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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觅知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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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胳膊怎么回事?”
杨今予是鼓手,对手臂姿势很敏感,他一早看出谢忱藏在衣袖下的小动作不对劲。
谢忱被拆穿了还装傻:“什么怎么回事?”
杨今予:“又跟人打架了?”
谢忱只是笑,笑得格外灿烂,露出了虎牙。
“还装?”
杨今予一副要管到底的样子,径直拉过谢忱的衣袖,掀开看了眼。
谢忱便乖乖站着让他看,等着杨今予的反应。
他那眼神好像在说“还有资格说我,管好你自己吧。”
杨今予果然瞪了一眼:“疯子。”
谢忱无所谓地耸耸肩:“陪你咯。下次你再找死咱约个时间,到下面好一起算账。”
杨今予下意识摸向自己的手腕。
那些还在隐隐作痛的地方似乎时刻在提醒他,他割的不只是自己一个人。
谢忱这疯子,是真敢陪,从小就这样。
杨今予没喝酒,此时发言很冷静:“忱哥,我以后不敢了。但你要敢出事,我也敢陪。”
谢忱嗤笑:“闫肃还不得杀了我啊。”
杨今予眯了眯眼,仔细审视谢忱,一股强大的直觉直冲脑门:“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比如......比赛结束后?”
他又逼近了一步,死死盯着谢忱的眼睛:“又或者,你压根没想参与比赛?哦~我懂了,姜老师被你拉来当垫背。”
跟镜子当朋友就这点不好,谢忱都不知道杨今予是怎么跳脱又迅速猜到这些的,不再接受杨今予的对视。
谢忱伸出双手:“来来来,用闫肃的小手铐给我铐走吧,你跟他待久了一身的警察味儿你知道吗。”
杨今予不理会插科打诨,严肃地警告:“谢忱我告诉你,离谱乐队重组起来不容易,以后一个都不能少。”
“不少,谁说少了,摇滚不死咱不死行吧。”
谢忱不想再说了,摆摆手表示打住:“还有事吗,没事进去吧,曹知知哭了。”
杨今予顺着谢忱的视线往玻璃门里看了一眼。
“好好比赛吧,她把一切都赌这上面了。”他说。
谢忱利用身高优势,在杨今予头顶抓了抓:“待会儿你哄还是我哄?”
“用得着咱俩吗?”杨今予白了一眼,打掉谢忱的手。
谢忱想起好笑的事,一哂:“还没追到手啊,真怂。”
“你弟怕是没戏了。”杨今予一脸看破红尘地摇摇头。
“怎么说?”
“最近她遇见个男的,花花肠子不少,长得挺帅,追她有一段时间了,好像快成了。”
谢忱啧了一声:“没戏。”
这俩缺德的,在门外聊了会儿谢天的悲催八卦才进去,看到姜司南的左右手被一边一个抱着,夹在中间滑稽的很。
姜司南喊救星似的叫道:“谢忱。”
谢忱和杨今予憋笑对视了一眼,一人拎一个把谢天和曹蝉从姜司南身上拽了下去。
姜司南也有些醉,无奈地笑:“你们几个啊。”
谢忱忙“哎”了一声:“不要把我跟他们划等号。”
他坐回姜司南身旁,撑着脑袋,突然嘀咕:“饿了,想吃夜宵。”
杨今予:“我也想吃。”
“你吃屁。”
谢忱忽然有些得意,装起来了:“我现在是有御用夜宵师的人,姜老师的手艺你不懂。”
杨今予闻着味儿伸长脖子:“姜老师做饭很好吃吗?”
