖，头上戴着一顶咖啡色窄檐软尼帽的警官正在神情严肃地和一个留着半长头发的青年交谈。后者只穿了一件浅色的T恤，代表着警备部机动队的深蓝色制服外套折叠着搭在手臂上。他的个头明显比那位正在与之交谈的胖警官要高出很多，修长的身形在走廊上投出一道浅灰色的阴影。
“这不是目暮警部吗？”
斋藤警部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不冷不淡地开口道，“想不到，在搜查一课高干的精英也会有心情来关注这种案子啊。”
目暮警部——那位身材微胖的警官往这边看了一眼，随即他脸上就露出了一个有些微妙的、介于高兴和牙疼之间的表情。
“……是浩一郎和有川老弟啊，真是好久不见——”
“早知道你在的话我就不来了。”
目暮警部：“……”
有川警部补咳嗽一声，不动声色地站到了斋藤警部和目暮警部之间，还顺手把一旁的伊达航给拽了过来：“确实是好久没见了啊，目暮警官——我还没来得及介绍吧？这位是伊达航，这个月才新调到我们那里的新人——”他在伊达航的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嘛，虽然说是新人，也已经很有两下子了，前两天，那个在西野百货店里拿着刀到处乱捅人的疯子就是被他抓住的——”
“喔，就是他吗？”
目暮警部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他用一种赞叹中又带着亲切的目光看向伊达航：“西野的那桩案子我也有听说——可真是了不起啊。”
斋藤警部重重地哼了一声。
“……您过奖了。”
伊达航嘴上这么说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转到了站在目暮警官身边的那位留着半长发的青年身上——之前在警署的刑事课办公室里，他还在心里担忧着“也许赶到现场的人当中就有松田和萩原也说不定”，可是——
没想到还真的碰上了啊。
而且，刚刚还没有注意，这会儿离得近了，伊达航才发现对方挂在手臂上的制服外套和长裤上都沾染上了一片片斑驳的血迹，半长的黑发也有些凌乱，靠近领口位置的发梢上凝结着些许黑色的污渍，仿佛是烧焦的烟灰和血水混杂在了一起，还有额头和颧骨上也是同样——冷白色的灯光从医院走廊的顶端洒落下来，衬得他整个人都显得有点狼狈——对于萩原研二来说，这实在是不太常见，毕竟，在伊达航的印象中，自己的这位同期一直都是一个喜欢到处招蜂……呃，咳，应该说，相比起其他的几个同期，萩原一直都是更加重注自身的形象与外貌的那一个。刻意留着看起来帅气的发型、塞满衣柜的各种花里胡哨的服装，脸上还总是挂着一副温和而又略显轻佻的笑容，以至于伊达航时常会有一种错觉：似乎对萩原研二来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难题，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可以找到办法解决。
而眼下……
伊达航有心想要问上几句，但他也明白此刻并不是一个适合发问的时机——更何况，几位前辈和长官都在场，身为新人的自己显然不应该就这么失礼地贸然开口……他和萩原研二交换了一个目光，后者在看到他时显然也愣了一下，那双紫色的下垂眼中先是闪过一点惊讶，但随即青年的眼角就又舒展开了，又露出了一个惯常的微笑。仿佛他们尚未毕业，此刻不过是在警校课间时的随便哪一处走廊中偶然地相遇。萩原研二抬了下手臂，语气如常地打了个招呼：：“……啊，班长，是你啊。”
“……萩原，”伊达航皱起眉，“都已经毕业了，就不该再叫我‘班长’了吧？”
“欸，抱歉抱歉——不过，”萩原研二微微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班长，就忍不住想这么喊呢。”
伊达航：“……”
“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萩原研二脸上泛起的微笑淡了下去，他沉默片刻，转头看向手术室的方向，代表着手术正在进行中的红灯仍然亮着，伊达航看见萩原研二搭着外套的那条手臂不明显地动了一下，似乎是下意识地想去掏外套口袋里面的香烟和打火机，又因为想起这里是医院而强行忍住了。
“老实说，班长，”他叹了一口气，“就算你问我……我自己也还完全是一头雾水啊。”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02 （修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