姜司南算是发现了,谢忱喝酒之后总是故意夸大其词,看人窘迫才满意。
他不自在地敛眸:“他乱说的。”
“我没乱说。”谢忱侧身枕着脑袋,正对着姜司南看,弯了下眼睛。
他噙笑,嗓音介于清冷与磁性之间,那摄人心魄的铅灰色瞳孔被酒色浸泡后,视线变得迷离慵懒,天生当主唱的命。
姜司南匆忙别开视线,对在场唯一清醒的杨今予说:“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乐队非他不可了。”
“当然是因为唱歌好听。”某人大言不惭插话。
杨今予却知道姜司南的意思,朝姜司南碰了一杯:“英雄所见略同。”
谢忱有些抱怨地看姜司南,似乎在怪姜司南不站他这边,跟说好的不一样。
姜司南就是不看他,下意识捧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这一举动落在杨今予眼里,杨今予无声的放下椰汁,饶有兴致打量起姜司南。
也不知道这孩子跟谁学的,眼神自带一种审犯人的探究意味,视线有如实质落在身上,让人莫名背后起凉风。
姜司南一愣。
杨今予笑眯眯说:“姜老师,我想我突然对您有了新的理解。”
“......嗯?”
“没事。”杨今予起身,叫了声服务员。
他结了账,看着喝趴的三个队友:“今晚就到这里吧,明天开始要备赛,还要麻烦姜老师以您的经验,帮我们指定排练计划。”
姜司南一边纳闷杨今予咽回去的话到底是什么,一边谦逊道:“老师的助力是次要的,你们几个加强练习,提前预祝你们夺冠。”
“我们三个自然没问题,主要是忱哥,全世界都知道他不爱练琴,对舞台的兴趣很有限。”
姜司南想了想:“我或许有办法。”
回去后姜司南嗑了一颗醒酒药,马不停蹄开始研究这次要参赛的其余29支乐队,杨今予也没闲着,打开写歌软件开始修修补补。
用谢忱的话说,就是两个神经病,有一种要音乐不要命的荒诞。
杨今予抱了一块音质很好的音箱进隔音房,一师一徒两个人连夜把对手乐队的专辑听了个遍。
姜司南记录的笔没停过,必要时会捞起现成的乐器模拟一遍对方的编曲思路,并分析给杨今予听。
他们不厌其烦的平等对待每一首歌,就连听到只有三个和弦的口水朋克或假摇滚,也没露出傲慢的态度。
姜司南稍稍对杨今予的心性刮目相看:“你对待音乐很有耐心,很不错的包容度。”
“以前自诩天才,世界里充满狭隘傲慢,我已经吃过亏了。”杨今予说。
姜司南笑笑。
自诩天才吗......谁年轻时没有过呢。
年少时总心比天高,认为自己才是世界主角,走着刻舟求剑的路,标榜这才是道心。
他无限理解杨今予说的傲慢,但他不认同杨今予的自我定位,温柔的宽慰爬上眉眼:“你可不是什么自诩的天才,你是绝对音感。过度傲慢是不对,但傲慢也代表态度,艺术最忌讳没有态度。”
这句话简直说到了杨今予心坎,他眼睛亮了亮:“姜老师,你懂我!”
所谓知音大抵如此,姜司南也很意外,自己时隔多年的开悟,能跋山涉水与神殿内的人握手言和。
时至今日他早已不奢望那片竭尽全力也没爬上去的殿堂,看到出生就在神殿里的后辈熠熠生辉,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愤世嫉俗的力气了。
他反而感到释然,说不上来的轻松。
“姜老师,怎么了?”
姜司南浅浅一笑:“没什么,我们继续。”
“精神高度集中也是该累了,不如我们聊点别的,适当放松?”
杨今予适时将耳边不太好听的音乐关上,调出了自己的歌单。
姜司南确实也有点疲惫,顺势嗯了一声。
他扯掉发圈,让头发自然散落,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席地而坐,摸出自己的保温杯。
“我记得姜老师当年离开,是说要回去结婚生子,所以现在是已经有家庭了吗?”杨今予突然问。
又怕产生误会忙补了一句:“哦我不是要打听老师的私事,只是自己遇到了一些困惑,想向老师取经,听一下老师的意见。”
姜司南很意外地看向杨今予。
这种接地气的话题,是每个尘世之人都会面临的,但他从未想过会出自面前这个从小就不食人间烟火的天才之口。
“你遇到了什么问题了?”姜司南讶然。
杨今予很坦然地诉说了很凡尘的事:“我有了一位爱人,目前还没有同居,您也知道玩乐队的,家庭和梦想总是很难兼顾。不过他也忙,他是一名随时待命的警察,我们很长时间才能见上一次。”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一直想让我搬过去,或者他搬过来,住在一起起码能见到面。”
姜司南“啊”一下。
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取恋爱经,这可不在他的知识范围。
片刻后他微笑道:“首先恭喜你,今予同学,我想那一定是个很爱你的人。其次,这确实是个现实的问题,对于时刻都要保持创作头脑的人来说,你其实很享受现在与音乐独处的时光对吗?”
“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杨今予突然有些支吾,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姜司南敏锐地猜了一下:“是因为谢忱吗?”
“......嗯。我和他,不太一样。”
姜司南秉承着不出卖谢忱的原则,给那家伙留足面子,假装从来不知道两个人的事,从杨今予口中再次听了一遍“两条小流浪狗”的故事。
然后他发现,杨今予的版本要丰富多了。
谢忱那家伙果然跳过了煽情桥段,只说客观结果,但姜司南从杨今予口中了解到了具体的黑暗。
杨今予是个有些浪漫主义的孩子,他的描绘很生动,大多是主观感受。
他们儿时相处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一个暑假,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可却比十年八年都深刻。
他被合唱团霸凌时,是8岁的谢忱单枪匹马杀进少年宫把他捞出来的;谢忱快被社会混混打死的时候,也是他扑上去一起挨打的。两个人命比纸薄,从小身上没一块好皮,走哪都是异类。
两个异类莫名其妙信任着对方,默契地仿佛上辈子当过双胞胎。
他们分开了几年,再回来时都已经长成了很有性格的少年,还一眼认出了对方。
真可笑,他们再次默契了,根本不敢相认,不想承认小时候丢人的破事——很多时候,杨今予感觉谢忱甚至想对他杀人灭口。
但乐队让他们又走到了一起,自从离谱乐队组成那天起,他们俩就再也没分开过,彻底成了命运共同体。
即便是杨今予交了新朋友,谈过恋爱,生过病,分过手,江郎才尽亦或喜怒无常,计划在舞台上自杀,一步步走向深渊。
谢忱都一如既往陪着,要疯一起疯,要死一起死。
谢忱从来不开玩笑,说到做到。
“那年火灾,我跳进去是为了救曹知知的琴,他根本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一声不吭跟着跳了进去。你说这人是不是很疯?”杨今予说到这,不禁想让姜司南评评理。
姜司南支着下巴想了一下:“的确是他能干出来的事,不过我想如果身份调换,你也会毫不犹豫跟着他跳吧?”
“唔。”杨今予哑炮了,半晌才憋出一句:“那不一定。”
姜司南看破说破:“你们两个,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了。”
“但是姜老师。”
杨今予忽然坐直了,表情有些复杂:“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以前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跟忱哥分开,无论是距离上,还是这里。”
他摸了摸心脏。
“这些天我能感觉到,忱哥在躲我,虽然他表现的一如从前。”杨今予蹙着眉,眼底有极大的困惑。
姜司南轻轻叹了口气,问:“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杨今予很不坚定地抿了抿嘴,答:“我想我知道。”
不仅知道,而且悲催的意识到,如果身份调转,他会和谢忱做同样的选择。
多气人。
他实在无解,只能寻求身为老师的前辈:“老师,我该怎么办?”
姜司南却淡然平和,看向迷途的年轻人:“其实这一步,很多人在学生时代都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而你们只是比别人晚了些。”
成长就是离别的过程,没有人能幸免。
初次上幼儿园的小朋友需要习惯离开妈妈,高考后各奔东西的同学需要习惯离开班集体,再恋家的孩子也要习惯出入社会,结了婚就要单独成家挥别父母,而年龄到了中年,就需要开始习惯生老病死的诀别。
这是人生常态,姜司南不忍心泼冷水,将他们如此珍贵的羁绊盖上现实钢印。
姜司南退而求其次说:“其实就算你和爱人同居之后,也可以跟谢忱一如既往的做知己,人生不是非黑即白,也绝不是只存在一种亲密关系。”
杨今予有些怅然地发了会儿呆,说:“他只有我了,姜老师。”